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畫梅
殿試只考一道策問題,早在會試結(jié)束之后,,柴文道叔侄倆就在猜測此次會出什么題目,。上一世的殿試題,柴文道自然是知道的,,要參加科舉的人,,哪一個不是把歷年殿試一甲三人的卷子背得滾瓜爛熟的?
柴文道就猜想,,這一世,,正貞帝仍然會把西南膠著的戰(zhàn)事作為本次策問的題目。關(guān)于這場持續(xù)了多年的邊境之戰(zhàn),,叔侄倆的優(yōu)勢在于他們了解當年的一切明面上的軍事行動以及后續(xù)結(jié)果,。其中有經(jīng)驗,自然也有教訓,。而作為親身參加過的柴伐北,,則更加有話可說。
叔侄倆針對這一問題不知道討論了多久,,從軍事行動,、軍事人才儲備、糧草運輸,、獎懲制度,、國家生計等眾多方面進行了探討。畢竟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又有多年執(zhí)政經(jīng)驗,,兩人對此事的看法就和那些只知道紙上談兵的讀書人不可同日而語。
有時候高媛聽到他們討論,,還會從自己記憶中搜腸刮肚地將寥寥無幾的那點兒現(xiàn)代戰(zhàn)爭常識挖出來,,給他們一點兒參考建議。叔侄倆聽了,,雖然有些在當下實在做不到,,但還是有幾條能令人眼前一亮的。
一家三口橫貫古今的思維碰撞,,兩個老狐貍的操刀之筆,,偏偏還押對了題。如果這樣還要在考場上苦思冥想,那干脆還是回去種地開鋪子好了,。
本來就是關(guān)注的人,,見兩人表現(xiàn)如此令人驚嘆,正貞帝的眼睛就幾乎沒有離開過二人,。柴文道率先放下筆,,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又在硯臺里滴了水,,重新研了一池墨,。鋪開試卷,開始謄抄,。
正貞帝見他一字未改,,面上一直從容淡定,不覺暗暗稱贊,,這位少年可不像是只有十六歲的,。見那表情,竟像是個多年的能臣,。
等他謄抄到一半,,那邊柴伐北的草稿也已打完,然后重復了一遍和柴文道幾乎相同的動作,,只不過他表現(xiàn)得比自己的叔父略差些,,撓了撓鼻子,改了一個字,,然后才開始謄抄,。
即便如此,也已經(jīng)比其他考生提前許多了,。
正貞帝想起呂相對于柴伐北一筆好字的贊譽,,據(jù)說這位少年貢士不僅字寫得好,畫也極好,。正貞帝見他那樣子,,怕是過不了半個時辰就要交卷,便招來一個小黃門低語了幾句,,小黃門往柴伐北的方向看了看,垂頭疾步去了,。
正貞帝設想的沒錯,,柴文道叔侄倆先后放下筆,柴文道那邊試卷上的墨跡干透了,,柴伐北也撂下了筆,。柴文道抬頭示意自己可以交卷了,就有禮部官員上前去收了他的試卷,在一旁伺候的小黃門領他去了專供早交卷貢士休息的偏殿,。
柴文道先沉默地向正貞帝躬身行了個禮,,這才隨著小黃門去了偏殿,還沒坐定,,就見一頭霧水的柴伐北也被領了進來,。
柴文道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出來的時候眼角掃過,,柴伐北那是才剛撂下筆吧,?現(xiàn)在就交卷,不怕卷子上的墨跡沒干透嗎,?這樣的卷子收上去的時候,,是極容易污了卷面的。
柴伐北也搞不清楚啊,,他還在苦等呢,,誰知道上頭坐著的皇上一揮手,就有一個小黃門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卷子給收上去了,,嚇死他了,,生怕那小黃門手一抖污了卷子,那他該往那兒哭去,?
然后就被領到這里來了,,這是為什么啊,?
隨后他們就知道了,,領他進來的小黃門已經(jīng)在一處桌案上鋪了紙,筆墨也已備齊,,還陪著笑道:“柴貢士,,皇上口諭,令你畫一幅畫來,,不知您要何種顏料,?”
柴伐北明白了,立刻道:“尊上諭,,請拿朱砂,、赭石、胭脂三色即可,?!?p> 小黃門早就預備了各種顏料,一看他才用著三色,,立刻取了出來放在桌案上,。柴伐北畫畫向來是自己挑紙筆,見那紙不甚中意,又選了紙,,自己動手裁了,,又挑了幾根筆,試過了筆鋒之后,,這才開始研墨,、調(diào)色、動筆,。
柴文道興致勃勃地圍觀,,這樣的場景上輩子常見,這輩子卻不怎么能見到,。柴伐北深知自己的不足,,除了仍然在習武上不放棄上一世的習慣外,這些書畫之道,,也不過就是個維持上一世的水平罷了,。只不過由于經(jīng)過了一世沉淀,又加上這一世心愿得逞,,字畫里頭便帶出來一絲得意自在,。和嫂娘在一起耳濡目染,又多了一份豁達,。偏偏上一世的那份隱忍,、磨礪和霸氣仍在,就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成為很多人眼中的上佳之作,。
而今天柴伐北的畫中,又多了些東西,,正如嫂娘激勵他們常說的那句詩一般: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在他的筆下,,又多了幾分揮斥方遒的瀟灑,,魚躍龍門后的自信。
柴伐北畫的,,正是一株寒梅,,還是一株月下的臨水寒梅。
梅花正是那一日他們在白梅山下的山谷中看到的那一種,,花瓣繁復,,形態(tài)優(yōu)美端莊,艷麗中帶著高貴,,讓人看了目眩神迷。只一根虬枝上的寥寥數(shù)朵,便勾勒出一幅絕美的畫面來,。
柴文道看出來了,,這是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此句同樣來自嫂娘,,她說自己也不記得在哪本書里看到了的,只記著這么兩句,。然而就這兩句,,已道盡梅之風韻。
偏殿里陸陸續(xù)續(xù)又進來幾個交完卷的貢士,,見柴伐北正揮毫描畫,,一旁還有個小黃門陪著,便知他這是奉旨作畫,,便也不打擾他,,都默默地站在一旁圍觀。
等柴伐北放下畫筆,,重新取一枝筆在手中,,準備提詩時,眾人不覺提了一口氣,。只覺得眼前這梅,,這月,這水,,這石,,竟不知有何詩句才能配得上。
柴伐北沖著柴文道一笑,,道:“疏影橫斜水清淺,。”
柴文道笑著接:“暗香浮動月黃昏,?!?p> “妙!”
“大妙,!”
“此詩此畫,,相得益彰啊,相得益彰,!”
旁觀之人不覺紛紛叫好,。
柴伐北將詩句題上,又在下面加了落款,,這才放下筆,。
有人就遺憾地道:“柴弟無印章嗎,?”
柴伐北搖頭:“尚未刻章?!?p> 上輩子倒是有不少,,只是這輩子,還沒有那個閑心呢,。
另有人就笑道:“吳兄給他起的這個稱呼,,甚是妥帖?!?p> 柴伐北是同科之中最小的,,然后便是柴文道,偏偏還是叔侄倆,。除了他們倆,,別的進士就是再年輕也得二十多歲了,要是擱在往年,,也是個年少有為,,偏偏遇到這倆少年才俊,風采立刻被他們奪了一半去,。還有五十多歲的,,當他們的爺爺輩都說得過去,這稱呼上就實在犯難,。
后來,,就有一位姓吳的貢士,在拜見座師時給柴伐北定了個稱呼:柴弟,,頓時贏得所有同科的一致認可,。對著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同科互相稱呼一聲王兄李兄什么的,是為了表示讀書人之間的一種尊重,,對著這么嫩臉皮的少年,,那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的了。
至于柴文道,,最簡單,,直接稱呼柴會元便是。
小黃門等那畫干了,,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找個托盤捧著去了保和殿。正貞帝正坐累了,,在殿里頭來回走動著看那些考生的卷子,。已經(jīng)交上來的早就被他看完了,有了柴文道叔侄倆珠玉在前,,只覺得后面的卷子味同嚼蠟,,干脆舍了不看,,全都由考官們謄抄彌封去了。
見小黃門捧著卷紙進來,,便知道柴伐北把畫畫好了,,迫不及待地回了座位,打開之后頓時眼前一亮,,幸虧還記得還有不少考生在考試,沒有把那一聲好叫出來,。
“好好裱起來,,囑咐他們小心些?!?p> 小黃門便懂了,,皇上十分喜歡這幅畫,便彎了下腰,,低頭捧著畫走了,。
正貞帝坐在御座之中回味,即回味剛才看到的畫,,也回味看到的兩篇文章,。越回味越覺得滿意,心中不覺對那個能養(yǎng)出兩個如此優(yōu)秀孩兒的婦人又產(chǎn)生了幾分好奇,。柴文遠深得皇恩,,又有超品的侯爵在身,還是個權(quán)傾朝堂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竟然都未能讓那個婦人心動,。
原先還覺得那婦人沒有見識,不懂得這世上權(quán)勢的好處,,如今看這倆孩子卻明白了,,那婦人不是沒有見識,而是太有見識了,,知道有什么都不如有本事在身的好處,。
單憑柴伐北這一筆書畫,就算是中不了進士,,也能在這世上活得瀟灑自在,、青史留名了。
那兩篇答卷也讓正貞帝極為滿意,。掄才大典,,說是通過考試獲得人才,但正貞帝當了這么九年多的皇帝,,深知這種人才的局限性,。說白了就是太過紙上談兵,,非得辦上幾年差,這才能知政事一二,。會讀書的,,不見得會處理政事。讀書差的,,不見得成不了能臣,。讀書又好、政事又能的人不是沒有,,只是得需十幾年以上的磨煉,,還得地方官京官各部的輪下來,接觸了各層面的政事,,這才算是有所通達,。真要是想成為皇帝的肱股之臣,那怎么也得幾十年的功夫熬下來,。否則為何呂相能夠在朝中享有如此高的聲望,?不為別的,他能干??!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就能做到,。
可今天,,正貞帝就在這兩篇答卷上發(fā)現(xiàn)了真正的人才,不是需要幾十年磨礪才敢托國的大臣,,而是直接就可以放在某個職位上獨當一面的臣子,。這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實在是太難得了,。別說本朝了,,就連史書上,也沒能見到幾個,。
偏偏讓他遇到了,!還一下子就是倆!
單看兩篇答卷,,誰都會認為這是經(jīng)年老臣的手筆,,真真的持國之策!正貞帝甚至想馬上就按兩個人說的策略,,好好地整頓一下西南,,好讓這場曠日已久的戰(zhàn)爭趕緊告一段落。
今科的狀元已經(jīng)有啦,!
只是那個柴伐北,,要給個什么名次才好呢,?那樣的策略,難為他一個才十四歲的孩子怎么想出來的,?竟像是他自己上過戰(zhàn)場統(tǒng)領過軍隊一般,。榜眼?會不會有些咋眼,?畢竟是叔侄倆,。直接拿了第一和第二,好像太抬舉了些,,會不會讓這倆少年生出驕嬌之氣來,?那就探花,不能再低了,。再低的話,可就對不住他這番才學了,。再說,,他長的也好,又充滿了少年人獨有的朝氣,,這探花郎之名,,對他也算是實至名歸。
正貞帝起身批折子去了,,坐了這么久,,也算是關(guān)注這些天子門生啦!
一直到天快要黑了,,最后一個考生才交了卷子,,而這時,最早那一批考生的卷子,,都已經(jīng)被考官們批完了,。
為了保持公平公正,這些考官們今天晚上是不能回家的,,而是直接在皇宮里住下,。因為后天就要張榜,這些考官還要熬夜,。
文華殿里燭火通明,,為了保證不出意外,這些燭火都用油紙糊的燈籠罩上了,,立的高高的,,遠離桌案。為了保證照明度,,沿著殿內(nèi)擺了整整一圈,,還有專門的十幾個小黃門負責這些燈燭,。
離著燈燭三尺遠,便是圍成一圈的桌案,,每一個桌案后頭坐著一位讀卷官,,把自己看到的卷子按照等級做一個記號。等所有的卷子在這些讀卷官手里輪過一遍之后,,便按照記號的等級排名,。
柴伐北哄高媛的話真不是胡說的,他只是把殿試的閱卷方式,,直接給搬到會試去了而已,。
讀卷官對于最佳卷子的記號,可不就是一個圈圈,?
等到了第二日下午,,所有的閱卷終于已經(jīng)完成,讀卷官們開始評定名次,,將得圈圈最多的卷子找出十份來,,交到了呂相手里,這就是前十名的卷子了,。
呂相直接就拿出了兩份全都是圈圈的考卷,,笑道:“今科居然有兩份滿卷?!?p> 看一眼名字,,就笑了:“竟然是他們叔侄倆,倒是巧,?!?p> 又將剩下的八份試卷看了,評述之后,,將這十人的名次定了下來,。
眾人都沒有意見,呂相把卷子給了小黃門端著,,又拿了寫了名次的紙張,,直接去了乾清宮。這前十名,,尤其是一甲三人的名次,,向來是由皇上定奪的。
正貞帝毫不猶豫地點了柴文道的狀元,,柴伐北的探花,,別的卻要等到看到了人才說。
呂相對于皇上的決定倒也不覺意外,只是覺得有些可惜,。若這叔侄倆不是同科多好,,憑柴伐北的卷子,當個狀元一點兒也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