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短的時間里,白墮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這些條/子是誰寫的,?你作假,!你故意讓人把最后一杯酒的名字寫錯了,好叫我品不出,、猜不中,!”
“嘿!你個臭要飯的,,給臉不要臉了是不是,?”陳掌柜向前一步,,拿食指戳著白墮的胸口,“我要是作假,,為什么只做這一個,?我把之前的每一杯都作假了,讓你輸?shù)脧仡^徹尾不好嗎,?小兔崽子,,輸了就想抵賴是不是!”
白墮一把推開他,,“泰永德的劍沽是古法酒,,尊崇天地老理,五月五月守著艾蒿踩曲,、九月九登高回來下沙,,百畝沃土的高粱紅彤彤,釀出來不過幾窖酒,。我要是連它和黔雪大曲都不分清,,我……”
白墮說著,自己突然頓住了,。
他能說什么呢,?
說他曾嘗過世間美酒萬千?
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那些都敵不過世道未改時他揚手潑出去的一杯水,?
到了此刻,,白墮才想起,以自己現(xiàn)在的境地,,就算對方真的出了陰招,,他也無從自證。
果不其然,,掌柜的抄手在旁邊諷道:“你一個叫花子在我這充什么行家里手?。窟€你……你就怎么著???”說著,他端起最后那一只酒盅,,作勢要潑,,“這就是黔雪大曲!”
自始至終沉默著的少爺驀地抬手一攔,他修長的手指扣住掌柜的手腕,,逼得對方穩(wěn)穩(wěn)地將酒盅持平,,而后才說:“剛剛這五杯之中,有不少都是當?shù)馗骺h的酒,,香型趨同,,他都沒有出錯,何以會在差別這么大的兩種酒上出了紕漏,?”
陳掌柜一邊暗暗較著勁兒一邊干笑:“馬失前蹄也說不準啊,,這認賭就要服輸,我看這位小爺貴氣,,不會是想抵賴吧,?”
杯中酒晃,少爺另一只手將它端起來,,把剩下的半杯一口飲了,,斷道:“這分明就是劍沽,你認栽吧,?!?p> “不想輸錢也不至于這樣啊您,!”陳掌柜甩開手,,“明眼人誰瞧不出來,這會兒您二位就一根繩上的螞蚱,!敢問您一句,,我憑什么要認這個栽?”
“憑我是泰永德的少東家,,溫慎,。”
年輕的少爺于人群之中負手而立,,字字句句說得真切:“我剛從京中探親回來,,才知道舍弟已經(jīng)將家里的生意做到了黔陽城,據(jù)說還遭到了城里所有酒家的排擠,。這個時候你還敢賣我家的酒,,可是已經(jīng)想好了要如何與同行交代?”
這人本就風姿貴氣,,周身颯沓,,替白墮出頭一事,更顯氣度從容巍峨,,若高山遙遙,、錦繡翩翩。
滿堂的議論私語乍起,有講泰永德釀酒是如何出眾的,,有嫌惡店家作假的,,更有懵著一張臉,左右打聽為什么要排擠溫家的,,唯獨白墮強掩下心中的錯愕,,問:“你是……溫慎?”
“是,?!睂Ψ嚼诼涮锰茫诲N定音,,末了又問:“你聽說過,?”
我何止是聽說過?我他娘的還要殺你呢……
白墮干笑:“自然聽說過,,黔地的溫家可是出過貢酒的,。”
陳掌柜迎來送往幾十年,,他看著眼下的情形,,立馬轉了口風,逮著一個伙計就訓:“你那條/子是怎么寫的,!這都能寫錯,,誠心讓我下不來臺是不是?我看你這個月的工錢也不用領了,!”
白墮嗤之以鼻:“你這替罪羊找得倒是快,。”
他頂瞧不上這種兩面三刀的人,,擠兌起來更是毫不客氣:“輸了就是輸了,,哪那么多借口?你趕緊認負,,小爺我可還等著呢,。”
“小兄弟不急,,”陳掌柜這會兒不僅不罵他了,,反而笑得愈發(fā)和氣:“方才是個誤會,這輸贏你我二人得各占一半吧,?為了不讓別人說閑話,,也為讓你贏得光明正大,咱們重新定個日子,,再賭一局,?”
臉呢,?誰跟你各占一半啊,?我本來就贏得光明正大,。
白墮搖頭:“不賭?!?p> 陳掌柜沒想到白墮會拒絕得如此干脆,,詫異過后,立馬轉頭對著溫慎笑:“溫少爺,,您看您替他出頭,,他這說不賭又不賭了,這不就等于事情沒弄明白,,反倒把您晾在這了嗎,?要不您勸勸他?”
溫慎眉目清冷,,淡淡地回:“他說不賭,,自然就是不賭了?!?p> 陳掌柜:“那……這還沒分勝負啊,。”
溫慎:“他贏,?!?p> “怎么能算他贏呢?”陳掌柜登時急了,,“這賭酒過程中/出了意外,,自然要重賭一局才能以示公正,。不然別人還以為陳某人真的是故意作假,,這事要是說不清楚,以后我這買賣還怎么開,?”
說著,,他幾步過去,抓住站在一旁的方先生,,“方先生,,您快說句話。我承認我剛剛做得是過了些,,但他們也不能得理不饒人,,非要把這個污名給我坐實了啊?!?p> 方先生猝不及防被他抓著,,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這個……依老夫之見……”
方先生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一直呆在門外的鈴鐺突然沖破人群,擠到白墮跟前,,急道:“快走快走,,陸先生找過來了!”
“什么陸先生,?”白墮一時沒反應過來,。
“哎呀!就是逼咱們殺人的那個,!”鈴鐺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拉著白墮就走。
白墮無法,,只得邊走邊沖陳掌柜喊:“七天之后,,還是這個時候,我再來找你重賭,?!?p> 最后陳掌柜應了句什么,他都沒有聽清,,就被鈴鐺拉了出來,。
出門之后,鈴鐺迅速把他推/進沿街的小攤后面,,兩人七拐八拐,,最后躲進了一座破廟里。
這廟雖破,,卻還算干凈,,應該常有過路的人在里面歇腳。
白墮累個半死,,一進屋就仰面躺進稻草堆里,,“還好你發(fā)現(xiàn)得早,不然又要聽那個姓陸的啰嗦了,?!?p> “不是發(fā)現(xiàn)得早,是陸先生壓根兒沒來找咱,?!扁忚K在他身邊坐下,面色坦然:“我騙你的,?!?p> 白墮不解:“騙我干嘛?”
“不出風頭能死是吧,?”鈴鐺理直氣壯地數(shù)落起來:“我可把話撂在這,,什么七天之后再賭,,您再敢去一個試試?”
訓完,,他又勸道:“我剛剛在門外站著,,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打聽您是什么來頭了。咱們好不容易躲到了這,,眼下那樁殺人的麻煩還沒解決呢,,您就老實幾天吧,好不好,?”
鈴鐺雖然年紀小,,但心思卻重,白墮嫌他杞人憂天,,“不行,,我都和人約好了,要是不去,,溫慎就當真下不來臺了,。”
鈴鐺把臉扭向一邊,,抱著腿和他賭氣:“您要是為了殺他,,那咱就去,否則就別想出這個門,!”
破廟的舊門在風里來回晃著,,連個門栓都沒有。
雖然這個威脅殺傷力全無,,但白墮卻十分配合地沒再糾纏,,他坐起來,哄著說:“先不說這個了,,哥哥去給你弄點吃的,。”
鈴鐺毫不掩飾地扔出一對白眼,,刻薄著說:“又想去干小白臉子的勾當了,?!?p> 他損完人,,自己騰地站起來,“您老實呆著吧,,我去想飯轍,。”說完抬腿就跑了出去,。
說到要飯,,白墮雖然入行晚,,但天分卻高,憑著自己頗佳的長相,,往哪個小姐姑娘面前一伸手,,都能得著點油水。
相反,,在這方面,,鈴鐺憑的是自己的真才實學,數(shù)來寶,、蓮花落,、哭天搶地、打滾撒潑,,每一樣都使得爐火純青,。
但可悲的是,真才實學往往干不過一張好看的面皮兒,。
兩個人躲在破廟里,,連續(xù)三天沒有吃上一頓飽飯之后,鈴鐺熬不住了,。
他蹭到白墮身邊,,也不說話,就一根一根往下摘白墮身上的干草,。
白墮揣手笑:“那你想怎么著?。俊?p> 鈴鐺不自然地搓搓鼻尖,,“您……您跟我去打蝦米唄,?”
打蝦米說白了就是一種行乞的伎倆,兩人之前用過幾次,。
每次鈴鐺都會先選好一個人當做蝦米,,然后沖上去碰瓷兒,等對方慌亂無措的時候,,白墮再前去解圍,,順便給對方講一個“家中窘迫,孩子為討一粒米下鍋,,擅自出來訛人”的故事,。
到最后,往往是聽故事的人聲淚俱下,、慷慨解囊,,兩人十天個半月的吃喝就全都有了著落。
辦法雖然不厚道,,但總好過餓著肚子,,白墮欣然點頭,,兩人出門便直奔了主街。
主街之上行人奔忙,,鈴鐺瞧了片刻,,眼睛一亮,他抬手往一個灰布小攤前指了指:“就那個吧,,看著有錢,。”
那小攤前,,站著一個身穿洋裝的少女,。淺水綠的輕棉,配著大量的花邊,,在行色匆匆的人流里格外顯眼,。
鈴鐺說完,深吸一口氣,,猛地撒開腳往前沖,,一頭狠撞到洋裝少女之后,再向下一滑,,跌坐在地上,,開哭:“哎呦!你走路不長眼睛??!看把我撞的!”
他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在誰都沒反應過來之前,,扯起脖子就喊,脆生生的嗓音頓時引得街上行人紛紛側目,。
洋裝少女慢慢放下還沒選好的油紙傘,,低頭瞧了鈴鐺一眼,沒有半分慌亂地解釋:“我剛剛一直站在這里,,沒有走路,。”
鈴鐺不依不饒:“你沒走難道是我自己撞倒的嗎,?現(xiàn)在我腿也摔了,,脖子也崴了,你說怎么辦吧,?”
他故意下了力氣可勁兒嚷嚷,,有好信的人開始湊上來看熱鬧,很快就在兩人身旁圍了個圈,。
事情鬧大了,,洋裝少女非但不為所動,反而嗤笑了一聲:“小家伙,,姐姐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你要是再不走,,可要挨打了,。”
“你打??!有本事就打死我!”鈴鐺沒想到她這么硬氣,,為了逼對方自亂陣腳,,他一把攥住少女的裙子,抬手就要往起掀,。
站在人群最外圈的白墮見狀不對,,連忙幾步?jīng)_進去,按住了鈴鐺的手,,開訓:“你怎么跑這來了,?丟不丟人,趕快起來,!”
鈴鐺撇撇嘴,,眼淚說來就來,“哥,,今天要是再沒錢,,小妹就要餓死了!家里的老娘都臭了,,卻連下葬的草席也找不到一張,,還說什么丟不丟人?我今天就算死在這,,也得要點錢回去,!”
白墮硬擠出滿眼心疼,蹲下去把鈴鐺摟進懷里,,“都是哥哥對不起你,,是哥哥沒本事……”
人群登時傳來陣陣唏噓,有心軟的姑娘甚至當場酸了鼻子,。
可那洋裝少女卻回身挑了把傘,,付了錢,然后抬腿走了。
誰也沒料到她竟然會是這個態(tài)度,,鈴鐺看了白墮一眼,,果斷起身去追。
洋裝少女聽到身后有動靜,,驀地轉身,,撐手按住鈴鐺的頭,讓他無法再靠近自己之后,,才對白墮說:“你是挺沒本事的,,有手有腳卻落魄成這樣,多半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