薛全拖著依舊有些疼痛的屁股走進縣衙大堂的后廳。
今天聽說四姨公要升堂審案,,雖然薛全只想讓他盡快安排些人給自己出去找妖怪,,但夏樹卻勸他說人犯是自己親手抓的,怎么都得過來聽一聽,。
后廳和大堂中間隔著一道走廊,,門上還掛著一層布簾,很容易就能聽見前邊大堂里的聲響,。白禮一早便在此,,正在和四姨公小聲說些什么話。崔公完全沒注意到薛全來了,,只是專注聽白禮講話并不住點頭,,直到捕頭來請才掀開布簾往大堂去。
薛全又想起早上夏樹說的話,,要他千萬留心白禮和四姨公兩人的行動,。
“公子氣色看來還不錯?!卑锥Y看著他,,“何不來一杯熱茶提神?”
白禮臉上的笑容總是讓人想起故事里偷雞的狐貍,。薛全壓根就不想理他,,捂著屁股的傷處尋了一張椅子勉強坐下,伸手拿過桌上的果子啃著吃。前邊大堂里的驚堂木響起,,他聽見了崔公的聲音,。
“帶人犯!”
衙役們敲打手中的水火棍發(fā)出刺耳的“梆梆”聲,,沒過多久又零碎停了下來,。崔公又敲起驚堂木,喝令犯人交代自己的姓名和籍貫,。
真是沒勁,。
薛全開始覺得有些坐不住了,嚼著的果子也不甜,,隨手丟到邊上,。白禮則端著一杯茶走來,在他的身旁的椅子坐下,。
“公子的心思好像不在這里,。”他撥了幾下茶蓋飲了一口,,“心太急,,可吃不了熱豆腐?!?p> 薛全沒好氣地答道:“我們家里從來只吃涼拌豆腐,。”
“也對,,不是一家人,,不進一扇門?!?p> 白禮笑了一聲,。大堂里,崔公不耐煩地大聲咆哮起來:“混賬東西,!來人,,給我大刑伺候!”
一陣板子伴著犯人的慘叫聲響起,。薛全覺著這里差不多可以收場了,,于是撐住椅子起身,預(yù)備去屋里收拾行李,,然后出門去找妖怪,。不想白禮拿起茶壺,,給他也倒了一杯水:“公子,,別著急走。吃正餐前先飲一杯熱茶,可以開胃,?!?p> 瞅見他臉上的笑容,薛全頓感渾身不舒服,。
“你又想搞什么事情,?”
“公子可知道此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白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當(dāng)然,。”薛全笑道:“山魈作祟,!”
白禮又問道:“那公子知道山魈是什么東西嗎,?”
薛全一愣,卻很快裝作知曉的模樣說道:“廢話,!它……它應(yīng)該是渾身黑毛,,尖嘴猴腮的……”
他拼命回想各種聽來的傳說:“對了,是山里的大猴子成精變化而來的,!”
“薛府里邊的人來自天南海北,,可在崔大人來為老夫人祝壽那日以前,沒有人聽說過山魈是個什么東西,?!卑锥Y搖起扇子,“公子,,您覺得這世上真的有山魈嗎,?”
“哼,隨你怎么講,?!毖θ荒蜔┑亓R道,起步往外走去,。
“公子要是現(xiàn)在走了,,恐怕明天就只能與在下一起打道回府了?!?p> 白禮別有意味笑道,。薛全惱了,回身一把拽住他的衣領(lǐng),,瞪大眼說道:“怎么,?你小子還想威脅我?”
白禮噗哧笑了一聲,,拿起手中的扇子對著薛全輕輕扇了幾下,。
“公子息怒,,要送公子回去的可不是在下——”
幾乎同時,前邊大堂崔公的咆哮又響了起來,。
“好一個狂妄之徒,!在本官面前還敢胡言亂語!來人,,再重重賞他二十大板,!”
白禮示意薛全看向大堂:“崔大人只關(guān)心案子能不能破,而公子抓的土匪在他看來正適合結(jié)案,。在下以為,,不管那人是不是真的案犯,崔大人都會將他打得認罪,?!?p> “干我屁事!”
“崔大人請公子來是為了解決案子,?!卑锥Y繼續(xù)說道:“既然案子都解決了,還有什么理由繼續(xù)留公子在這里呢,?嗨,,可憐公子屁股還白白受了罪呢?!?p> “崔大人請的怕不是二少爺,,是先生您才對吧?!?p> 夏樹從外邊端著早點走進來,。薛全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推開白禮,,再次費力地坐在椅子上,。夏樹奉上熱粥,然后又親手為他剝了一個雞蛋:“二少爺,,您多多小心,,免得在這里被什么人給當(dāng)槍使了?!?p> 薛全裝作沒聽到,,吐掉味同嚼蠟的果子吃起雞蛋。
外邊打板子的聲音消停了,。沒過多久,,崔公也從前邊笑容滿面地走進來,見到眾人時的神情也多了幾分傲慢,。
“先生,,案子已經(jīng)破了,!”他得意地坐上主位笑道,“人犯正是山里的獵戶,,因垂涎商隊的財物,故而和其同伙劫殺了所有人,。其他的同伙在逃,,已經(jīng)讓人去追捕了。這下啊,,崔某可以睡個好覺了,!”
他拿出犯人的供詞擺在桌上。薛全瞥了一眼,,犯人按下的手印幾乎是血染的,。白禮拿過供詞看了幾眼,抬頭對著崔公微微一笑:“崔大人,,晚生以為,,這份供詞還是燒了為好?!?p> “什么,?”崔公臉色立即變了,惱火道:“先生為何要講這話??!”
白禮依舊微笑道:“因為這份供詞里沒有一句真話。萬一崔大人呈上去落在什么人手里,,將來興許會對您有所不利,。”
“姓白的,,你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崔公的聲音尖銳起來,,“本官可是按照你說的幾個點在審訊人犯,!”
果然,白禮這家伙在剛才是在向崔公傳授什么鬼主意,,不過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出岔子了,。薛全呵呵一笑,覺得自己可以有好戲看了,。
白禮抱拳向崔公致歉道:“崔大人,,您誤會了。晚生的意思是說人犯狡猾,,交代的內(nèi)容乍一看都合乎推斷,,其實卻到處是破綻,。將來上面派人提審,人犯若是當(dāng)場翻供……到時候,,可就真的苦了崔大人您咯,。”
“翻供,?”崔公懵了一陣,,追問道:“他如何敢翻供!,?”
白禮將供詞擺開在崔公面前:“崔大人請看,,人犯供述說自己是外地流竄來的獵戶。從這里就有極大的問題,。因為這個人犯不單是本地人,,而且根本不是獵戶?!?p> “什么,?”崔公驚訝地站起身,“你怎知道他不是,?”
“廢話,,他是土匪嘛!”
薛全在一旁插嘴道,,卻只換來崔公的一頓白眼,。夏樹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搖搖頭,,好像在示意他不要打斷,。
“晚生不曉得他在堂上怎么講話的,但初遇時,,人犯的口音和崔大人您這兒的捕頭幾乎一樣,。”白禮搖起扇子開始解釋,,“再者,,獵戶多在山中以弓箭捕獵維生,應(yīng)該熟悉各種林中動物,。昨日來縣衙的路上,,晚生曾向他說起過一些山林動物,可他好像完全不知曉般沒有反應(yīng),。但是當(dāng)晚生故意說錯節(jié)氣作物時,,人犯卻會發(fā)出嗤笑,顯然是對農(nóng)事相當(dāng)了解,?!?p> 白禮頓了片刻,,又看著崔公說道:“因此晚生斷定,此人應(yīng)是本地的農(nóng)人出身,,絕非獵戶,。”
薛全看了一眼崔公,,發(fā)現(xiàn)他不住眨眼,,似是拼命回想方才大堂里審訊的情況。薛全知道白禮這只狐貍精的本事,,絕對不能聽他說話,,否則就會像被灌了迷魂湯,,被他隨意差使,。
“簡直是一派胡言,難道農(nóng)戶就不能進山去打獵了,?”薛全故意出來打斷道,,“四姨公,他剛才說的話都是推斷,,可沒人給作證,,您可千萬別當(dāng)真了?!?p> “誠如公子所言,,沒有具體實證?!卑锥Y笑了一聲,,“只是因此才更奇怪了。人犯既然都愿意承認殺商隊的事情,,為什么又要在這種地方說謊,?”
“廢話嘛!被打成這樣——”
薛全差點就喊出了下半句,,夏樹連忙從身后拉住了他,。
“二少爺?shù)囊馑际钦f——”她站了出來,“白先生您莫不是在暗示崔大人濫用酷刑,,將人犯屈打成招嗎,?”
崔公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瞪著白禮。薛全不禁暗自慶幸還好夏樹打斷了自己,,否則這會兒被瞪的多半就該是他了,。
白禮繼續(xù)搖著扇子,看向夏樹微微一笑,,隨后轉(zhuǎn)向崔公開始解釋:“大人,,夏姑娘說的不錯,,這正是人犯的詭計。假如大人您保留供詞就此結(jié)案,,他日后便會說自己當(dāng)初是熬不住打才如此招供,。屆時,公子已返回薛家莊,,他再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說崔大人您是借和公子的親屬關(guān)系栽贓于他。到時候,,恐怕崔大人就會有大麻煩了,。”
崔公一臉慘白,,顯然是被他的一番說詞所勾起的想象給嚇住,。薛全很是不爽,起身又想要發(fā)問卻被夏樹擋在身前,。
“白先生,。”夏樹問:“人犯是如何知曉崔大人和二少爺有親屬關(guān)系,?”
“夏姑娘問到點子上了,。”白禮依舊保持著笑容:“縣衙里面有人犯的同伙,?!?p> “什么?,!”崔公驚叫起來,,“這不可能!怎么會有這種事情,!”
“瞧你這話說的,,難道這縣衙里也全都是土匪?”
薛全嗤笑道,。夏樹立即從身后拉了一下他,,可這次晚了,崔公回過身瞪著他罵道:“閉嘴,,呆子,!”
薛全無奈地癟起嘴坐下。白禮返回座上,,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又撐開扇子不急不慢地解釋起來:“晚生想請教崔大人一個問題。案卷記載治下時有響馬攔路搶劫,崔大人是否曾多次組織人圍捕卻屢屢落空,?”
“不錯,!啊,!白先生的意思難道是,?”
“有人在給響馬通風(fēng)報信,所以崔大人的行動才屢未成功,?!?p> 白禮喝完杯中剩余的茶水。夏樹走上前,,端起茶壺為他又續(xù)了一杯,。
“先生為何如此肯定?”她看著白禮問道:“莫不是先生在這府衙內(nèi)也有眼線,?”
薛全有點意外,,總覺得今天夏樹一直話中有話,幾乎處處都在針對白禮,。給勁,!
他又瞥了一眼白禮,,卻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依舊掛著輕松的笑容,,從袖中取出一卷畫紙放在案桌展開,似乎早有準備說道:“晚生昨夜查閱案卷,,推斷出了一個結(jié)論,。崔大人,公子,,不妨一起來看此圖,。”
薛全瞥了一眼,,那是崔公轄區(qū)的地圖,,上面不少地方都有毛筆勾出來的圓圈。
白禮說道:“大多數(shù)的搶劫都發(fā)生在官道上,,距離最近的村子只有半天不到的路程,。以案卷記載來看,被搶的多為外地往來的大戶或商隊,,而本地人卻很少碰上,。晚生不禁又有一個問題,為什么本地有響馬,,本地人卻很少遇見呢,?”
“廢話,本地人當(dāng)然知道什么地方不能去,,肯定會避開,?!?p> 薛全搶話道。崔公沒理他,,只是請白禮繼續(xù)往下說,。
“晚生以為響馬就是本地人,平日在村中勞作為生,,遇有商隊或者外地大戶路過則互相傳信,,隨后結(jié)隊成群攔路搶劫?!卑锥Y看向崔公說,,“縣衙內(nèi)的衙役也大多是從各村招募而來,其中混有響馬的眼線也就絲毫不為怪,?!?p> “若是如此,倒是能解釋多番圍捕都不曾成功了,!”崔公有些六神無主,,“先生可知道誰人是同黨?我這就喊人將他們?nèi)冀o抓起來,!”
“衙役們的身份文書在縣衙里都有記錄,,因此他們不敢有大動作,頂多傳些消息,。所以現(xiàn)在就要立即查出誰人是同黨有些困難,,況且……”
“況且?”
“況且大人眼下最要緊的事務(wù),,是找出殺害商隊的真正犯人,。”
“你說什么,?”崔公十分吃驚:“難道案子不是那些響馬所為,?”
“并非響馬?!毖θ姲锥Y瞇起眼睛看向他,,微笑著說道:“公子可曾記得,昨日碰上這群響馬時,,趕車的福安喊了什么,?”
薛全不禁回想了一下。當(dāng)時自己騎著毛驢跟在車后邊,,確實有聽見福安在喊什么,,只是他離得遠并未聽清。
“薛全,他都喊了什么,?”
崔公急切問道,。
薛全尷尬地看向夏樹求助。她嘆了口氣,,說:“福安當(dāng)時……好像是喊野豬怪,。”
“野豬,?”薛全和崔公異口同聲問道,。
白禮飲了一口茶,點頭說:“晚生記得案卷稱殺死商隊的是妖怪山魈,。雖然這伙響馬也穿黑色的硬皮襖,,但頭一次見到的福安卻喊他們叫野豬怪。為何不是山魈,?”
“這有什么奇怪的,,福安又不知道山魈?!毖θ荒蜔┑睾吡艘宦?,“我倒是一眼就覺得他們是山魈,可沒想到竟是人裝的,!”
“對,,福安不知山魈。晚生遍查縣志,,發(fā)現(xiàn)在案發(fā)前沒有任何相關(guān)山魈的記載,?!卑锥Y看向崔公問道,,“既然如此,案發(fā)后為何沒有人說野豬怪犯案,?又是什么人告訴大人這是山魈作祟,?”
“這……”崔公被問得有些不知所措,“捕頭們說,,他們是聽附近老人說的……”
白禮又問:“大人請再細想,,以往響馬犯案為何就沒有人說是山魈所為呢?”
“這……”崔公又尋思了一番,,“大概是響馬犯案多為搶劫而少有傷人,,所以是有人證……原來如此,先生的意思是說這案子和以往響馬的犯事完全不同,?”
“崔大人果然明察秋毫,。”白禮稱贊道,“晚生以為,,衙役里響馬的同伙可能已經(jīng)聽說此案驚動京城,,害怕會牽連到他們身上。因此在查證時有所怠慢和欺瞞,,以此來迷惑大人的判斷,。”
“混賬東西,!”崔公罵道,,“我就說這起案子怎么會弄得這般復(fù)雜!”
“四姨公,,您可別著了這家伙的道,!”薛全見狀立即出聲打斷,“既然不是響馬犯案,,那就肯定是山里的妖怪做的,!您還是趕緊給我一隊人馬,讓我?guī)е麄冞M山,,立即就能解決了,!”
“公子說的不錯?!?p> 白禮笑著說道,。這就叫薛全覺得有些意外,開始尋思自己該不會又在哪里中了他的詭計,。
“崔大人先前不是說過要給公子一隊人馬嗎,?”白禮搖起扇子,“大人可以將衙役都交給公子統(tǒng)領(lǐng)進山,,一來可以由公子坐鎮(zhèn)去現(xiàn)場再查證線索,,看看會不會有遺漏的東西。再者,,大人也可在同時調(diào)心腹去探訪山魈傳說的源頭出處,。如此這般,定能有所收獲,?!?p> “先生此話甚是有理,就這么辦了,!”
崔公連連點頭,,立即起身走去前邊的大堂,喊捕頭把所有的衙役都集合起來,。
“白先生,,您果然是個有本事的人,。”夏樹看著他冰冷笑道:“只憑一番空口說詞,,就將崔大人講得言聽計從,。二少爺,咱們往后可得多留意,,免得不知什么時候被他給賣了還要幫著數(shù)錢呢,。”
“夏姑娘過譽了,。在下不過是講了一些崔大人原本就知道,,但并未重視的小事而已?!卑锥Y繼續(xù)說道,,“多虧公子相助,否則光憑在下一人是絕不可能說服崔大人的,?!?p> 他把壺里最后的茶水倒入杯中喝完,然后收了扇子起身說:“公子此次領(lǐng)隊進山可要勘查仔細了,,在下很是想念那十壇美酒呢,。”
“做夢去吧,!”
薛全哼哼一笑,,興奮地把關(guān)節(jié)掰得“啪啪”作響。這下終于能進山去找妖怪了,!
他得意地抓著拐杖站起身往廳外走,,可沒想到夏樹也一起跟著來了,看樣子是打算要一起走,。
“夏樹,,你干嘛呢?”薛全看著她眨眨眼,,“別鬧了,,在縣衙里好生呆著,再幫我準備一桌慶功宴,!”
“老夫人吩咐過,要夏樹一直陪著二少爺,?!?p> 夏樹面無表情說道。薛全無奈地嘟囔勸說道:“唉喲,,你一個女孩子進什么山,?我頂多晚上就回來,,而且這次我可是當(dāng)頭的,你就別瞎操心了,?!?p> 她沒有回話,只是冷冷瞧著薛全沉默不語,,然后又微微地一笑:“那好吧,,夏樹這就回薛家莊去給老夫人報告,說二少爺不讓夏樹跟著,?!?p> “別、別,!”
薛全立即就沒轍了,,只得攤開手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服軟。在一旁的白禮看得“呵呵”直笑,。他笑得是如此開心,,甚至薛全走進前邊的衙門大堂,還能不斷聽到他討厭的笑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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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工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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