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絮濛濛,，垂柳闌干盡日風(fēng)”,。

　　柳絮飄搖停于指尖，黎起靜靜看著飛絮起舞翩翩——多美的景色??！可惜,，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了。常言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過了那么多個四季，卻逃不過這個春天了,。只怪時光匆匆,，使自己放松了警惕，沒有一絲絲防備,，就讓那一群人突如其來地圍住了自己的家,。不過，老天爺還讓自己最后看一眼姹紫嫣紅的春,，最后感受一次萬物復(fù)蘇的春,，最后與家人道一個別，也足夠了！

　　幸虧皇上派來的官員,，是黎起熟識之人,，這才多爭取了一日時間，跟小禾和黎白告別,。

　　夜幕低垂,，桌上燃燒的紅蠟燭光影搖曳，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黎起與小禾,，相識于難時，相扶于困時,，如今一旦生離死別,，怎不叫人痛斷肝腸？他們“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情深意重的二人“執(zhí)手相看淚眼”，仍舊“竟無語凝噎”,。

　　一旁的黎白看著爹娘的樣子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爹娘為什么哭得這么傷心，但他幼小的心靈內(nèi)也有著很不好的感覺,。

　　時間仿佛過了一世,，黎起才緩緩抬起手來，輕柔地?fù)崦『陶礉M淚水的臉,。

　　深吸一口氣,，黎起才說：“小禾，不哭了,，再這么哭下去,，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好?！?p>　　小禾倒進(jìn)黎起懷里,，還是抽抽噎噎的。

　　“小禾,，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黎起抬起頭，努力地想止住淚水的滑落,，“既然我們無法改變,，那就只有接受?！?p>　　小禾哭道：“我不要,，不要……”

　　“小禾，別太激動了，你是個母親,，你得顧著自己的身子,，還要顧著孩子呢，”黎起勸道,，“聽話,，別哭了?！?p>　　“你和我們一起逃吧,，從前都能逃掉，這次也一定能的,，”小禾的語氣中帶著祈求,。

　　“說什么傻話呢，??？”黎起的笑里含著絕望，“這次是皇上親自派人來的,，我不可能逃得掉的,。”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小禾仍不愿放棄。

　　“小禾,，只有我明日在前面,，拖住他們，你和孩子,，才有機(jī)會順利逃脫,，以后這個家里沒有了我，你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起來,，”黎起摸著小禾的頭,，勉強(qiáng)笑道。

　　“別說了,，我不要聽這些,，”小禾使勁兒地?fù)u頭。

　　“小禾,，最后一日了,，我得說，”黎起勸慰般地看著小禾的眼睛說,，“答應(yīng)我,，笑著接受事實(shí)，好嗎？”

　　“如果你覺得自己累了,，扛不下去了,，一定要講出來，向你的親人們求助,，別自己一個人硬撐,，好嗎？”黎起說,。

　　小禾傷心得說不出話,，只是暗暗搖頭。

　　黎起慢慢放開懷抱,，說：“好了,，小禾，振作一點(diǎn),！以后這個家只能靠你了,。我得趕緊把墻鑿開，你們明日,，才好從后面逃出去,。”

　　黎起拿來鋤頭鑿著泥墻,，盡量不弄出聲響,。

　　“以前覺得這房子雨天漏水，夏天透光,，現(xiàn)在倒成了個好處,，鑿起洞來，不費(fèi)吹灰之力,，”黎起努力想緩和氣氛,。

　　小禾抹了抹眼淚，猝不及防地向黎起親去,。

　　黎白見了,，也撲進(jìn)爹娘的懷里。他瞇著眼,，盡力忍住哭泣,，因?yàn)榈锔嬖V他，不可以大哭出聲來,。

　　一家人相擁半晌,，黎起才找回了理智?！昂昧?，再不弄,，一會兒該耽誤了?！崩杵饟炱鸬厣系匿z頭繼續(xù)工作,。

　　“爹娘，是我的劍練得不好,，所以我惹你們生氣了嗎,？”黎白不停地用小手擦滾落的淚珠。

　　小禾把黎白擁在懷中,，說：“不是的,，不是你的錯?！?p>　　“那是為什么,？”黎白問。

　　“你還小,，現(xiàn)在說了你也不懂,，”小禾仰起頭說，“等我們白長大了,，娘再告訴你,。”

　　“好,，那我要快快長大,，好好練劍，保護(hù)爹娘,，還有小妹妹,，”黎白說。

　　黎起對小禾說：“你看,，白都知道要保護(hù)你和小妹妹呢。不傷心了,，好好保護(hù)自己和孩子,。”

　　“可我最想保護(hù)你,！”小禾脫口答道,。

　　“傻瓜，”黎起雖是笑著,，卻掩不住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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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無眠，一夜淚別,，遺憾的分別是永恒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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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是一群穿著公服,，面色嚴(yán)肅的人，黎起卻毫不畏懼,。

　　為首的孫大人見只有黎起一人出來,，便問：“黎兄，不帶上嫂嫂和孩子一起嗎,？”

　　黎起壓住內(nèi)心的些許慌亂,，湊近孫大人耳邊說：“放過我的家人，算兄弟求你了,?！?p>　　孫大人臉上露出疑惑，說：“黎兄既不想帶他們?nèi)?，直說便是,，何故如此？”

　　當(dāng)下黎起不多想,，只覺孫大人講義氣,。“好,，多謝你,，”黎起說。

　　黎起踏前一步,，昂首道：

　　“‘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孫大人趁著黎起吟詩的間隙,，悄悄轉(zhuǎn)頭吩咐了一個下屬：“黎大人此去京城,，不知要多久，你去找?guī)讉€可靠的人,，暗中保護(hù)黎大人的妻兒,，差費(fèi)我出?！倍罂人砸宦?，說：“黎兄吟完了，也該隨我們走了罷,?！?p>　　黎起仰天大笑一聲：“自是要走的！”

　　回頭再望一眼曾經(jīng)的家,，黎起毅然決然地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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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幾個日夜,，坐在馬車?yán)铮杵鸶杏X沒有那么顛簸了,，想來應(yīng)是到京師了,。

　　耳邊人聲鼎沸，黎起極想看看,，如今的京師較從前有了多少變化,。

　　瞥了旁邊的孫大人一眼，黎起這才掀起了車簾,。

　　街上熙熙攘攘,，行人中多的是遍身羅綺者，色彩繁多,，耀人眼球,。各種各樣的商鋪鱗萃比櫛，茶鋪是尤其多的,，幾乎隔幾十步便有一個茶攤,。

　　賣各式小吃的商販遍地吆喝，賣的有：冰糖葫蘆,，燒餅,，茶葉蛋，五顏六色的糕點(diǎn)……

　　炒栗子的香氣隨著風(fēng)不斷蹭進(jìn)黎起的鼻子,。黎起心想,，反正自己已是將死之人，倒不如走之前,，吃頓好的,。

　　“妙仁，我想吃炒栗子,，”黎起突然說,。

　　孫大人聽了先是一愣，而后便吩咐下屬道：“停車,，去給黎大人買栗子,。”

　　每經(jīng)過一個攤子,，黎起總要買點(diǎn)什么,，孫大人則不假思索,，一一滿足黎起的需求,。

　　不多時，食物就把車?yán)锒训眠B落腳之地都沒有,。

　　每種食物單獨(dú)的味道都美味無比,，可當(dāng)它們混雜在較為狹小的空間里,，氣味真是說不出的奇怪。

　　黎起卻不覺得,，只是津津有味地吃著,。

　　“多年不見，黎兄竟變得如此愛吃了,，”孫大人說,。

　　“現(xiàn)在不吃，今后就吃不到了,，”黎起一面說,，一面把一個雞腿送到孫大人嘴邊，“你也吃啊,?！?p>　　孫大人摸摸自己略微凸起的小腹，和善地笑道：“不了,，我若再吃胖一些,，回去內(nèi)人又該叨嘮我了。黎兄也少吃些,，我看黎兄這么瘦,，一次吃得多了，身體恐怕受不住,?！?p>　　“待會兒先帶黎兄去我府里沐浴更衣，之后再去覲見皇上,，”孫大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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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華殿。

　　烏紗善翼冠下的雙眼炯炯有神,，身著龍袍,，端坐于龍椅之上的天子，不怒而自威,。

　　黎起站在下面,，心中終是有些忐忑?；噬蠈杵鸬膽B(tài)度,，不像對待犯人一般，倒叫黎起心下嘀咕起來,。與黎起聊了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皇上的姿態(tài)變得松弛了些。

　　飲了一口宮女奉來的茶,，皇上放松地問：“黎卿,，說說看,，你是怎么失蹤的？”

　　站在階下的黎起畢恭畢敬地答道：“回皇上,，臣并非失蹤,，而是自己走了?！?p>　　“哦,？”皇上問，“文書終于寫膩了,，所以想去看看大明的錦繡河山,？”

　　皇上此言一處，黎起便知道了想殺自己的,，應(yīng)該只有總督,，那么，不是正好借此機(jī)會,，申訴自己的冤屈嗎,？

　　黎起立即跪地，行叩拜大禮,，訴道：“啟稟皇上,，臣聽到消息，說徐總督要?dú)⒘顺?，臣官小言輕,，哪敢與總督為敵，只好連夜逃走,，只是臣實(shí)不知自己犯了何罪,，讓總督有殺臣之心！”

　　皇上聽了黎起的言辭,，表情漸漸變得嚴(yán)肅,。

　　皇上說：“有這等事？”

　　“臣絕不敢欺騙皇上,，”黎起說,。

　　皇上聞言一語不發(fā)，殿內(nèi)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半晌,，皇上方道：“來人，傳旨召徐總督進(jìn)京,?！?p>　　……

　　又過了幾日，黎起再次被傳召進(jìn)文華殿。

　　此時徐總督并未在殿內(nèi),。

　　黎起行完了禮，皇上便同他聊起天來,。

　　“徐總督已到皇城了,，朕先召你來，不過是許久未見,，想和你說說話,，”皇上說，“想不到黎卿不僅文才出眾,，武藝也是不錯啊,。”

　　黎起忙謙道：“皇上謬贊,，臣會的,，不過一些花拳繡腿罷了?！?p>　　皇上笑道：“黎卿何必如此自謙,，只是你既武藝超群，怎的不想著做個武將,？”

　　“回皇上,，臣素來不喜打打殺殺，學(xué)武也是幼時環(huán)境所迫,，臣心中愛的是詩書,，”黎起說，“青蓮居士曾說‘劍是一夫用,，書能知姓名’,，臣自小便懷有此愿?！?p>　　“好一個‘劍是一夫用,，書能知姓名’！”皇上道,，“可你既要‘知姓名’,，為何進(jìn)士及第后，不愿入朝為官,，稱病推辭呢,？”

　　“回皇上，當(dāng)時臣是真的病了,，”黎起忙道,，“何況臣覺得，自己當(dāng)時年紀(jì)尚輕，人生閱歷少,，難以擔(dān)當(dāng)大任,，不如去州府做個文職，工作輕松些,，還可常去體察民生,。”

　　“十幾年過去,，現(xiàn)在可能擔(dān)大任了,？”皇上問。

　　“能,！”黎起答道,。

　　“好！”皇上話鋒一轉(zhuǎn),，說：“聽聞你在街上賣書畫,，作詩詞，朕有好些時候,，沒有聽到你的新作了,，念一首最近作的詩來聽聽?！?p>　　黎起思索片刻,，朗聲誦道：

　　“此略去一句七言，

　　此略去一句七言,。

　　此略去一句七言,，

　　此略去一句七言?！?p>　　“好詩,！”皇上品味一番后，贊道,，“此詩前二句,，點(diǎn)出所見之景，用來烘托后二句,，以景入情,。明著是寫數(shù)人離別之情，實(shí)則以小見大,，寫出民生所在,。看來黎卿在外游歷了幾年,，所得頗深,，可堪大任啊,。”

　　黎起聽了,，自是謙虛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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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了許久，徐緒終于到了,。

　　皇上笑著說：“徐總督,，說說看，你覺得黎卿是個怎樣的人,？”

　　徐緒不知皇上為何突然如此問，但還是如實(shí)答道：“回皇上,，臣認(rèn)為黎大人文采斐然,，為官清廉,，心系百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p>　　皇上不動聲色地說：“若是有人想害他,，那害他之人，又是怎樣的人,？”

　　“以臣愚見,，黎大人可謂是君子，要害君子之人,，自是奸佞小人,，”徐緒說。

　　皇上平靜地說：“那么你覺得,，自己可是這樣的小人,？”

　　徐緒立馬聽出皇上的話頭不對，忙跪下,，叩首道：“皇上,，臣絕不是這般人啊，臣欣賞黎大人還來不及,，怎會害他,？”

　　“可是黎卿來此告訴朕，說你想殺他,，”皇上說,，“你作何解釋？”

　　皇上的聲音讓徐緒不寒而栗,，徐緒忙為自己辯白道：“皇上,，臣與黎大人無怨無仇，此事定是有誤會啊,！”

　　皇上見徐緒說的不像虛言,，心下疑惑又加三分。

　　“黎卿,，”皇上說,，“你是從何得知，徐總督要?dú)⒛惆,?？?p>　　“皇上，雖是聽說,，但臣所得消息,，必是可靠的，只是臣與總督大人當(dāng)是素?zé)o仇怨,，臣也不知總督大人為何要?dú)⒊?，”黎起說。

　　“冤枉啊,，皇上,！”徐緒情緒有些激動，“臣絕不敢做出擅殺大臣之事啊,，還請陛下明察,！”

　　皇上的眉頭皺緊起來——若是誤會自然是好，也可趁此機(jī)會替他倆解了誤會,，可若徐緒真的有那般念頭……

　　皇上的眼神緊盯著桌上才呈上來不久的文書,。

　　皇上沉默了，底下二人自也不敢說話,，一時間殿內(nèi)一片寂靜,。

　　半刻，皇上方說：“黎卿,，你離開之前,，最后所見之人，乃是李棋,？”

　　“回皇上,，正是，”黎起忙說,。

　　徐緒心中忽然有些明白了,。

　　徐緒忙道：“啟奏皇上，現(xiàn)今李棋貪贓枉法之事眾人皆知,。當(dāng)時此人為臣之幕僚,，所以臣有輔助查案之責(zé),，李棋罪大惡極，犯的乃是死罪,，只是為防打草驚蛇,，案未查定時，此消息不可為外人所知,，想來是臣手下有奸人,，要提前將此事告給李棋，而當(dāng)時臣有所察覺,，便立即派人去抓捕,，不知黎大人怎的就誤打誤撞聽見了，還聽差了,，誤解臣是要?dú)⑺?。?p>　　黎起一聽,，當(dāng)時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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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黎起仔細(xì)回想,，才想起那線人原來是湖南人,，官話學(xué)得還不好，“黎”“李”“你”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