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后,,郡主失蹤的事傳遍了肆城,。
章無衣一腳踹開我房門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隨行的侍從扣著腦袋反手一把摁在地上了,。
我半邊臉緊貼地面,,剛吐出個章字,就被章無衣一鞭子抽在背上,,差點一口老血嘔出來,。
章無衣揪住我的頭發(fā)抬起來,幾乎目眥欲裂:“云瑯在何處,?我妹妹在何處,?!”
我被那一鞭子抽的幾乎魂飛魄散,,半晌才緩過勁來,,費力喘息道:“章……章大小姐,你在說什么,?小人…小人不知啊,。”
章無衣眼里布滿可怖的紅血絲:“不知,?你怎會不知,?,!你與云瑯日日黏在一起,,會不知他去了何處?”
我苦笑道:“小人與大司農(nóng)雖接觸頻繁,,也不是十二時辰都貼在一起,,是真的不知大司農(nóng)人在何處,萬萬不敢欺瞞小姐,。小…小人人微言輕,,大司農(nóng)就算是有什么謀劃,也斷然不會說與小人聽,。小人雖賤命一條,,但終歸是父母所生,家中老弱皆在,。章…章大小姐就算要小人死,,也該讓小人死個明白?!?p> “以往郡主每次出走,,皆有暗衛(wèi)跟隨。此刻暗衛(wèi)皆在,郡主卻不知所蹤,。她小小年紀,,是如何甩脫暗衛(wèi)的?你告訴我???!”章無衣冷笑,,“你說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她拎起我的腦袋,,往地上狠狠一砸:“你最好祈禱我妹妹沒事,我妹妹但凡少一根汗毛,,我要你們?nèi)颗阍幔,。?!?p> 我被砸的眼冒金星,,血從額頭流下,緊接著暈厥了過去,。
被一盆水潑醒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身在地牢中了。
獄卒朝地上啐了一口:“小兔崽子,,算你運氣好,,大小姐有急事出去了?!?p> 我頭昏腦漲地打量一圈,,發(fā)現(xiàn)和我一起被關(guān)起來的還有一人。
云瑯的兄長——云崖,。
他看起來已經(jīng)遭過酷刑,,白色囚服上血跡斑斑,被五花大綁地吊著,,袖口露出的皮膚上全是丑陋的鞭痕,,幾乎沒一塊完整皮肉。
章無衣真是一點沒手下留情,,這不是往死里打是什么,?
我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只是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都看見他痛苦隱忍地皺起眉頭,。
還活著……
我膽戰(zhàn)心驚道:“云崖,,你何時被關(guān)進來的?”
云崖的聲音微弱:“昨日,?!?p> 我啞然道:“看來你也不知道云瑯去何處了?!?p> 那少年垂著一雙漆黑的眸,,半晌道:“我知道?!?p> 我一時語塞,,問道:“你知道……你知道為何不招供?你都快被打死了,?!?p> “你不了解無衣?!鄙倌曷冻隹嘈?,“她留我一條性命,正是因為不知道云瑯在何處,。若是招供了,,我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被亂棍打死丟去亂葬崗喂了狗?!?p> 我默然,。
云崖有氣無力地安撫我道:“只要閉口不言,你不會死,,我也不會,。”
我看著那因疼痛汗?jié)竦暮诎l(fā),,還有緊皺的眉頭,,嘆了一口氣。
“你既知云瑯在何處,,以他的性子,應當為你留了應對之法,,使你免遭此罪,,為何不用?”
云崖低聲說:“我不愿欺騙無衣,?!?p> “可她都快將你打死了?!蔽翌D了頓,,試圖勸解他:“這不叫欺騙,,這叫自保?!?p> 云崖垂眸道:“這是欺騙,。”
我張了張口,,半晌才道:“只這一次也沒甚么吧,。”
云崖輕聲說:“不管說的如何好聽,,也不會更改欺騙的本質(zhì),。今日我違背誓言對無衣撒了謊,明日,,后日,,往后的每一日,她都會想起今日,,便再也不會信我口中的一個字,,一句話?!?p> 我啞口無言,。
天窗打下的一束光,照在少年的側(cè)臉上,,骨骼分明,。
我想了想,說:“你…你是不是很喜歡章無衣???”
云崖安靜許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才以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平靜地說:“不能喜歡,。”
“不能喜歡……”我訥訥道,,“不能喜歡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不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云崖頓了頓,道,,“都不能喜歡,。”
“她不是我能喜歡的人,?!?p> 他似乎累極了,,疲憊地闔起雙目道:“殿下,別問了,,休息一會兒吧,。”
我只好訕訕地找了角落躺著,,不再搭話,。
云瑯出現(xiàn)在地牢的時候,我正呼呼大睡,,被章無衣一腳踹醒,,仰頭茫然了半天。
“人你見到了,,沒事,。”章無衣不耐煩道,,“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我妹妹在何處了嗎,?”
云瑯俯身看了看我額頭的磕傷,又越過我仔細看了云崖身上的傷,,淡淡道:“先替我兄長找個郎中診治,,還有,叫郎中的時候拿兩罐雪花膏,,我小廝額上這傷不能落疤,。”
獄卒小聲嘀咕道:“又不是小姑娘,,磕了碰了還要在意那點傷疤,。”
章無衣忍耐半天,,一腳踹在獄卒屁股上:“照大司農(nóng)說的做,。”
獄卒這下不敢廢話,,說了聲是就退下了,。
云瑯面容平靜道:“我要見章澤章大人?!?p> 章無衣終于忍不住了:“姓云的,,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一忍再忍,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對你動手,?!?p> 云瑯仍然很平靜:“我說,,我要見章澤,章大人,?!?p> 章無衣瞪他半天,深吸兩口氣,,喊來一個獄卒,,怒吼道:“去,去喊章大人來,!”
我看的目瞪口呆,。
章無衣那黑如鍋底的臉色我都以為她下一秒要抄起鞭子給云瑯來一頓了,云瑯在這種情勢下還能巋然不動,,安之若素,,實在是太厲害了。
云瑯不僅能言善辯,,心態(tài)也平穩(wěn)到令人驚嘆,。南國當年要是有這樣的使者出使大晉,巧舌如簧斡旋一番,,說不定還可以再茍延殘喘三年,。
章澤出現(xiàn)在獄中的時候,沒有像章無衣那樣暴怒,,相反表現(xiàn)的很冷靜,,還有余力屏退眾人,甚至客氣地喊了一聲,。
“云大司農(nóng),。”
云瑯淡淡道:“章大人,,鄙人現(xiàn)在有和您談判的籌碼了嗎,?”
章澤似乎早有預料,嘆一口氣:“大司農(nóng)手眼通天,,章某甘拜下風,。”
云瑯微笑起來:“章大人,,云某只要兩樣東西,,那根長燃不滅的鮫人燭,還有那顆能夠照明十里的鮫人珠,?!?p> 章澤臉色一變:“鮫人燭不能給你?!?p> 云瑯仍然微笑:“小郡主懵懂天真,,不諳世事,,對城主夫人之事,似乎一無所知,?!?p> 章無衣凌空一鞭甩來,有破風之勢:“你在胡說什么,?,!城主夫人在戰(zhàn)場上為救城主而死,在肆城人盡皆知,,豈容你詆毀,!”
云瑯不動不怒,后退半步,,淡淡道:“章無衣,,你如此聰慧,為何甘心一葉障目,?你們肆城的珍珠皆產(chǎn)自月亮灣,,你就沒想過為何月亮灣從不輕易示人?成為采珠人的首要條件為何是不可視物,?你就從不好奇,?究竟是你不好奇,還是你不敢好奇,?我兄長因誤入月亮灣半步,,便被你不問緣由打斷雙腿。你一口一個賤民,,豈知若沒有月亮灣那條晝夜哭泣的鮫人,,你連尋常賤民都不如?”
“夠了,,瑯兒,。”云崖面露疲憊,,“夠了,,別說了?!?p> 從云瑯口中,,我拼湊了事情的完整經(jīng)過,不由得咂舌,。
章澤能坐到兵馬大將軍的位置,,這兩條鮫人功不可沒。
當年籍籍無名的章澤初入兵營時,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卒,,跟隨大部隊駐扎在南國著名的凌霄崖時,,聽見了女子美妙的歌聲,。
鮫人,,生而貌美又脆弱的靈物。
只一眼,,那坐于礁石上低聲吟唱,,烏發(fā)如瀑、神仙玉骨的美人兒就吸引了他的視線,。
這是天賜的機緣,。
章澤悄無聲息地脫離部隊,在暗中觀察了好幾日,,備了一支穿云的毒箭,,射無虛發(fā),一箭射穿了那鮫人的魚尾,。
鮫人擱淺,,無異于砧板魚肉,任人宰割,。
只是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這鮫人雄雌一雙,雌鮫擱淺,,奄奄一息,,雄鮫于附近徘徊不去。
他往水中拋入一顆藥丸,,告訴雄鮫,,若想救他的妻,三日后渡海的那艘掛著晉字旗幟的船只必須觸礁沉沒,。
于是,,大晉與南國的柏錦林之戰(zhàn),晉國勝,,然而班師回朝時幸存的人,,僅一名小卒。
章澤得了賞賜,,晉了官,,成了有頭有臉的人物,享受到權(quán)利帶來的便利后,,貪欲也開始膨脹起來,。
他將凌霄崖的兩頭鮫人帶回章家,放在狹小的院池中如畜生一般飼養(yǎng)起來。
時日稍長,,章澤不知從何處得知鮫人的化形之法,,當夜,一柄長劍硬生生砍斷了雌鮫的魚尾,。
那雌鮫被他強占為妻,,生下一女,正是章之之,。
他靠著雌鮫織的鮫綃發(fā)家,,上下施恩,暗通曲款,,一路坐上了兵馬大將軍的位置,,仕途得意,生活美滿,。
可人的貪欲是無窮無盡的,。
他深知自己功高蓋主,只有退位讓賢才有活路,??墒亲屗谶@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做個破城主,和斷了他的活路有什么區(qū)別,?
大晉剛剛一統(tǒng)天下,,天子都得勒緊褲腰帶討生活的時候,百姓兜里更是掏不出一個子,。
這讓過慣了奢靡日子的章澤無法忍受,。
他想起了那個傳說。
鮫人極度痛苦之時,,落淚成珠,。若有珍珠,何愁不能將破石頭變成金銀鐲玉如意,。
他將雌鮫帶到雄鮫面前羞辱一番,,果真在皎潔月色下看到了兩粒潔白無瑕的珍珠。
他謊稱雌鮫在戰(zhàn)場上為救他而死,,實際上是將雌鮫活活煉成了鮫人燭,。將那鮫人燭放在岸邊,雄鮫見燭,,肝膽俱裂,,日夜哭泣,才有了肆城盛產(chǎn)珍珠的美名,。
而那能照明十里的明珠,,正是雌鮫一口心頭血噴灑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