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是尋常植物,在南國土地上,,隨處可見一叢叢竹子在隨風搖擺,就是這尋常之物,,當其數(shù)量多到某種程度的時候,,也能造就一種奇觀,,就像磚頭可以壘成宏偉的長城,竹子造就的這個奇觀就是竹海,。
巴王對這片竹海并不陌生,,更對笎族的大首領很熟悉。這位名叫敖奎的笎族大首領可以說曾經(jīng)無敵于天下,,尤其在這竹海里,,他就是大海中的鯊魚,陸地上的犀牛,空中的雄鷹,。他在這里的統(tǒng)領笎族勇士守護這片竹海,,外人不敢窺視分毫。
就在二十多年前,,笎族部落和巴國曾經(jīng)是死對頭,,笎族人常常襲擊巴國的鹽隊,巴國二十多年前曾派兵征討這個部族,,雙方爆發(fā)了激烈的戰(zhàn)爭,,而征討笎族的巴軍統(tǒng)帥就是當時的巴國王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巴王,。
這次巴王重回故地,,卻只帶著三百禁衛(wèi)軍,顯然不是征討,,而是另有目的,。
巴王一行在笎族人的帶領下又在竹海中逶迤行進了半日,才到了笎族的營寨,。只見這里到處都是碗口粗高達數(shù)丈的竹子,。一陣微風吹來,竹梢擺動,,如大海中的波濤般洶涌,,在這片竹子的海洋里,人不過是一群小魚蝦而已,。
笎族人世代在生活在這竹海中,,所以他們的生活中處處都有竹子的影子,也練就了世代相傳的特殊技能,。他們把竹子的功能發(fā)揮到了極致,,除了生活中的各種用具外,他們還可以以竹當馬,,撐竹而行,;以竹當矛,獵殺敵人,;以竹當木,,搭建行營;以竹汲水,,灌溉苗木,,似乎竹子就是為他們而生。而笎族的營寨也別具一格,,統(tǒng)統(tǒng)是竹子架構(gòu)的懸空房屋,,上下有竹梯,,左右有竹道,涼爽透氣,,別有一番風情,。
早有笎族士兵報告了笎族大首領敖奎,當巴王走到山寨大門前,,大首領已等候在此,,見巴王到此來,便拱手道:“巴王光臨我笎族部落,,有失遠迎,,請里面坐吧?!?p> 巴王見敖奎全身披掛,,威風凜凜,左右都是精悍的笎族武士,,便也毫不客氣,,直接入寨。雙方寒暄過后,,敖奎看著那衣甲鮮明的三百禁衛(wèi)軍,,對巴王道:“巴王帶這點兵力恐怕無法征服我笎族部落吧?!?p> “哈哈哈,,大首領真是說笑了,就是再多十倍兵力本王恐怕也只會有來無回,?!闭嫒嗣媲安徽f假話,雖然巴國比笎族強大得多,,但巴王現(xiàn)在絕口不提臣服二字,因為這里還有一段巴王的故事,。
巴王為王子時,,曾經(jīng)率軍要消滅這個喜歡襲擊鹽隊的笎族部落,不想笎族人的戰(zhàn)斗力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最后不但征伐失敗,,連自己也成了笎族人的俘虜。最后巴國與笎族部落達成了協(xié)議,,笎族放回巴國王子,,巴國供應足夠的食鹽給笎族人,笎族人從此不再襲擊鹽隊,。而就在被笎族人扣押期間,,笎族的郡主卻與這位巴國王子相愛了,。
最后巴王卻并沒有娶笎族郡主,為了巴蜀結(jié)盟,,巴王娶了蜀國的公主,,留下一個思念他的笎族郡主,也就是大首領敖奎的妹妹,。
往事如斯,,巴王無可奈何,此刻也只能問道:“郡主還好嗎,?”
大首領頭搖得像撥浪鼓,,邊喝酒邊大聲嚷嚷道:“不好,一個沒有希望的生活是不好的,?!?p> 巴王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他突然感覺自己越來越多愁善感了,,難道真的是自己老了嗎,?但當他望著這片竹海,又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活力,,或許不是自己老了,,恰好相反,只有最有活力的青年人才獨有多情善感,,而年長體衰的人絕不會將有限的精力用在情感上,。
“巴王這次來不是只為接我妹子回怒濤之城的吧?可惜你來晚了,,她已經(jīng)嫁給了阿克奴大首領了,。”敖奎放下酒碗,,瞪著大眼珠子看著巴王說道,。
巴王道:“怒濤之城從來是易出不易進,我自己也不會再回怒濤之城了,?!?p> 大首領聞言有些疑惑,放下酒碗問道:“堂堂巴王放著王位不坐,,來我這荒山野嶺為何,?”
巴王道:“因為東邊的威脅,楚國即將大舉進攻,,他們兵多將廣,,我巴國兵力不足,本王不親自出征,,就不足以擊退楚軍,?!?p> 敖奎又倒了一碗酒,停頓一下,,大致猜到了巴王的來意,,只說道:“那你們走錯了方向,這里是南方,?!?p> 巴王道:“沒有走錯,我最終會去東方,,我來這里是要帶著笎族的勇士一起去,。”
敖奎聽完哈哈大笑道:“我笎族只吃了巴國幾把鹽而已,,巴王好像還無權(quán)差遣我笎族勇士,,再說我笎族人只想安享一方凈土,天下列國爭斗不已,,為了大國的榮耀,,為了君王的貪婪,留了多少人的血,,我只會在這竹海里逍遙自在,,你們大國的那些紛爭非我笎族人可以左右?!?p> 巴王道:“當今天下大國紛爭,,都想一統(tǒng)天下,尤其以楚秦最強霸,,雙方難較高下,,如今蠻楚覬覦我巴國領土,想搶奪鹽泉以資霸業(yè),,如果讓其得逞,,不但我巴國難保全,漢東各小國,,南方各部族都將被滅,,唇亡齒寒,我今天來此向大首領借兵,,不是要爭霸,而是要爭取生存,,就是要保護我們共同的巴國,,共同的食鹽?!?p> 敖奎鼻子一哼,,滿臉不屑地說道:“蠻楚奪了鹽泉又如何,,大不了我笎族人再繼續(xù)搶鹽?!?p> 巴王道:“我知道大首領的本領,,但笎族人又何必要繼續(xù)吃那帶血的鹽呢?大首領應該曉得,,楚國不止要滅亡巴國奪取鹽泉,。楚國早已僭越稱王,他們早有一統(tǒng)天下的打算,,楚國打下巴國后會趁勢滅了各南方小國,,然后整合南方與秦國爭霸天下,到時候恐怕所有人都要聽楚國調(diào)遣,,為楚國作戰(zhàn),,那樣的話我們子孫后代將永無寧日了?!卑屯踅又嬖V大首領敖奎,,今日不戰(zhàn),日后必遭楚亂,,今日一戰(zhàn),,日后方得安寧。
敖奎思忖片刻,,仍未下決心,,說道:“巴王的話未嘗沒有道理,抗楚大業(yè)的確事關我各部落小邦的命運,,但楚國兵力太強大,,一旦起傾國之兵來攻,恐怕非我小小的笎族所能抗衡的,?!?p> “笎族的大首領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慫了?”這時一個爽朗的女子聲音從樓下傳來,,接著竹梯上走來一位俊美的婦人,,看容貌是眉目清秀英氣逼人,看打扮是勁裝緊束巾幗風采,,原來是笎族郡主來了,,她后面跟著的綠姑也是戎裝打扮,她們捧著陶缽,,盛著蛇羹來了,。
見到郡主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巴王和敖奎都吃了一驚,,見巴王和郡主的眼神熱絡,,敖奎便有些惱怒,,板著臉說道:“你已是阿克奴的人了,還突然跑回來做什么,?”
“回來喝酒,,就你們兩個大男人喝酒也不叫我,喝酒要人多才熱鬧,,難道哥哥這也不懂,?”郡主嘴里嘲笑大首領,眼睛卻一刻已沒有離開過巴王,?!爱斎唬@酒我不白喝,,我還給你送禮來了,。”說罷揚手一擲,,那阿克奴首領的腦袋就骨碌碌地滾在竹地板上了,。
看著那血肉模糊的腦袋,敖奎臉色驟變,,只說了一個“你”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郡主,你還好嗎,?”巴王見到郡主頓時心花怒放,,他笑意盈盈地看著郡主,發(fā)現(xiàn)郡主盡管沒了少女的青蔥,,但一股成熟的風采更加迷人,。
“我一直好好的!”郡主端著酒碗,,大大方方地跟巴王說:“我已多年沒喝酒了,,就是想等你來和我們好好喝一場?!闭f罷把一大碗酒干了,。
巴王見郡主豪氣不減當年,心里一陣暢快,,于是跟著端起一大碗酒仰脖喝掉,。看到自己妹妹這樣,,巴王和她頓時也跟著熱乎起來,,敖奎便又氣又惱,于是把酒碗摔到一邊,嘴里罵著自己的妹子:“你真賤,!”
巴王見敖奎氣惱,自己便有些尷尬,,那郡主卻毫不在意,,對敖奎說道:“相守未必就是相愛,我的事情只有我自己有數(shù),,你有閑心就多想想跟楚國打仗的事情吧,。”
“自家妹子受了欺負都沒轍,,我還能管別人的事情吶,。”敖奎氣沖沖地別過臉去,。見哥哥跟自己置氣,,郡主偏不上當,反而要存心治治他,,于是說道:“你不管我管,,這次出兵算我一個?!笨ぶ髡f完又把酒給巴王倒上,。
“你。,。,。”敖奎一時語塞,,豪氣沖天的笎族大首領,,感覺在自己妹妹面前真是有理說不清了。
“你害怕有去無回,,那就留在這竹海中,,反正我早就想離開,我終究是不屬于這里的,,二十多年前我就做了決定,。”郡主倔強地說,。
“難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情義,,就是要她為你流血嗎?”見跟自己的妹子說不著,,那笎族大首領敖奎轉(zhuǎn)而沖著巴王大吼道,。
巴王道:“我來這里不只是想向大首領借兵,也想再見郡主一面,如果我沒有見她就獨自赴死,,那才是真的無情無義,。”
敖奎聞言一震,,說道:“你可知道大戰(zhàn)前說死字可不吉利,。”
巴王道:“跟郡主在一起,,不是為了避兇,,也不是為了趨吉,我們只在乎相守的過程,?!?p> 敖奎聞言也心有觸動,說道:“既然你們有如此情義,,那我就成全你們,。”
按照笎族習俗,,每逢大戰(zhàn)前都要聽占卜師的建議,,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只見笎族占卜師用一只烏鴉的血倒進水碗里,,嘴里念念有詞,,然后再觀察鴉血的樣子。那占卜師仔細端詳著那水碗,,卻突然臉色大變,,顫聲說道:“是兇兆,大兇之兆,?!?p> 聽到占卜師的話,敖奎等人頓時大驚失色,,但郡主卻毫無懼色,,她說道:“我看想一起活,未必有真情,,想一起死,,一定才是真愛?!?p> 見郡主的態(tài)度決絕,,敖奎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她的態(tài)度,于是便拔出寶劍,,隨手一揮,,一根碗粗的竹子便應聲倒下,,那竹子剛倒下,營寨的四面八方就有數(shù)百名精壯笎族漢子踩著竹竿飛馳而來,,營寨內(nèi)的笎族人也都拔劍在手,,虎視眈眈。
敖奎看著巴王,,眼里冒著火焰,,說道:“要我助戰(zhàn)也可以,必須先娶我妹子,,否則,就是從我敖奎身體上踏過去,,也休想從這里帶走一兵一卒,。”
巴王看著周圍那些手執(zhí)武器的笎族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完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出生入死都不怕,,還怕入洞房嗎,?”說罷就一把抱起郡主,進了竹寨內(nèi)室,。
月光下的竹海別有一番景致,,巴王一直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又浮現(xiàn)在自己眼前,,斯時斯地,,斯人斯景,巴王感慨時光之迅捷,,人生之短暫,。
“我就喜歡你憂愁煩悶的樣兒,不像我們這邊男人天天都笑嘻嘻的,,除了喝酒就是跳舞打架,。”時光無情人有情,,郡主赤裸著身子拱在巴王懷里,,她伸出白生生的手臂,把玩著巴王那花白的胡子,。
巴王道:“我倒想他們一樣,,天天陪著你喝酒打獵捕魚,這么多年,,我虧欠你實在太多,,只是這次我只能在這里短暫停留,,平靜的日子對我來說不多了?!?p> 郡主嬌嗔道:“所以你這次要完全補償我,。”說罷便把頭枕在巴王胸膛,,說道:“射殺野獸有什么樂趣,,我喜歡上戰(zhàn)場,持劍拼殺,,那才有意思呢,!”
巴王撫摸著郡主光滑的背脊,心中充滿無限的愛憐,,說道:“當看到鮮血流出來,,聽到骨頭被砍斷的響聲,你會發(fā)現(xiàn)人比野獸更兇殘,,那時你不但不覺得有意思,,反而會感到惡心,我希望你的佩劍永遠只是獵殺野獸,,永遠不要沾上人血,。”
郡主支起身子,,說道:“不行,,這次我一定要去,我要見見楚軍是否有你說的那么厲害,?!?p> 巴王道:“楚國是好戰(zhàn)之國,多年與北方各國作戰(zhàn),,布陣嚴密,,軍令森嚴,非奇兵不能破楚,,非大犧牲不能制敵,,所以你還是不要去了,戰(zhàn)場刀劍無眼,,何況你要去了,,我還得分心照顧你?!?p> “我不要你照顧,,我們笎族人從不畏懼刀劍,我們只敬畏竹子,,只要有竹子在手,,就沒有不能制服的敵人,,這一點你應該深有體會?!笨ぶ鬟€拿那段歷史刺激一下巴王,。
巴王道:“這次不一樣了,或許我會死在那里,?!?p> 郡主道:“你也相信巫師的話?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獨自茍活,,你們崇拜的那些圣人不是說了嗎,男人最好的死是殉道,,女人最好的死是殉情,。”郡主說完就把頭深深地埋在巴王的胸膛,。
巴王心中一陣悸動,他緊緊摟著郡主的身子,,看著窗外,,只見有那莽莽的竹海在清冷的月光下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