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歇時候,四下都靜悄悄的,,幾株藤蔓爬上青磚瓦墻,。
掖庭天高皇帝遠(yuǎn),,二門一關(guān),,各家管各家,,約定俗成中午放半個時辰的假,,宮女兒太監(jiān)們愿意歇一歇也好,,愿意趁著日頭縫補(bǔ)點(diǎn)東西也好,愿意和小姐妹走走竄竄也好,。
只要別過分,,管事嬤嬤和太監(jiān)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算是大家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
在內(nèi)宮就苦了,,各宮的宮人都被拘在自家院子里,出不能單,,左腿邁,,右腿廢,,誰出現(xiàn)在了別宮的院子里,,就打殺誰。
當(dāng)初,,她在千秋宮整整三年,,除了幫徐慨給順?gòu)迥锬锼蜄|西,再也沒出過千秋宮門,。
冷不丁又想起那些人那些事兒,,含釧惡狠狠地?fù)u搖頭,,要把這些事情全都丟出去!
想著事兒,,腳程就快,,不知不覺走進(jìn)浣衣局,太陽明晃晃的,,幾個大水池邊只有三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踮腳晾曬,,含釧攔住一個問,“鐘嬤嬤歇下了嗎,?”
小丫鬟搖搖頭,,稚聲稚氣地答,“還沒呢,!嬤嬤在暖閣對冊子,。”
這老太太精神頭太好了,,沒日沒夜地看賬本,,含釧懷疑這老太太枕頭里都藏著銀角子...
含釧摸了塊麥芽糖過去,轉(zhuǎn)身向暖閣去,,在門口拍了拍胸膛,,給自己打氣鼓勁兒,放下暖壺輕敲三下門,。
“進(jìn)來,!”
含釧推門而入。
關(guān)著門對賬本,,這老太太連盞油燈都舍不得點(diǎn),,東邊紙糊的窗赫然被摳了一個大洞!那老太太正縮著頭蜷著腰,,借從洞里透出來的光扒拉算盤子,!
服了氣了!
含釧目瞪口呆,。
屋內(nèi)黑黢黢的,,鐘嬤嬤瞇著眼看了半晌才認(rèn)出來,是昨兒那個看著就貴氣的丫頭,,再看手里拎著個暖壺,,這才想起來當(dāng)時她覺著這丫頭相貌好,討人喜歡,,就多給了半壺?zé)崴?,這多半是來還暖壺來了。
“放那兒吧!”鐘嬤嬤努努嘴,,沒當(dāng)回事兒,。
含釧依言將暖壺放下,四下看了看,,還好還好,,老太太還舍得用小泥爐燒熱水,含釧將布兜子放桌上,,把油紙一層一層掀開,,瓷器蓋子一揭開,有股奇特的甜香味躥了出來,。
含釧拿熱水燙了個茶盅,,舀了三勺瓷器里面的黑粉面面,看水燒開了,,便利落地用袖子卷起茶壺柄,,一揚(yáng)一沖,那股甜香味被開水激開,,芝麻烤制碾碎后的焦香,,瓜子仁豐腴的油脂香、紅棗曬干剁碎的甜膩,、薏米和百合略帶酸澀的氣味夾雜在一起,,在九月初秋仲夏的天里裊裊升起了一道復(fù)雜且醇香的白煙。
布兜里還放了一小盒黃砂糖,。
黃砂糖是蔗糖,,不算甜,顆粒粗粗的,,攪拌在翻著小氣泡的芝麻糊糊里,,沒一會兒就融成了一片淡褚色的甜。
鐘嬤嬤嗅著香氣,,不由自主地將算盤和賬本放下,。
含釧雙手把碗送到鐘嬤嬤眼前,抿唇笑了笑,,“您請用,。這是咱內(nèi)膳房自個兒曬炒的芝麻面兒,和別的芝麻面糊不一樣,,咱們這個沒苦味,,只有甜香。您別看這小小一碗芝麻糊糊,,可得費(fèi)些功夫呢——芝麻先拿涼水過了兩天,,再放在太陽下曬了兩天,把那層苦味兒給去了,,再將薏米,、百合、去了心的蓮子,、紅棗,、剝好的葵瓜子仁、南瓜子仁兒,、杏仁兒用茶柄炒三道,,再挨個兒碾碎?!?p> 香,,太香了。
鐘嬤嬤吸了吸氣,。
誰不知道御膳房和內(nèi)膳房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可那都給主子用的!出了內(nèi)膳房,,誰也甭想,!
再加上,她和內(nèi)膳房那管事姑姑張氏,,就像一只貓一只狗,,見不著想,見著了咬,。
鐘嬤嬤伸手接過,,舀一口嘗了嘗,舌尖一搭上去,,她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芝麻糊糊,誰沒吃過,?
都是市井里爛大街的東西,,用料也賤,不比燕窩桃膠人參什么的,。
可就是這爛賤的東西考手藝,,否則御膳房的篩選標(biāo)準(zhǔn),怎么會是一道簡簡單單的炒蟹粉呢,?
這碗芝麻糊糊,,比她上半輩子吃過的所有芝麻糊糊都香,一整碗幾乎嘗不出顆粒感,,十幾味料全都融在了一起,,黃砂糖放進(jìn)去的時機(jī)很好,,融化得徹徹底底卻尚未沉底。
鐘嬤嬤沒有遲疑,,一口下去后緊跟著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不一會兒碗就見了底,。
含釧心里暗暗呼出一口長氣。
太久沒摸食材——徐慨暴斃后,,她做飯就沒了意義,,張氏不允許安哥兒吃她做的飯,她自己也沒有自炊自飲的雅興,。這罐芝麻面糊是她醒過來后現(xiàn)磨的,,別人磨芝麻糊大差不差磨碎碾細(xì)就成了,她拿十斤重的玉舂整整磨了五個時辰,,磨到像在摸綢子一樣細(xì),,這才齊活。
含釧笑著給鐘嬤嬤倒了一杯熱茶,,“吃完甜的,,喝口茶,解膩,?!焙A一向不善言辭,如今不善也不行了,,在心默想了想,,才將這段話捋清楚,“您昨兒個大發(fā)慈悲賞了婢子熱水和暖壺,,婢子身無長物,,想著您人貴事忙,晨間不定有機(jī)會吃早飯,,這芝麻糊糊方便又養(yǎng)人,,就想著給您做個回禮?!?p> 一番話說完,,含釧手心冒著汗。
跟徐慨說話,,她從沒想過這么多,,徐慨說啥,她聽著就是,,時不時嗯兩聲答一句,,也沒刻意奉承過,,現(xiàn)在想想她笨嘴拙舌的,在宮里和王府好好活了這么多年也不容易了,。
鐘嬤嬤拿出一塊絹?zhàn)?,抹了抹嘴巴角,“投桃報李,!你這丫頭倒還乖覺,叫啥來著,?釧兒,?”
含釧點(diǎn)點(diǎn)頭,笑起來,,“含釧,,在外面姓賀。您叫我釧兒就成,?!?p> “得嘞?!辩妺邒唿c(diǎn)點(diǎn)頭,,“啥事兒呀?想浣衣局的姐妹們幫忙做點(diǎn)小針線,?想找件綢衣穿穿,?還是缺胰子板油了?”
吃人嘴短,,鐘嬤嬤也不繞彎,。
含釧抬了抬頭,笑得瞇彎了眼,,“借您記掛,,釧兒想為同批入宮的小姐妹求個情?!?p> 這倒叫鐘嬤嬤挺意外的,,“誰?”
“小秋兒,?!焙A抿嘴道,“聽說有只惡狗追著她不放,,您是浣衣局的管事嬤嬤,,掖庭的二等太監(jiān)都得給您排面。求您照拂小秋兒一二,,別叫她被狗崽子叼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