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久違的安靜夢境里,,我得以窺見少年沉靜眉眼中的淡淡神色以及額間的一點(diǎn)朱紅,在旺盛的金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那是我的兄長,,朱瑾。
他極其聰慧,,天賦異稟,,于修行悟道之事上勝我百倍,卻在六百年前因救我傷了靈根,,為此幾乎完全喪失了飛升的機(jī)會,。即便如此,,他也從來沒有怨恨過我。
他總是看起來很冷漠,,說話也總是傷我的心,,但是我心里知道,沒有人比他對我更好,。
他是這個(gè)世界上對我最好最好的人,。
如果要給世界上所有的兄長排名,那我的哥哥一定是第一,。
我心里有個(gè)齷齪的秘密,,藏了好幾百年。我得很小心很小心地藏著,,才能保證它不被兄長發(fā)現(xiàn),。
那秘密滾燙地像剛出鍋的沸湯,我將它小心翼翼地熨在我的胸口,,一熨就是好多好多年,。
它溫暖著我的四肢百骸,卻也在灼傷我的皮肉,。
它讓我有了溫度,,也讓我痛苦不堪。
終于有一天,,我無法再忍受它的折磨,,將它剝離了我的身體。
我從來沒有感覺這么痛快過,。
沒有了這骯臟的秘密,,我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直視我兄長純粹的眼睛。
不知為何,,兄長好像并不高興,。
但是有些事,即使兄長不高興,,我也必須去做,。
我籌謀了許多年,鋌而走險(xiǎn),,下了很大一盤棋,,才誆得與兄長有個(gè)共同入世修行的機(jī)會。
我決意要為兄長謀一個(gè)良機(jī),。
一個(gè)即使靈根盡毀,,也能飛升的良機(jī)。
我攀在少年的膝蓋上睡覺,,迷迷糊糊中感覺到額頭冰涼的手指溫度,。
我知道那是誰,。
我鼓起勇氣攥住那根手指,在少年略帶詫異的目光中緩緩睜眼:“朱瑾,?!?p> 我聽見自己緊張到快結(jié)巴的聲音。
“我…我……”
心跳如鼓,。
朱瑾淡淡地看著我。
“你想說什么,?”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突然露出不耐煩的嫌惡表情來。
我頓時(shí)駭然驚醒,。
往上看去,,少年微微垂下的眼眸里泛著輕微的涼意,像一面清澈見底的鏡子,,我在里面看見了自己,。
揣著骯臟心思的丑陋嘴臉。
原來即使在夢里,,這樣齷齪的感情,,也從來不被允許,更沒有說出口的可能,。
少年皺起眉頭,,稍加思索,斟酌了一陣道:“殿下,,臣……”
我伸手?jǐn)堊∷牟鳖i,。
他頓時(shí)渾身僵硬。
我小聲叫他的名字,,喉間卻溢出些難以抑制的顫抖和哽咽:“云瑯,。”
他試圖去撥我的手,,卻被我攥在手心,。
云瑯聲音僵硬道:“殿下,請放開臣,,這于理不合,。”
我輕輕摩挲,,那冰涼指尖在我手心里慢慢有了熱度,,不一會兒變得溫度滾燙。
我咧嘴笑了笑,。
沉默一陣,,那僵硬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不適的怒意:“殿下,!”
我抬眼看著他,少年漆黑眼底克制著火山般欲噴薄而出的慍怒,,格外恣意生動(dòng),。
他做了凡人的這些年,總算遠(yuǎn)離了病痛的折磨,。能這樣健健康康地對我發(fā)脾氣,,真是太好了。
我松開那修長的五指,,坐直了身體,,唇角帶著些微笑意看他。
云瑯冷笑著:“殿下,,你又在搞哪一出,?”
我沒有接話。
云瑯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鰜?。好半晌,才開口道:“如果是關(guān)于那樁荒唐的婚事,,那殿下大可不必?fù)?dān)心,。”
“臣會上奏,,請陛下收回旨意,。”
說實(shí)話,,我很難揣摩出云瑯真正的心意,。從前,兄長的心思就很難懂,,轉(zhuǎn)世之后變得更加難懂,。
彼時(shí)在湯谷,我們之間除了彼此沒有其他人的介入,,那時(shí)候我尚且無法完全看懂朱瑾,,更別提現(xiàn)在。
這畢竟是強(qiáng)求來的緣分,。
我試探道:“云瑯,,我們成親吧?!?p> 他沉默了一會兒,,半闔起雙目:“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殿下病糊涂了,還是好好歇歇吧,?!?p> 在我進(jìn)都的第三個(gè)月,民間出現(xiàn)了一種可以根治七日疫的藥草,,只要發(fā)病的七日內(nèi)服下,,就能起死回生。
聽說這種藥草生在晉國西地,,密林深處,。
這時(shí)候雖然絳都城內(nèi)的一切還井然有序,但是絳都城外的各地已然經(jīng)過了一輪又一輪的暴亂,。除了皇宮中必要的影衛(wèi),,皇城武將中的精英都被派遣到各地鎮(zhèn)守了。
絳都之外,,各地疫情雖然因?yàn)楦綦x措施采取的及時(shí),得到了相對有效的控制,,但因?yàn)榭傆辛髅袼奶幪痈Z,,疫情仍然在小范圍的爆發(fā)。而長寧在晉國極西之地,,也確實(shí)是天高皇帝遠(yuǎn),,因此路上危險(xiǎn)重重。
即便晉帝重金懸賞,,也很難找到人,。
可哪知僅僅過了半日,那張皇榜就被人從城墻上撕下了,。
我有些驚訝,,想了一想,卻又釋然,。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并不是沒有道理,。
這本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可是爹爹的表情卻很惆悵,。
他看見我還在高高興興地啃豬蹄,,表情頓時(shí)變得有些古怪。
我估摸著他這個(gè)表情大概是也想來一根,,但是吝于手中只有一根豬蹄,,只好擦擦油乎乎的爪子,抓了把瓜子給他聊表安慰,。
爹爹沒有接我的瓜子,,看了我一眼,賣力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這個(gè)舉動(dòng)嚇我一跳,。
我看他嘆氣嘆的嘴角兩瓣胡子都在抖啊抖,終于勉強(qiáng)把手中的豬蹄放下,,無辜道:“爹爹,,你病啦?”
他一口氣卡在喉嚨里,,開始用力地咳嗽起來,,臉漲的通紅。
我嘆了一口氣:“爹爹,,您已經(jīng)不是小孩啦,,不要老是在戲臺子被別人忽悠買老年保健品,您的身體……”
頭上猛然挨了一下,,痛的我簡直涕淚橫流,。
他吹胡子瞪眼地,“你還有心情嬉皮笑臉,!”
我不知所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腦袋,小聲嘀咕道:“莫非老年也有更年期嗎,?老更年期,?”
爹爹長嘆道:“要死了!姓云的小子揭了皇榜,!”
我愣了一愣,。
爹爹上下打量我一番:“他該不會是為了逃婚所以才想不開去揭榜吧?!?p> “這大司農(nóng)不會是有什么心頭好吧,?”
他琢磨一陣,忽然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一定是了,!”
也許我真的來晚了,。
這一世他已經(jīng)有了個(gè)藏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因此才百般抗拒我的接近,。
我垂下眼皮,,笑了笑:“或許吧?!?p> 云瑯在朝堂上自請西去的行徑引起了軒然大波,,他沒有明確地說事成之后討要什么獎(jiǎng)賞,只是隱晦地提起自己有些心事未了,,希望晉帝恩準(zhǔn),。
非常時(shí)期,行非常之事。
因?yàn)槭聭B(tài)緊急,,此行兇險(xiǎn),,他賣了這個(gè)關(guān)子,又挑在這個(gè)時(shí)候,,晉帝便也只好答應(yīng),。
云瑯出行的那一日,我在家中挑著金針繡一副高山鳳凰圖,。
金色的冠,,赤紅尾羽。
紅的像團(tuán)張揚(yáng)的火,,不知收斂地鋪在白色的繡布上,。
鳳凰鳳凰止阿房,何不高飛回故鄉(xiāng),?
我輕輕哼著,,語氣輕快。
云瑯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情緒不明,,晦澀難懂。
男兒志在四方,,志在百姓,志在平定天下,。
長寧,,長寧。
這就是兄長想要的嗎,?
我在大司農(nóng)府門口端正地站著,,保持著作為一國帝姬的風(fēng)范,街上熙熙攘攘都是送行的百姓,。
云瑯這個(gè)大司農(nóng)素來很得民心,,被城衛(wèi)軍攔在一邊的老百姓眼巴巴地看著,人群之中還有一輛小推車,,胡蘿卜啦,、包菜啦、紫藍(lán)甘啦堆了滿滿一車,,車上甚至還有兩只大公雞吵的不可開交,。
許久不見的晉國瑰寶也在送行隊(duì)伍里。臨祈騎在馬上,,俊朗挺拔,,清爽卓越,微微笑著俯身和小廝說了句什么。那小廝便到我身邊,,顫顫巍巍道:“殿下,,三殿下說……”
我抬起眼睛。
“鳳凰于飛,,和鳴鏘鏘,,皇姐與大司農(nóng)可真是伉儷情深呢?!?p> 臨祈朝我頷首一笑,,眼底布滿戲謔。
他這是在嘲笑我還沒出嫁就開始守活寡了,。
我在袖子里捏緊拳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怎么會有這么討厭的死小孩兒,。
云瑯正準(zhǔn)備上車,,淡淡看過來一眼,突然又停了動(dòng)作,,朝我走過來,。
在一片嘈雜響動(dòng)里,一襲白袍寂然,。
那少年將一封已經(jīng)封好的密函放進(jìn)我手里,,沉默半晌才輕聲道:“殿下,這是……臣的退婚書,?!?p> “臣若是沒有回來的話,殿下可以另覓良緣,?!?p> 云瑯的嘴唇很薄,小時(shí)候看面相的老道士告訴我這樣的人往往薄情,。
他從未卸下對我的防備,,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偶爾給我的感覺,,卻又好像不是那樣,。
就好像我那冷漠又心軟、最后卻悲慘死去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