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外的天說變就變,,方才還艷陽高照,眨眼間鵝毛大雪就旋轉(zhuǎn)而下,,戈壁亂石很快覆上點點雪色,,天穹是一片壓抑萬分的灰白,。
大隋軍隊駐地最外圍,土垛旁來回踱步的安悅時不時往前瞧一眼,。
許是不耐煩了,,就停在靠著土墻的安幸身側(cè),聲音壓得極低,,“小幸,你說大隋會不會不管我們的死活了,?”
她說話時,,離得最近的安方武也聞聲朝兩人望來,布滿歲月痕跡的臉浮上幾縷迷茫的探究,。
安幸用只有三人能聽到的聲音安撫他們,,“不會,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人來了,?!?p> 但安悅內(nèi)心依舊惴惴不安,她拉住安幸衣袖嘀咕,,“可是你就不擔憂嗎,?萬一大隋真不管我們死活,我們要怎么辦,?”
安幸抬手摸了摸她的手背,,“悅姐姐,你一天就知道胡思亂想,,大隋肯定不會不管我們的,。”
隋帝對于西域貿(mào)易這一塊極其重視,,既然他們求助了,,肯定會有人來接他們,只不過遲早而已,。
但安幸并不是因為這件事才那么肯定,,真正讓她下結(jié)論的,是她對這段歷史有所了解.
她其實是個穿越者,,而且這已經(jīng)不是她第一次穿越了,。
第一世她出生在二十一世紀,是中外合作辦學的繁育學博士,;第二世她出生在極盛的大唐,,但卻是一出生就入了賤籍的罪人之女,,在長安做了一輩子舞姬。
這一世她在敦煌出生,,之后隨著叔叔伯伯們游走在河西走廊和域外,。
今年已經(jīng)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十六載了。
風又大了些,,遠處鬼哭狼嚎的聲音傳入耳里,,頭上隨風亂舞的雪花也密密麻麻如同柳絮,兩米之外的東西只看得影影綽綽,,但一片雪白中,,還是依稀能見到離此處越來越近的突兀火光,。
那火光又近了些,,商隊所有人都看清了是兩個徐徐走近的人影。
前面的男人披一襲厚重的雪白齊地披風,,上面是銀色細密針腳走出的行云,,披風內(nèi)側(cè)是銀白如月的皮毛。
他身姿挺拔,,眉眼處攜著一股子若即若離,,不急不緩朝眾人走來。
在風雪中等了這么久終于見到了人,,安幸心中不免也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悅,,忙著去拉安悅和安方武的衣袖,“阿爹,,悅姐姐,,大隋來人了?!?p> 他們身邊一個中年男人扶住身旁同樣歲數(shù)的女子,,抬手抹了抹眼睛,偏頭看安方武一眼,,“大哥,,咱們有救了?!?p> 方安武一噎,,頓時老淚縱橫,“是??!咱們有救了?!?p> 只要大隋來人了,,就是有救了,。
可是這一趟的貨物幾乎是他們近幾年的全部家當,商隊接下來該怎么辦他卻是說不出來的,,他又該怎么給商隊的其他人交代,?
“阿爹?!卑残仪埔娏怂林氐哪樕?,小心翼翼扯他的手,“我會幫你的,,阿爹別亂想了,,叔叔伯伯們會理解阿爹的?!?p> 她身在商隊之中,,自然知曉這貨物的重要性,現(xiàn)在望著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們傷神,,心頭也不免難受。
商隊所有貨物都被西突厥士兵劫掠的一干二凈,,他們迫不得已回頭,,可誰知一轉(zhuǎn)眼沙漠竟下了多年難遇的大雪。
他們只能來大隋營地求助,。
畢竟玉門關的雪,,是會死人的。
此刻商隊在大隋駐地中陷入絕望時,,風雪中出現(xiàn)的這兩人便是所有人的希望,。
沒人心中是不喜悅的,畢竟丟失了貨物雖然傷神,,可誰都想茍活著,。
來人在商隊面前停下,肩上的風雪積了一層,,一雙平淡如水的眸子打量了所有人一眼,,朝他們頷首道,“這兒風大,,諸位先跟我來吧,!”
安方武連忙拉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垂首,“謝裴將軍,?!?p> 裴卿走在最前面給他們引路,商隊的十來人緊隨其后,。
天際是漫無邊際沒有一絲雜色的黑,,唯有大隋營帳內(nèi)四處可見的火光將夜色照亮,,腳步踩在雪上輕飄飄的一片,寒意從腳底往上蔓延,,安幸打了個哆嗦,。
她視線不由往裴卿背影上瞥。
裴將軍裴卿是大隋年前剛派遣的敦煌郡戍邊將軍,,她因為常年在西域游走,,自然也認得這個人,但像今日離得這么近還是第一次,。
不得不承認,,他生得極好看,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就似江南溫情脈脈的煙雨,,清冷又渺遠,將人拒于千里之外,。
安幸余光注意到一雙眼珠子都鎖在裴卿身上的安悅時,,伸手拍了拍她肩膀,“悅姐姐,,你這么盯著裴將軍做什么,?”
安悅飛快的撇開眼,含糊不清道:“沒什么,?!?p> 安幸漫不經(jīng)心往前看,身子朝安悅微傾,,“也是,,裴將軍生得這般好看,不止悅姐姐喜歡看,,我也喜歡看,。”
她說這話時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飄到前方引路的裴卿耳里,,他步伐下意識一頓,唇角很快揚起又放下,。
將商隊帶到營地東南一間嚴嚴實實的土屋后,,裴卿又讓人給他們送了保暖的被褥和衣物,還十分周到準備了熱騰騰的飯菜,。
土屋內(nèi)布置極其簡單,,除了幾張床和桌子外沒有絲毫多余的裝飾,屋內(nèi)沒有窗戶,將外面呼嘯的風聲隔絕了七七八八,。
此刻屋內(nèi)最吸引商隊的東西是桌面上可口的飯菜,。
除了安幸,所有人視線幾乎都落在上面,。
安幸目光一直若有若無落在裴卿身上,。
當瞧見他跨出門后連忙起身小跑著跟了出去,踏入冰天雪地中往前方那人追去,。
安幸哆哆嗦嗦攔住了裴卿去路,,“裴將軍,等一等,?!?p> 裴卿聽到聲音時淡淡往她看去,有些疑惑的蹙眉,,“有什么事嗎,?”
安幸吸了吸鼻尖,伸手抹去臉上的雪花,,小聲道,,“我有東西要給裴將軍?!?p> 不等裴卿說話,,安幸就捏住他的手,將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塞到他手中,,抬眼看他臉色,“阿爹從小就教育我們要知恩圖報,,若不是裴將軍,,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晚?!彼穆曇粼絹碓叫?,最后整個腦袋都垂了下去。
裴卿垂眸,,眼底染上細細碎碎的笑意,,他沒說話,也沒離開,。
未出閣的女兒家極其膽大的抓了他的手,,很快又放下了。
手心還殘留著一閃而過的冰涼,,他本來想說她不知檢點,,但想到這里并非中原時還是將那話憋了回去。
安幸等了許久也不見什么動靜,略微茫然的抬頭,,晶瑩剔透的眸子掙扎起來,,“裴將軍不看看這是什么嗎?”
她視線往裴卿手中掃過,,語氣輕快,,“將軍一定會喜歡的?!?p> 裴卿到底還是當著她的面將手中皺皺巴巴的紙打開了,。
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后,他拽住紙張的手握緊了些,,面色嚴肅不少,。
他不動聲色將紙張細細折好揣入袖口,眉眼也認真起來,,笑道,,“姑娘說送我禮物,可未免太沒誠意了些,,這禮物又是在哪處,?”
“這——”安幸對上那雙笑意盈盈的眼,“這種子是我和父親前年培育出來的,,去年試種極為成功,,可這次帶著去交易時被突厥人劫掠一空了?!?p> 她稍稍遲疑了些許,,繼續(xù)道,“我還記得那些人的模樣,?!?p> 裴卿哪里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他輕飄飄瞥安幸一眼,,笑道,,“小狐貍?!?p> 那張紙上記載的東西,,是改良成功后的高產(chǎn)小麥。
如今大隋雖然人民富足,,可人口也不少,,對于這高產(chǎn)的糧食,他怎么可能不心動,?
恐怕不只是他心動,,連兄長和皇上也是心動的,。
他往前幾步,走到安幸身側(cè),,在她耳畔輕聲道,,“隨我走吧!若不然他們就攜著你們的東西回營地了,?!?p> 這句話極輕,一出口就消散在了風里,,但安幸還是聽到了,,她眸子下意識瞪大,不可置信抬起頭,,“我們是要去追突厥人嗎,?”
她興高采烈握住了裴卿的手腕,眉飛色舞道,,“裴將軍,,我們快些走吧!你們常年在此駐軍,,一定知道突厥人如今的去向,。”
裴卿垂眸看著被蔥白指尖握住的手腕,,低沉道,,“就指望著我了?那要你同去做什么,?”
安幸隨他視線望去,,才后知后覺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驚人的舉動。
她的手探到了纖塵不染的雪白斗篷下,,纖細的小指微微翹著,,五指緊緊扣住裴將軍的手腕。
她趕忙縮回手瞬間藏到衣袖里,,面色極其不安,“裴將軍,,冒...冒犯了,。”
安幸抬眼偷偷注意他的神情,,發(fā)覺他并無異常后才稍稍放下心來,。
她三世都生活在男女大防淡薄的環(huán)境里,今日還是太大意了,。
如今雖在西域,,可這位裴將軍是個實打?qū)嵉闹性耍膊恢麜骱蜗敕ǎ约嚎蛇€是需要靠著他將被突厥人搶奪了的貨物搶回來,。
“無礙,,走吧!”裴卿輕輕握拳,,指腹在手心摩挲,,掠過她身側(cè)頭也不回的往前邁去。
許是因為他生得高挑,,又或許是因為他加快了腳步,,安幸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他,但還是咬著牙一路小跑尾隨在裴卿身后,。
這一路上安幸走的極其吃力,。
她心中本覺得裴將軍定是故意給自己難堪的,但后來見到他挑出了一支百來人的騎兵在營地前候命時才稍微松了口氣,。
她視線往前眺去,,瞧著裴卿被火光映照的通紅的側(cè)臉。
他生得美,,是一看就不屬于西域的那種,,五官也并不凌厲,恰到好處的剛?cè)岵?,但整個人又透出一股子和軍營格格不入的溫潤,,一眼掃過去就能注意到他,也只會注意到他,。
見裴卿安排好了朝自己走來時,,安幸斂了驚艷直奔他眼前。
“裴將軍,,是要出發(fā)了嗎,?”她手心在厚重的衣袖里拽住,水光盈盈的眼睛直視著裴卿,,期盼的意味不言而喻,。
裴卿看在眼里,也清楚她恐怕是對那些被西突厥搶了的貨物看得極其重視,。
他收回視線瞥了眼在鵝毛大雪下整整齊齊的將士時,,低聲應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