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東面回廊,，蕭楚楚道：“沈管家,，我剛才已歇息過片刻,，感覺精神多了。王府這么大,，我想好好參觀參觀,。剛才叔父帶我走了一圈,，但他的腿長步子快，我也只能緊跟在他身后走馬觀花,?！?p>　　“好，公子想從哪邊先開始參觀,，小的給公子領(lǐng)路。”

　　蕭楚楚自小生活在仙水洞,，洞內(nèi)只有幾面石壁。來都閬邑的途中借宿農(nóng)家,，尋常農(nóng)家院蕭楚楚也覺得很新鮮,，更不消說王府這般雄大氣派的宅邸。

　　答沈管家：“不勞煩沈管家,，我自己隨便走動看看便可,。沈管家只告訴我哪邊是王妃和大小姐的院屋，我不亂闖了便是,?！?p>　　沈管家笑笑，“王妃和大小姐同住一院,，東路第三進(jìn),。”

　　“明白,，可還有其他什么地方不便游看,？”蕭楚楚問。

　　“以前有，現(xiàn)在沒有了,?！鄙蚬芗掖鸬馈?p>　　“哦,？”

　　“便是公子現(xiàn)在住的思清閣,。以前是公子的阿娘住過，此后王爺就不讓其他人進(jìn)入,，這十多年都是小的在打掃思清閣,，里面的陳設(shè)還和當(dāng)年的一樣?！鄙蚬芗业?。

　　“我娘親何以住在這王府？”

　　“當(dāng)年蕭娘娘她被王爺帶回來的時候,，滿身傷痕,，在這府上養(yǎng)傷，一住就是兩年,?！笔捛寮葹楫?dāng)今圣上生了皇嗣，雖不曾入宮封號,，無妃之名卻有妃之實,，沈管家便稱她為娘娘。

　　“我娘親經(jīng)歷何險竟?jié)M身傷痕,？”

　　“公子,，不是小的不愿告訴你，而是當(dāng)年之事我也只是個旁觀者,，小的不敢對蕭娘娘不敬,，若有機(jī)會，王爺自會親口說與公子聽,?！?p>　　蕭楚楚雖與沈管家接觸不多，但覺他待自己真誠盡心,，知他所言非虛,，沒有半點托詞，于是不再追問為難他,。

　　“我懂了,。沈管家事務(wù)繁忙，我不打擾了,，自己參觀參觀再回思清閣,?！?p>　　沈管家退下，蕭楚楚便獨自在王府中閑游,，便又將王府的亭臺樓閣,、雕梁畫棟細(xì)細(xì)看了?；▓@里雖有名貴的花草,，但都經(jīng)過花匠細(xì)心修剪。蕭楚楚覺得這名花名草不及生長在朗悅峰的奇花異草,，自由生長,，姿態(tài)恣意，別有一番天地自然的野趣,。

　　經(jīng)過東路第三進(jìn)院,，見外院的圍墻中間一個圓形拱門，上頭畫有顏色艷麗的花草侍女,，中間寫有三只大字“春臨閣”,，穿過這門，內(nèi)里便是王妃和大小姐的屋了,。

　　原來思清閣隔壁就是王妃和大小姐的住處,。大小姐有點小性子，王妃對表面熱忱卻有一種冷漠和疏離,，我還是不要在這院門前停留罷,。

　　才走出幾丈有余，快到思清閣門口,，不知何處傳來奇怪的幾下叫聲,。

　　是戲鬼,。

　　蕭楚楚循聲找去,，辯得那聲音是從前面第一進(jìn)院傳來。蕭楚楚走到那院門前,，也是一個圓形的院門,，頂上圓拱之處題著“無雙齋”。

　　蕭楚楚不知此處為何地,，但聽得剛才的戲鬼叫聲更加清楚,，便知一定是來自此院中，于是不多想,，走進(jìn)了院內(nèi),。

　　院內(nèi)有三間屋，蕭楚楚跟著叫聲找到左邊那間的門前,，只見一個黃褐色毛茸茸的東西在門邊微微顫動,，兩只爪子急得在門上又敲又撓,。

　　果然是戲鬼，卻只見他身體四肢不見頭,，原來是脖子被卡住,，頭在門內(nèi)身子在門外。

　　蕭楚楚想幫戲鬼把頭弄出來,，可門縫卡得很緊,，她不敢用力扯戲鬼的身子，站起身來,，見門栓并未上鎖,。

　　蕭楚楚推開門，戲鬼把頭縮回去,，搖晃幾下,，坐在地上愣了愣神。蕭楚楚蹲在戲鬼跟前,，敲了兩下他腦袋,，“這里不是仙水洞，不是什么角落都任你去的,?！?p>　　戲鬼又縮著脖子，伸著爪子去抓主人的衣角,，抬著兩只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主人,。

　　“別又用這招，沒用,?！?p>　　蕭楚楚起身想把剛才打開的門關(guān)上，卻見屋內(nèi)琳瑯滿目堆滿了書籍,，卷軸,。一面墻上掛滿了書畫。

　　蕭楚楚住在仙水洞的時候不便獲得筆墨紙硯,，即便難得獲得,，用起來十分節(jié)省，縱然喜好書畫,，也無以多加練習(xí),，只憑著娘親偶爾憑記憶跟她說到的一些名家名作，但心生向往,。如今見得這墻上掛著的書畫,，自然覺得非常迷人，便走了進(jìn)屋內(nèi),，站在畫前細(xì)細(xì)觀看,。

　　一副畫上有三個女子,，右邊的一位手指書卷和筆，旁邊畫上寫著一句“女史司箴敢告庶姬”,，只見得筆觸精密連綿,，女子的衣裙羅帶似飄動一般，三個女子神態(tài)活靈活現(xiàn),，便像是在一個小人國中真的存在這樣的三個女子,，她們正說著話。

　　蕭楚楚想起娘親放在小木盒里的畫卷,，覺得眼前這畫上的筆觸,，與娘親珍藏的那副畫像上的筆觸甚為相似，上面畫的雖是不同的人,，卻都有躍然紙上的靈氣,，像見到了真人一般。

　　又看看這屋內(nèi)的陳設(shè),，除了書籍和書畫,，只有木案一條、藤椅三把,、盆景文竹一二,、文房四寶若干，更無其他裝飾,，別具一翻素雅清凈,。王府處處雄偉華貴，竟有一處這樣素凈的書房,。

　　忽聽得“吱吱”的一聲,，蕭楚楚轉(zhuǎn)過頭看到戲鬼跳到了屋里的長案上，蕭楚楚心想：戲鬼調(diào)皮,，切勿讓它搗亂了這屋里的物件,。

　　可她走到長案邊一看，已經(jīng)晚了一步,，戲鬼的爪子踩到了墨硯,，又在案上亂走,，鋪在案上的畫都印上了一個個猴爪印子,。

　　蕭楚楚心下一驚：不好！闖禍了,，當(dāng)即拍打了幾下戲鬼以示教訓(xùn)：“你今日已闖禍不少,，就不能乖乖安靜一會兒。我們都是寄人籬下,，不能給人添麻煩,，知道嗎,？再惹麻煩，我就將你放回山上去,?！睉蚬眈R上跳到桌底躲了起來。

　　蕭楚楚湊近案上的畫一看,，心里急著有何辦法彌補(bǔ),，卻看見畫中所畫是一個女子，可惜臉被戲鬼的爪印遮住,，雖看不到畫中人的臉,，便蕭楚楚直覺這畫中人很是親切。

　　此時聽得花園里傳來腳步聲,，蕭楚楚心想大事不妙,，抱著戲鬼想找地方躲起來，轉(zhuǎn)念又想,，既是做錯了事情,，更應(yīng)主動請求原諒，于是便坦然等待來人走進(jìn)屋里,。

　　只見來者一身藏青色宮服,，面露倦容卻難掩器宇軒昂之氣質(zhì)。

　　來者看到蕭楚楚,，一臉驚愕：她是怎么進(jìn)來的,。

　　“叔父?！笔挸÷曊泻舻?。雖說做錯事情的不是她，不用心虛,，見到了一身宮服頗有威嚴(yán)的戚寧,，也不免有些無來由的敬畏。

　　戚寧問：“楚兒怎么在這里,？”一邊向蕭楚楚走過去,。

　　蕭楚楚見戚寧朝自己走來，吞吞吐吐忙解釋道：“我聽到這戲鬼叫……然后他跑了進(jìn)來,，不是,，是我先跑進(jìn)來……”

　　此時戚寧已經(jīng)走到長案旁，看見蕭娘的畫像上,，面容之處竟被蓋上了一串猴兒爪印,，頓生怒意，又見蕭楚楚支支吾吾,，一副膽怯的情狀,，便壓住怒意：“別慌,，你慢慢說?！?p>　　“是,，叔父，我剛才聽見戲鬼叫,。他的頭伸進(jìn)這屋內(nèi),，卡在了門縫間，我見門沒鎖牢,，就把門推開好讓戲鬼的頭能出來,，然后……”蕭楚楚猶豫如何往下說。

　　“嗯,？”

　　“然后我看到這里面有許許多多的書籍,，還有墻上掛著的這許多的字畫，我想看,，就進(jìn)來了,。誰知這戲鬼也跟進(jìn)來，還跳到這案上搗亂,，我沒來得及攔著,。”蕭楚楚說的時候,，頭一直低著,，不看戚寧。

　　戚寧本因蕭娘的畫像被弄污而不悅,，但見蕭楚楚膽怯的樣子,，心一下子軟了，“嗯,，戲鬼沒熟悉這王府,，亂跑也是正常。這門平日里都是鎖好的,，可能是下人一時疏忽了,。”

　　蕭楚楚聽叔父的聲音平和也就不那么緊張,，“可惜糟蹋了這畫,。這畫中人，好像在哪看到過,?！?p>　　戚寧怔了一怔，轉(zhuǎn)而問道：“你剛才說想看著房中的畫,，你喜歡書畫,？”

　　蕭楚楚點頭，走到剛才那幅題有“女史司箴敢告庶姬”字樣的畫前,，說：“這畫的筆觸,，跟我娘親的很像?！?p>　　戚寧笑道：“這幅畫是東晉大家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右邊的女子是女官，教導(dǎo)左邊的兩姬,。顧愷之擅長畫肖像,，人物惟妙惟肖，你娘親很是贊賞,，時時描摹他的畫,，這墻上掛的這幅，便是你娘親多年前描摹的,?！?p>　　蕭楚楚心中一震，明白了為何第一眼看向此畫,，就想起了娘親,，那原本就是跟長木盒子中裝著的畫卷同出于娘親之筆。原來娘親的畫工有這般造詣,，她不禁心中黯然道：“我要是能多跟娘親學(xué)習(xí)畫畫,，就能把娘親的模樣畫下來，時時瞻仰,?！?p>　　戚寧見蕭楚楚傷懷，道：“我可以教你,?！?p>　　“可是叔父與娘親這十幾年來也只見過一次，要畫得像她,，恐怕不易,？”

　　蕭娘的模樣，戚寧日思夜想,，怎可能會生疏,。

　　笑道：“畫一畫，你看看便知,?！?p>　　說罷便撿起被貓兒踩了腳印子的宣紙，鋪開新的來，又斟上一壺酒,，左手對酒獨酌,，右手畫蕭娘像。這是戚寧每每思念蕭娘,，不堪悲苦之時做的事情,。

　　蕭楚楚滿懷期待，見墨碟中的墨已干,，便機(jī)靈地幫戚寧磨墨,。

　　往日戚寧以為與蕭娘天人相隔，十多年雖飽受思念折磨,，但也算習(xí)慣了,，而近日先是得知蕭娘在世，難得重逢,，蕭娘卻死在自己懷中,，這失而復(fù)得、得而復(fù)失的打擊,，讓戚寧比以往任何一次畫蕭娘的時候更為悲苦,，于是一喝就喝了好幾壺酒。

　　蕭楚楚站在一旁,，看著娘親在模樣在叔父的筆下漸漸活了起來似的,，驚喜十分，以為叔父畫畫多喝幾壺酒助興乃屬習(xí)慣,，不宜多加勸阻,。

　　其時已近黃昏，夕陽光輝從窗口斜進(jìn),，屋內(nèi)雖不似午后明亮,，卻也還不到華燈初升之時，柔柔綿綿的夕陽光照恰到好處,，顯得四下更為靜謐,，別有意境。

　　戚寧畫蕭娘,，一氣呵成,，若是他人，就是蕭娘本人站在眼前,，也未必能畫得如此惟妙惟肖,。

　　蕭楚楚看見紙上的人，果真與娘親一模一樣,，歡喜地笑得臉紅,，認(rèn)真地端詳著畫中之人,。

　　戚寧撂下筆，轉(zhuǎn)過頭去,，看著立于窗邊,，那人浸在夕陽昏黃如一襲舊夢的余暉中。他忽然一怔,，喃喃道：“蕭娘,，蕭娘……”

　　眼前的,，正是二十年前作男子打扮的蕭娘,。

　　他站直身子，頭覺得昏昏沉沉,，走到那人近前,，伸手便要去觸碰。

　　“這次,，莫要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