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方散,。

　　文淵閣外,，張居正看著閣房上懸掛的“機密重地,，一應官員閑雜人等,，不許擅入，違者治罪不饒,?！钡氖ブ钾翌~，手扶長髯,，若有所思,。跟在他后面的呂調(diào)陽見他停步,，也停下來,，端詳著文淵閣上的嘉靖御筆。

　　張居正情緒激蕩之下,，難得露出一絲破綻,。扭頭對呂調(diào)陽道：“豫所（呂調(diào)陽的號）公，今日方知‘內(nèi)閣的云,，宮中的風'滋味矣,！”

　　呂調(diào)陽為人方正，不喜謔談,，見得張居正失態(tài),，方知他這一早晨的心都是懸著的，理解的笑笑道：“太岳兄可展布大計,，‘以天下為己任'了,！”說罷一拱手，“調(diào)陽（呂調(diào)陽的字為和卿）愿以元輔之命是從,！”

　　張居正聽呂調(diào)陽如此說,，連忙回禮道：“豫所公大我九歲，內(nèi)閣中僅你我二人,，不谷焉能自專,？萬事必謀于公而敢行矣?！?p>　　呂調(diào)陽聽了,，謙虛兩句，兩人聯(lián)袂而入,。左右中書等文員將厚厚的文牘搬入張居正值房,。過得片刻，有中書將一摞子文書搬入?yún)握{(diào)陽值房道：“呂相，這些元輔讓您處斷,?！眳握{(diào)陽嘴角抽了抽，但微笑道：“放下罷,?！蹦俏膯T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

　　這邊張居正等辦公不提,。朱翊鈞回宮后，早有內(nèi)監(jiān)將皇帝在朝的事項報慈圣太后知曉,。李太后聽得皇帝收攏張居正之手段,，暗暗點頭，卻又有點難明的滋味兒,。

　　等皇帝換下大衣服,，常服來見時，忙吩咐擺飯,。見朱翊鈞并無志得意滿的神色,，像是小大人似的，乃微笑道：“皇帝今日甚好,，先帝也不過如此罷了,。”朱翊鈞忙笑道：“皇兒幸有母后之耳提面命,，若無母后諄諄教誨,，哪能這般舉重若輕？”岔開話題道：“皇兒見母后此前有諭旨,，要修涿州碧霞元君的娘娘廟,，今日朝中已責成工部辦理了?！?p>　　李太后聽了,，容顏甚喜。乃笑道：“英國公家夫人說娘娘廟甚是靈驗,，吾尋思著念經(jīng)不如修廟,，這是積功德之事也。倒難得皇帝想著——另外,，銀子不必國庫出,，母后這里有些體己?！?p>　　朱翊鈞聽了,，嘴角抽動幾下,。很想告知太后碧霞元君乃道教之神，與佛教無甚關聯(lián),。但在心底念了幾遍“佛本是道”,，也就坦然。

　　聽說李太后要用體己修廟,，心中有些敬佩,。即笑道：“修個廟宇能用幾何？母后不必出體己,，都用內(nèi)帑,，也省的外朝官兒聒噪?！?p>　　頓一頓又道：“壞事的大襠家抄出銀數(shù)十萬計,，都收在內(nèi)帑，母后記得此事,，賞人時可寬泛些了,。”李太后聽了,，略有感傷,，但念了句佛,，也就丟開,。

　　用午飯時，張宏前來奏報：“欽天監(jiān)已選好平臺召對日子,，為六月十七日,。”朱翊鈞氣笑了,，摔下筷子罵道：“欽天監(jiān)何其庸碌,！楊宏亮不想干了不成？,！擇期另報,，必在本月！”張宏奏道：“平臺召對乃大典也,，欽天監(jiān)還要報內(nèi)閣請旨,，禮部還要安排儀制......”話未說完，李太后冷哼一聲,，張宏額頭見汗,，磕了頭下去了。

　　朱翊鈞眉皺了皺,。慈圣太后見了道：“皇帝不必煩心,，初上手時都是這般。你父皇登基時，左右宦官仍如對王爺般沒些尊重,，過些日子就好了,。”想了想又道：“若屢教不改,，趁機發(fā)作幾個,，也就好了?！?p>　　朱翊鈞定定神,，笑道：“母后說的是，兒子非為欽天監(jiān)煩心,?！敝噶酥刚诔废奈顼埖溃骸澳阄夷缸佣搜捎玫萌绱硕囡埵常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許多餐食做將來費時費力，拿將上來時卻都冷了,，遠不如小廚房的好吃,。”

　　李太后聽了笑道：“這倒是,，昔年在王府時,，我和先帝都是吃小廚房，確實好吃,。不過,，這般確是禮制，卻怪不得,?！?p>　　朱翊鈞裝出扭捏之態(tài)，因年紀小,，倒也像模像樣,，道：“母后，不如我們改吃小廚房罷,。世宗爺爺也吃小廚房,，都是當時的伴當提供，不費國孥,?！币娎钐笪⑽櫭迹ψ×俗?。

　　慈圣太后道：“世宗爺爺那小廚房,，聽你父皇說,，卻要比我們這般羅列要費錢的多，多是些珍奇做法兒,，卻學不得,。”

　　朱翊鈞聽了道：“父皇和母后卻被大伴每哄了,。兒子聽說父皇在潛邸時,，愛吃燴驢腸......”李太后聽了道：“不錯，登基后聽說每做一道,，需殺一頭驢,，所費不小，故停供了,?！?p>　　朱翊鈞笑道：“焉有是理？光祿寺采買,，只需到京中市場,，那驢腸和各類肉食都是分開散賣的，父皇所食驢腸費銀不過幾十文,，不過賬上加百倍記一頭驢價,。這驢錢被光祿寺和尚膳監(jiān)私分，各位首領太監(jiān)月月有份罷了,?！闭f完，抿嘴而笑,。

　　李太后聽了呆住,，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幼年時那所食所費,，確實沒有多少,。進了王府后，只道是皇家所享之物,，那是非凡之物必有非凡之價,，且心思都在爭寵固寵上，哪有想這些事的余裕,。聽皇帝如此說,，笑道：“皇兒如何知道？嗯,，必是你父皇在天上告訴你了,。”

　　朱翊鈞笑道：“那倒不是,，此前戶部上書要編撰《萬歷會計錄》,，兒子要了些資料看了看,，那活牛價格不過6兩，驢不過3兩......”（ps：《萬歷會計錄》萬歷九年方成書,，在此將日期提前,。）

　　李太后笑道：“皇兒胡說了？吾節(jié)前方看到光祿寺的賬簿,，活牛一只二十兩......”說罷自行住口道：“莫不是假賬,？”朱翊鈞點頭稱是。

　　李太后氣的發(fā)暈,。她本是小門戶出身,，本身自有吝嗇和針針計較的性格，卻不想被宮中人哄騙至此,。乃怒道：“傳光祿寺卿來,！”

　　朱翊鈞忙勸道：“母后不必如此。這自古到今,，宮中采買都是這般,，只瞞著人主罷了。動將起來,，卻比昨兒肅宮動靜還要大些,。”

　　李太后聽后,，怒氣稍挫,。問道：“還有何等情弊？皇兒盡數(shù)道來,?！?p>　　朱翊鈞道：“嗯，兒子估算一下,，宮中現(xiàn)有大小人主不足二百數(shù),、內(nèi)官、宮女加上雜役卻八千二百有奇,，再加上內(nèi)造廠,、經(jīng)廠等用人大戶，人數(shù)近一萬二千,?！崩钐舐犃舜鬄轶@訝。她只知道內(nèi)宮人多,，卻不知竟過萬了,。

　　朱翊鈞又道：“供養(yǎng)這許多人，大項為食,、衣,、炭,、燭火、茶等項,，每日所費約在萬兩,，其中大概三分有二被貪墨了。其中,，宮女雜役所用沒甚油水可撈,，大頭都在我們的膳食、衣物和日常炭,、燭上頭,。他們打著內(nèi)造、貢品的名頭,，賬上翻個兩三倍都是良心價,，多時十倍乃至百倍的也有?！?p>　　李太后苦笑道：“竟有這許多,？”朱翊鈞笑道：“母后覺得雞蛋一個所費幾何？”

　　李太后：“一文,？”

　　朱翊鈞笑道：“一文能買兩個,。兩宮和兒子所用的，卻是二錢銀子一個,。說是專供之物,，卻不知那給我等下蛋的雞是如何養(yǎng)來?！?p>　　“另有一種大弊,，就是宮中采買確是兩頭賺的。那宮中采買仗著人主旗號,，在京中橫行不法,，也非止一日。譬如買碳,，他將炭廠一封,，道是宮中采買，卻遲遲不付銀子,，直等到商人將賄賂給足了，方付銀子,，卻以量大為由低于市價,。京中商人若無靠山根底，聽了‘和買'上門的,，立即上吊的也有,?！?p>　　見太后欲插言，忙補充道：“故京師中開買賣的,，要么勛貴之家,，要么京官重臣，‘和買’于他們,，確是好買賣了,。故我朝歷代帝王，也沒個臣子說這等事與他聽,?！?p>　　李太后年齡不足三十，問政不過半年,，對政事仍處于學習階段,。此時，你問她胭脂水粉,，能說個一二三,，說起這些政事，那真是弱雞加一,。這些日子被朱翊鈞不斷打擊信心,，對皇帝已經(jīng)扁扁的寫個“服”字，聽了只有苦笑的份兒,。

　　見朱翊鈞侃侃而談,，深知自己的見識遠比不得這個年僅十一歲的孩童了。自己暗暗思索道：“難怪從古到今,，皇帝都由男人做,。”她本不是一個愛攬權的性子,，因說道：“依皇帝看,，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