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病重
路遙一如往常般起早,,將客棧打理一遍,,置辦好一天所需的物資,,他回來的時候,,心細(xì)地發(fā)現(xiàn)離鳶的一抹倦容,他回身望了望樓上,,并沒有什么異常,,敏感如他,,早已察覺出她的一絲異樣,。他想了想,,并未停頓,仍舊做好每天的工作,,他希望自己多攬些活計,她就可以少操持些,。
“回來了,,過來吃飯!”雨露未干的清晨,,空氣著散發(fā)著黏糊糊的水汽,,雖有幾縷陽光灑進(jìn)屋子,,仍舊覺得空氣沉悶潮濕,離鳶無意識地錘了捶腰,,一夜沒睡好,,早晨起來竟便腰疼得厲害,雖畫了精致的妝容,,路遙依舊看出粉底下若隱若現(xiàn)的黑眼圈,,他悄悄嘆了口氣,安靜地吃早點,。
她的故事,,他從未問過,她亦未曾提及,,他們兩個,,看似一主一仆,實則就好像兩個沒有過去的人搭伙在一起湊活著過日子,,可這不是他心中的期盼,,他希望看到她的煙火氣,可她總是淡淡的,,,,對一切都淡然對待,好像這世上沒有什么能讓她緊張的,,這很奇怪,,勾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
簡單的餐桌上,,各人有著各自的心事,,唯有小小的離落,將肚皮吃得滾圓,,他向他的娘親炫耀似的拍了拍肚皮,,驕傲道:“娘親娘親,你看我,!”一邊拍著一邊故意將肚子挺起來,,離鳶好笑似的摸了摸他的小臉,溫柔地應(yīng)付:“落兒乖,,落兒最好了,,每次都吃得飽飽的,以后肯定長得高高的,,比娘親還高許多,!”
“嗯嗯!”離落被夸得心滿吸足,推開椅子自顧自地玩去,,離鳶一掃煩惱,,臉上漾著淡淡的笑容,唇角微微上揚,,眼睛彎彎,,視線跟著他的身影移動,怎么也看不夠,。
她不知道的是,,這溫馨的一幕映在何隱的眼底,是他多么羨慕多么想?yún)⑴c的畫面,,然而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所以他默默地,,躲在角落里感受,,看她的一顰一笑,猶如一朵紫色的鳶尾,,淡淡地吐露芬芳,。他想起她從前的笑,那么張揚,,那么恣意,,舉手投足間,一股王者的氣場自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出來,,和眼前的簡直判若兩人,。
“請問,店里有早點供應(yīng)么,?”何隱小心翼翼地站在樓上,,目光里帶著些許躲閃。
離鳶頓住了吃飯的動作,,如坐針氈,,心臟撲通撲通地亂撞,心里犯嘀咕,,他怎么還不走,?難道真的想確認(rèn)我的身份,再給我插一刀嗎,?這么想著,,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餅。路遙注意到她的細(xì)微之處,,遂抬頭道:“公子,,不好意思,,我們客棧不提供早餐的。通常情況下,,我們只經(jīng)營中午和晚上,畢竟我們精力有限,,忙不了那么多,。”頓了頓,,他想著昨晚的事情,,又補充道,“如果公子不想出門的話,,我可以買份早餐給你,。”
“不必了,,不用麻煩,!”何隱不敢唐突了他,便徑自下樓往餐桌前一坐,,拿起桌上剩下的餅,,道:“我覺得這個就不錯,我很喜歡,!”不巧的是,,他只想著臉皮厚一點,心里卻緊張得厲害,,沒注意他抓住的餅上還有一只纖細(xì)白嫩的手,,立刻覺得自己輕薄了對方,慌張地收回手,,漲紅著臉道歉:“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離鳶定了定神,不想得罪他,,也不想與他多做交談,,便擠出一抹笑容,道:“你喜歡便送你了,,昨晚你救了我兒子我還沒感謝你呢,。”
一時之間,,何隱思緒萬千,,只覺著心中酸楚,如果,,當(dāng)初沒有那件事,,你會不會還是從前的那般模樣,?活得真實,活得自我,,不用顧及旁人的眼光,。
“漂亮哥哥,你還沒吃早飯???”離落看見他立刻從老遠(yuǎn)跑了過來,帶了一身汗,。小孩子的眼中,,他長得真好看啊,俊秀的臉龐,,烏而濃的眉眼,,鼻梁挺直,發(fā)如潑墨,,灰藍(lán)的衣裳裹著他筆挺的身姿,,怎么看都像是別家的少年,哪像一個行走江湖心狠手辣的刀客,?
“落兒,,昨天怎么跟你說的?不許亂叫人,!”離鳶心中發(fā)堵,,輕聲斥責(zé)離落。
離落聽了娘親的教訓(xùn),,朝他扮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圓潤的小臉蛋越發(fā)地讓他移不開眼,。
“小孩子嘛,,不礙事的!”何隱替他解圍,,那軟軟糯糯的童聲,,猶如蜂蜜一般,浸潤著他的心房,。
“你叫什么名字,?”何隱笑了,很有感染力,,離落一下子就看呆了,,離鳶扶額,重重地嘆息,,看來這貪戀美色的毛病也是會遺傳的,,從前她對他一見鐘情,,如今她的兒子,這么小的人兒,,竟然也對好看的皮囊沒有絲毫抵抗力,。
“我叫離落。離開的離,,落下的落,。”
何隱聽之,,心中頓時不是滋味。
“你知道自己幾歲了么,?”
“五歲,。”
一問一答,,離鳶頓覺不妙,,立刻把兒子叫了回去。
何隱深深地看了看娘兒倆,,沒再說話,。
日頭升了上來,沉靜了幾天的街道熱鬧非凡,,店里的伙計變得忙碌,,何隱不知何時離去。一忙就是一整天,,離鳶捏了捏酸痛的脖頸,,越來越覺得空氣沉悶。
何隱在小鎮(zhèn)的后山抱著一壇清酒待了一天,,原本按計劃他只在此地停留兩個時辰,,然承命運的安排,他改變了自己的行程,。他曾以為,,自己的心再也不會泛起波瀾,可是一遇著她,,他連站穩(wěn)都要花畢生的力氣,。這幾年,他為了找她,,去過很多地方,,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習(xí)慣了找她的過程,,卻不再抱著找到她的念頭,,何曾想,,卻又誤打誤撞地相遇了!
遙想當(dāng)年,,她是高高在上的蘭月教教主,,追隨者眾多,據(jù)說她只要一個眼神,,便可掀起一場腥風(fēng)血雨,,知曉她的人兩極分化嚴(yán)重,一部分人懼之恨之,,另一部分人擁戴她崇拜她,。教主平常深居簡出,見過她的人少之又少,,何隱是幸運中的幸運兒,,他不但得以一睹其芳容,更是得到她的傾慕,。但何隱是恨她的,,尤其是被迫成為她的夫君,他一直記得,,新婚當(dāng)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一心想著,,圓房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發(fā)生。他把對她的厭惡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冷漠,,絕食,都撼動不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總是有很多招數(shù)對付他,,溫柔,美食,,情話,,甚至她對他霸王硬上弓,他恥辱地躺在鮮艷如血的床榻上,,四肢被她禁錮著,,一絲動靜也無,雖未塞住他的嘴,,他也不好意思大聲吼叫,,畢竟她說了:“夫君,你可以敞開了聲音求救,,反正不會有人搭理的,,除了我,!”
她的武功深不可測,他很清楚,,以自己的武力,,根本沒有勝算,每每想起那日周家的慘況,,他便會渾身冷汗,,這個女人是一個惡魔!他不愿臣服于她,,而此刻,,他卻沒有任何招數(shù)應(yīng)對,痛苦和憤恨盡情展現(xiàn)在他的眸光里,,她卻全然不管,,指尖輕掃過他的臉龐,一路下滑,,似自言自語道:“世人都知曉你是我的夫君,你怎忍心這樣待我,?”
她饞他的臉,,饞他的身子!
他抗拒著,,卻被她撩撥得難忍至極,,那一刻,他發(fā)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親手殺了她!
最終,,她得逞了,,事后,滿足地抱著他沉沉睡去,,他睜著眼,,聞了一晚上的鳶尾香氣。
他總是避著她,,她沒再強迫他,,只是經(jīng)常端一些色香很好的菜肴給他,他躲開,,鼻腔卻被食物的香氣強烈地折磨著,,一如她對他的折磨。
后來他想通了,,復(fù)仇是一件漫長的事,,他要靜待時機,,為了保持體力,他開始吃她的菜,,他不知道的是,,那些飯菜,都是她親手制作的,,特地為他,。
他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好,一邊又記著她的惡,,他以為,,只要殺了她,他的痛苦便結(jié)束了,。
后來的事實,,好像不盡如他的意……
他很想知道,這些年,,她是怎么過來的,,身體……還好嗎?
一想起他當(dāng)初握刀對準(zhǔn)的地方,,他的心驟然緊縮,,讓他透不過氣。
傍晚,,云層逐漸堆積,,越積越厚。風(fēng)起了,,越刮越大,,空氣依舊沉悶。忽然,,一道閃電劃過長空,,迅疾響起一道雷聲,剎那間,,電閃雷鳴,,風(fēng)聲大作,雨點便夾雜在這風(fēng)里,,噼里啪啦地砸下來,。何隱飛奔回客棧,還未到門口,,身上已經(jīng)叫雨水澆透了,,他站在走廊里,擠掉衣袖上的雨水。
離鳶半倚著椅背,,一只手緊緊地抓著賬簿,,另一只手按在胸前,雙目迷離,,大口大口地吸氣,,此刻,胸口似千萬根長針扎似的,,尖銳的疼痛,,一波接著一波,從心臟的左側(cè)順著筋脈,,蔓延至全身,,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幾縷發(fā)絲黏在臉上,,她咬緊牙關(guān),,雙手哆嗦著,已然說不出話來,。路遙帶著離落在里間洗澡,,并未察覺這邊的異常。
離鳶顫抖地翻找抽屜,,心里越急,,手越不聽使喚,直至抽屜打翻在地,,也沒找到救心丸。她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視線中的景象越來越模糊……
“蘭兮,,你怎么了?”離鳶感覺自己站不住了,,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這時,耳畔響起那句急促的詢問,。她不曾想,,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倒在何隱的懷里,,如同做夢一般,。
“藥……”她拼盡全力地從口中擠出一個字,意識漸漸模糊,。
何隱極痛,,倉皇地翻出一個棕色的小藥瓶,來不及細(xì)想,,直接倒了一顆藥丸,,塞進(jìn)她的嘴里,,他急切地呼喚她的名字,她卻沒有睜眼,,她的身體,,軟軟地躺在他的懷里,卻比從前輕了許多,。
里間的路遙聽到動靜,,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看到離鳶臉色煞白,,雙目緊閉,,昏了過去,一個趔趄,,差點栽倒,,他顫抖地深吸一口氣,,,囑咐何隱好好照顧她,,便轉(zhuǎn)身沖入雨簾中。
雷聲轟隆,,雨越下越急,,伴著駭人的雷電,從天際傾瀉而下,。
何隱預(yù)感到此種情況的危急,,摟著她的雙臂微微顫抖,他緊緊地注視著她,,不敢往下多想,,這么多年,他剛找著她,,他不能,,也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她的滋味,。
沒過多久,,路遙像個落湯雞似的回來了,身后跟著一個背藥箱的男人,。
“求您……一定要……救……好她,!”他顫抖得字不成句,雙眼直直地望著失去意識的離鳶,。
周襄是這鎮(zhèn)上遠(yuǎn)近聞名的醫(yī)生,,有人送他“活神醫(yī)”的稱號,他在這行醫(yī)幾十年,善用針灸,,幾乎灸到病除,,離鳶來到這鎮(zhèn)上,便和他有了交情,,可這樣的醫(yī)生竟也對她的病情犯了難,,他給她號了號脈,沉默良久,,轉(zhuǎn)而對路遙道:“接下來的日子里,,好好待她,不要再讓她有強烈的情緒波動,?!?p> “她,怎么樣,?”路遙和何隱頓覺不妙,,異口同聲道,說完兩人面面相覷,,氣氛甚是微妙,。
周襄沒有說話,認(rèn)真地給她針灸,,這幾年,,從她到這小鎮(zhèn)的第一天,他們就認(rèn)識了,,爾后她成了他的??停看吾樉?,她都疼得手心冒汗,,可她不曾哼過一聲,他覺得,,這樣的女子,一定不是尋常人家,。沉默良久,,他收了針灸用品,轉(zhuǎn)身出了里間,,在大廳中停住腳步,,斟酌了下,低聲對路遙道:“你是知道她的情況的,,當(dāng)初她心脈受損嚴(yán)重,,平常只能靠藥物維持著,再加上生孩子導(dǎo)致的氣血虧虛,一直沒補上來,,平日里郁結(jié)于心,,時至今日,她的身體早已虛弱不堪,?!?p> “她的日子,大概還有三到六個月的時間,?!?p> 路遙瞪大雙眼,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嚇得周襄趕緊給他拍背,。“路遙,,你振作點,,你可不能倒下,她和離落還要靠你哪,!”在他的眼里,,他們就是一家人。
路遙機械地點了點頭,,順著走廊,,搖搖晃晃地走向后院,他一直想著,,就這樣陪她到老,,可是老天啊,為什么這樣的機會都不給他,?懵懂的離落尚不理解大夫的話,,他看見路遙愈加悲傷的神情,小小的手掌費力地?fù)崦哪橗嫞骸奥愤b,,路遙,,你怎么不開心啊,?娘親只是睡著了,。”
“嗯,,她只是睡著了,。”路遙重復(fù)著這句話,,將小家伙緊緊地抱住,。
何隱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心像被人剜了一般,鈍痛難忍,。
那一夜,,兩個沒有任何交集的男人,共同守在離鳶的身旁,,守了一整夜,。
深夜,何隱隱約聽到她的一句夢囈,,她說:“夫君,,你別走!”
一剎那間,,何隱哽咽,,兩行清淚模糊了眼眶,他抓緊她的手,,心中默念:“蘭兮,,蘭兮,我是你的夫君,,我再也不走了,。你說過,這輩子,,無論是死是活,,我都是你的。我不走了,,我天天守著你,,你也不要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