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孺看見張辟疆摔壞了劍,一絲輕蔑和得意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他的目光像是蜻蜓點水一般,,掠過張辟疆表情復(fù)雜的臉上,可等他不經(jīng)意回頭,,看見了張嫣手上的傷口還在汨汨流血,才顯得有些張皇失措,,
“皇后娘娘,,你的手,受傷了,?!?p> 他的關(guān)切和著急看似沒有參雜一絲的假,可張嫣現(xiàn)在沒有精力和他辨別真?zhèn)?,張嫣淡淡開口吩咐道,,
“蘇侍郎,你先回去一下,,本宮有話要單獨和張侍中說?!?p> 宏孺先是一愣,,接著畢恭畢敬行了一個禮,他走到張辟疆身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后者還是波瀾不驚,讓人找不出一絲破綻,,仿佛他剛才的失手摔壞了劍的失態(tài)都是假的,。
宏孺消失在椒房殿,可張嫣的手也抖得厲害,,她原本不知道疼,,或許這顫抖與疼痛無關(guān),想必,,應(yīng)該是渾身都抖得厲害,,她看著張辟疆,,眼中是旁人捉摸不透的復(fù)雜心緒。
張辟疆繞過被自己摔壞的劍,,快步朝著張嫣走去,,他撿起地上張嫣剛剛掉落的發(fā)簪,上面的五顆珠子,,已經(jīng)摔掉了三顆,,簪花邊一道顯眼的劃痕,和上面的金絲線一并纏繞著,,一個是傷痕累累的見證,,一個是錦上添花的點綴。
他將簪子握在手中,,走到張嫣面前,,微微彎腰低頭,原本比張嫣高出許多的張辟疆,,以這樣的方式,,讓張嫣依舊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優(yōu)勢,
“皇后娘娘的簪子掉了,?!?p> 張嫣遲疑片刻,還是習慣性地伸出右手,,可是看著手上血肉模糊的傷口,,她又不知所措地就此作罷,背過身去,,只給張辟疆一個孤寂又看似絕望的背影,,淡紅色裙擺處的金絲線勾勒成的鳳凰,仿佛也在陪著她低低地哭,。
“微臣這就出去給皇后娘娘叫御醫(yī),。”
“你站??!”
張嫣還是背對著張辟疆,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張辟疆停下腳步,。
“張侍中,本宮問你幾句話,,你回答好了,,就可以走了。你知道蘇侍郎是什么人嗎?”
“微臣,,不知,。”
“蘇宏孺是陛下身邊的人,,這宮里的人都要對他禮讓三分,,可你剛才突然出現(xiàn),提著劍對蘇侍郎無禮,,這件事情若是傳到陛下耳中,,會怎么樣的后果?你可曾想過沒有,?”
張辟疆聽出了張嫣語氣中的不滿和詰問,,還是從容不迫地淡淡回答說,
“微臣是奉陛下之命守衛(wèi)椒房殿,,只為皇后娘娘的安危著想,,也由不得想什么后果?!?p> 張嫣似乎被張辟疆的從容沉穩(wěn)刺激到了,,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嘆息,,即使是嘆氣的動作也是那樣艱難,,張辟疆站在她身后,也清楚地聽出她斷斷續(xù)續(xù)的但格外悠長的嘆息,,張嫣還在斟酌著語句,,壓制住自己的顫音,繼而緩緩開口說道,,
“好,,既然你說你是奉陛下之命前來,那本宮再問你,,你是什么時候來的,,為何本宮對此毫不知情?你身為少府侍中,,御前侍衛(wèi),未經(jīng)本宮允許提著劍擅闖我椒房殿,,卻是為了保護皇后的安全,。張侍中,你自己聽聽,,不覺得可笑嗎,?”
張辟疆還是默不作聲。
“張侍中進宮不是一天兩天了,帶刀擅闖皇后寢宮,,是什么罪,,你不是不知道。這件事一旦被傳出去,,就憑這一點,,諫官就足以上奏參你了?!?p> 張辟疆好像只是聽見了一些和自己不相關(guān)的閑話,,他不惱怒也不懼怕,而是朝著張嫣的背影微微行禮,,
“既然是寢殿,,自然是要萬分小心,不相干的人自然不能隨便進,。侍郎雖是內(nèi)廷官員,,但是在皇后娘娘的椒房殿也絕不合乎禮制。若是微臣以此判罪,,微臣也甘愿受罰,,絕不后悔?;屎竽锬镆钦f夠了,,微臣就先退下了?!?p> 張辟疆側(cè)身看了張嫣還在滴血的右手,,蹙起眉頭,
“皇后娘娘的傷耽誤不得,,微臣馬上吩咐御醫(yī)來椒房殿為皇后娘娘包扎一下,。”
“張辟疆,,本宮知道你是在為本宮出頭,,但是你這樣莽撞行事,遲早會釀成大禍的,?!?p> 張嫣突然轉(zhuǎn)身,散開的長發(fā)像是傾瀉而下的雨幕,,她的淡紅襦裙也隨著幅度跟著輕輕擺動,,此時的張嫣像是一個神女,飄然流落人間,?;蛟S,中宮之主的稱謂對于張嫣來說似乎是一個羈絆她的俗物,一個與她自身內(nèi)在不相稱的頭銜,。
張辟疆已經(jīng)行好了稽首禮,,從容淡定地起身。就要轉(zhuǎn)身離開,。
張嫣已經(jīng)被張辟疆的輕描淡寫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可她畢竟還沒有勃然大怒的經(jīng)驗,就連生氣都是柔柔弱弱的,,原本是打算風雨大作,,可思量片刻,卻只剩下和風細雨的力量,,她醞釀已久的怒氣,,只是因為片刻遲疑,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句句無力的詰問,,
“張辟疆,為什么,,我認識中的你,,和我所看見的你,是會變的,?”
張嫣看著張辟疆漸漸遠去的背影,,他已經(jīng)邁下內(nèi)殿最后一級臺階,他的腳邊,,就是那把被磕壞了劍刃的佩劍,。正如張嫣所料,張辟疆停住了腳步,,
“我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的你,意氣風發(fā),,像是一個英勇無比的將軍,,又像是一個謙謙有禮的公子,后來,,長信宮走水,,在我最絕望,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你舍命救我于火海,,那時候,我以為你是天神臨凡,,你希望我可以高興一點,可我更希望能經(jīng)常看見你,,因為這偌大的未央宮只有你能讓我高興,。后來……”
“皇后娘娘!微臣還有公務(wù)在身,,先告退了,。”
張辟疆斬釘截鐵近乎無情地打斷了張嫣的回憶,,張嫣的眼神突然空洞起來,,像是心頭有什么東西被硬生生抽離開來,
“我的話,,張侍中一個字也不愿意聽了嗎,?”
張辟疆將嘆息咽了下去,好像被無形的東西羈絆住了原本匆忙的腳步,。他微微揚起頭,,半開的門上雕琢著細致的花紋,四周墻壁涂滿了香料,,映襯著椒房殿的富麗堂皇,。這是張辟疆第一次來到椒房殿,可他無心欣賞椒房殿的華美,,世間女子能入住椒房殿,,或許是無上榮光,可是他身后這個年輕的小姑娘呢,,張辟疆從她身上,,感覺不到一絲做皇后的欣喜。
張嫣緩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
“你時而熱情洋溢,英勇無畏,,時而又近乎冷酷無情,,膽小怕事,我不知道哪個是真正的你,,我讓你給譚大人帶個話,,你說那不是你的分內(nèi)之事,剛才蘇宏孺只是在椒房殿坐了一會兒,,你就對人家冷眼相待闖了進來,,可是,可是守衛(wèi)椒房殿,,也不該是你的分內(nèi)之事,。你為什么,,會變,變得這樣快,?!?p> “我之前還以為自己可以在未央宮認識一個真正的朋友,可以在一個人面前,,放下皇后的偽裝,,暢快地笑,肆意地哭,,可惜,,我讀不懂你,就像我們剛才,,只能看著彼此的背影,,我終于想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你,試著了解你,,可你卻要離開了,。不能相互理解,我們就很難做朋友對吧,?!?p> 張辟疆默然無語,對張嫣的肺腑之言沒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往前邁了兩步,,即將走到門邊,似乎下一刻就要離開壓抑的椒房殿,。
張嫣似乎終于絕望了,,她笑得很假,像是已經(jīng)遍體鱗傷,,瀕臨死亡,,只能用虛假的笑掩蓋自己的疼痛和保持最后的倔強,她的右手還在滴著血,,將淺紅色裙擺染得黯淡,,她一字一頓的話,也保持著和手掌滴血一樣的頻率,,
“張辟疆你聽好了,,你救過我,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今天的事,你不要說一個字,,陛下一旦追究,,記住,,是本宮召你進來的。和張侍中,,沒有任何關(guān)系,。本宮乏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