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的廣寧,，繞陽河的冰雖然未完全融化,，但吹了一冬天的北風(fēng)早已疲累，用盡氣力撲向人臉,，帶給李如柏的只有些許振奮,。

　　把玩著馬韁，李如柏在伴當(dāng)?shù)拇負(fù)硐?，騎到總兵府門前方下了馬,。從側(cè)門入府時，正遇上他的大哥李如松頂盔披甲從影壁后面繞過來,，兩人打個照面,，李如柏連忙見禮。

　　李如松見他黑著兩個眼圈,，笑道：“你這是在哪里混了一宿,？”

　　李如柏腆著臉，笑著撓頭,。李如松今年二十五歲,，因是長子,，平日里行事穩(wěn)重，幾個弟弟都有些怵他,。李如柏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大哥,，你不是在鐵嶺？啥時回來的,？”

　　李如松道：“父帥傳令給俺,，夜來到的。適才父帥還找你來,，俺有事先走了——”說完仰頭哈哈笑了兩聲,，拍拍李如柏的肩膀，沖他擠擠眼睛,，笑著出門去了,。

　　李如柏聽李成梁一早兒兒找他，嚇得說都不會話了,。繞過影壁,，一出溜藏在前院兵器架子后面，縮頭縮腦的準(zhǔn)備往府后鉆,。

　　那眼睛正四處踅摸呢,，正瞧見送客出正堂的李成梁。李如柏不敢亂動,，忙在兵器架子后面束手站立,。

　　聽自家父親道：“謝謝劉千戶此來報訊，吾這下心里定了,。定不叫韃子討了好去,。——回去后,，拜上總督,，請他放心！”

　　那劉千戶笑道：“此前覺昌安等必已向總兵報訊,，我所傳訊息不過是確認(rèn)一下罷了——還是那句話,，我所傳的兩個訊息，必有一真一偽,，具體信哪一個,，李總兵自行斟酌?！?p>　　李成梁聽他提起覺昌安,，嘴角一撇道：“虜無信無義，焉能盡信之,？”說話間,，滿面帶笑的將劉千戶送了出去,。

　　等轉(zhuǎn)過頭，李成梁臉上沒了笑,，大眼珠子上下翻動,，打量著李如柏，李如柏嚇得腿都軟了,。聽李成梁問道：“你昨夜到何處去了,？”

　　李如柏低頭回到：“和李平胡、秦得倚兩個吃了一夜酒,?！崩畛闪豪湫σ宦暎溃骸澳跣?！連撒謊都不會,，還不自己去換了衣服去簽押房！若再有一遭兒,，揭了你的皮,！”

　　李如柏聽他放過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有這般好運氣,，不由自主的跪下,，磕了一個響頭，爬起來跑了,。

　　李成梁看他那個熊樣,，在身后直搖頭,。身邊的一個幕僚笑道：“二公子秉性灑脫,，不拘小節(jié)，有大將之風(fēng),，引城公不必苛責(zé),。”

　　李成梁搖頭笑道：“若有老大一半懂事也好,?！闭f完，返回總兵府簽押房,。

　　待進了正堂,，李如柏適才所言的李平胡、秦得倚都在呢,。另外還有李成梁麾下重將李寧,、李興、孫守廉等一個不落,，都在堂中,。

　　李成梁到大案后面坐下,，拿起案上的一方帕子，擤了一把鼻子道：“他娘滴,，這天氣啥時候能暖和,？”

　　李平胡是蒙古人，因自小被李成梁收為養(yǎng)子,，在眾將之中最能得李成梁歡心,。此時他一臉熱切之色，問李成梁道：“大帥,，未知劉千戶在內(nèi)室所說的消息是什么,？我們可有仗打了么？”

　　李成梁聞言笑道：“此前覺昌安家孫子佟努爾哈赤來報信,，和劉千戶所說的消息一樣,。王杲找了土默特部的速把亥和泰寧部歹青、委正等咱們的老熟人,，在五天后要破邊劫掠,！”

　　李成梁麾下眾將跟著他打仗已經(jīng)六七年，少有敗績,，這朝廷加賞和分贓所得,，個個都富得流油。此時聽說要有大戰(zhàn),，紛紛請戰(zhàn),。

　　李成梁道：“傳努爾哈赤進來！”親兵答應(yīng)一聲出去了,。此時李如柏穿好盔甲,，在門口報進。

　　李成梁讓二兒子進了簽押房,，大眼珠子能射出飛刀,，使勁剜了他一眼。李如柏低著頭,，站在眾將下首,，一聲兒不敢出。

　　一會兒工夫,，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紅臉膛半大少年,，穿著明軍衣服，跟著親兵走進大門,，跪下摘了頭盔,，磕頭參拜。

　　待他摘下頭盔時，眾人看見那頭發(fā)和漢人不一樣,，只一個銅錢大小的發(fā)座,，上面結(jié)了一個老鼠尾巴相似的小發(fā)辮，其他地方光禿禿的,，看著說不出的怪異,。

　　李成梁待他磕了頭，方道：“小佟起來說話,?！迸瑺柟啻舐暤溃骸爸x總爺！”從地上爬起來,，又戴上頭盔,。

　　李成梁道：“汝祖父如何說的，你再學(xué)一遍,?！迸瑺柟喙Ь吹溃骸笆恰Ｐ〉淖娓刚f王杲年底時匯聚眾部,，說‘朝廷不許建州互市,，與其坐以待斃，為了點鹽巴,、鐵鍋打生打死,，不如去搶明國的?！?dāng)時大伙兒都同意,。”

　　“頭十天,，王杲傳信讓家父帶著右衛(wèi)兵馬,，到遼河套里集合，祖父說他即將發(fā)動,，故派小的來報信,，并做個人質(zhì)?！?p>　　李成梁聽了道：“你們家為何不跟著王杲做反，卻來報信,？”

　　努爾哈赤跪地回道：“建州小小邊衛(wèi),，兵不過兩萬，戶口不足六萬,，焉能和朝廷相抗,？小的祖父說，‘李總兵是老朋友，王杲自取其死,，建州不必跟他陪葬,，你速去報信，讓李總兵做好準(zhǔn)備,?！?p>　　李成梁聽努爾哈赤漢語對答流利，不由起來愛才之念,，口中道：“汝祖父和你父親塔克世和我都是好朋友,，今日見了你這半大小子，知道你們家后繼有人也,?！?p>　　李如柏在旁聽了心中暗道，又要收干兒子了,。

　　“我來考考你,，今日有探馬來報，王杲可能選兩個地方,，一個是破盤山驛,；一個是破開花包沖堡，依你之見,，他會選擇哪個方向呢,？”

　　努爾哈赤并不怯場，在眾目睽睽之下,，朗聲回道：“回大帥的話,，我以為王杲必然選擇花包沖堡?！?p>　　李成梁聽了道：“為啥,？”

　　努爾哈赤道：“一者祖父始終不同意王杲和朝廷對著干，他心知肚明,。此刻調(diào)我等兵入河套明擺著就是信不著我們家,。只能作為疑兵使用?！?p>　　“二則從盤山驛破邊,，必要進攻廣寧，直捋大帥之虎須,，王杲哪有那個膽子,，此必為疑兵?！?p>　　“三則從花包沖堡破邊,，可沖進沈陽、遼陽膏腴之地，所獲必多,，故王杲必選這邊,。”

　　李成梁聽了,，哈哈大笑,。顧左右道：“好一個少年英雄！”眾人也都說努爾哈赤說的甚有道理,，努爾哈赤臉上紅了紅,，謙遜了幾句。

　　李如柏心中暗道,，我剛才也猜對了,，也是這三條，有啥了不起,。

　　父帥你要是問我,，我答得比他還好。正腹誹呢,，右側(cè)臉頰發(fā)熱,，估計是父帥的兩個大眼睛往自己身上射飛刀，趕緊縮縮脖子,。

　　李成梁賞了努爾哈赤十兩銀子,，仍讓親兵把他領(lǐng)到客房休息。

　　待努爾哈赤出門,，李成梁對眾將道：“適才我已經(jīng)派如松去沈陽衛(wèi),、遼陽衛(wèi)通知守備加強戒備——這回咱還是老辦法，前面的頂住,，咱繞道他們后頭,，看看能不能給一勺燴了！”

　　眾將聽了,，個個摩拳擦掌,。李成梁擎出令箭，給各將都布置了任務(wù),，最后給李如柏一只令箭道：“你帶一百五十夜不收,，從鎮(zhèn)靖堡到孤山堡給我搜，發(fā)現(xiàn)大股韃子,，立即回報中軍,！”

　　李如柏接了令，心說您老人家在這兒等著我呢,。這一千多里地，可夠我跑的。

　　最后李成梁動員道：“諸位,，殺敵發(fā)財?shù)臅r候到了,，這王杲該殺了！否則再過幾年,，生出獠牙,，變成野豬就不好玩了！”

　　眾將會心一笑,，異口同聲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