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齷齪不足夸,。”

　　這是唐代詩人孟郊所作的《登科后》中的前半句,，這是十幾年來張巒最愛念的半句詩。后面幾句,，張巒從來不敢念,，因為那幾句，他都等著中舉之后再念,，他一直在盼著“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那一天,。

　　張巒是河間城東員外郎張綬的兒子，家境優(yōu)渥,，年幼讀書識字,，十三歲過了科考，成為了生員,，歷經(jīng)幾年的磨練,，文章寫得平直務實，有理有據(jù),，升為了增廣生員,。

　　此后他不斷參加鄉(xiāng)試，屢次落地,。

　　在他所在的北直隸,，鄉(xiāng)試是百里挑一的考試，遺憾的是,，這些年來,，他總不是那個一。

　　他的妻子金秋容見他郁郁寡歡,，勸解他：“官人,，如今朝廷重視天下有志俊秀，官人可以去參加考試,，升為癝膳生員,，靜待機會，求學國子監(jiān),?！?p>　　張巒望著金秋容溫柔的眼神，他的心突襲一陣溫暖,?！暗闷奕绱耍驈秃吻??！睆垘n握起金秋容的手感嘆道,。

　　他也在心中寬慰著自己，功名利祿過眼云煙,，人生樂事又何止“看盡長安花”。

　　自此,，張巒不再只執(zhí)著于鄉(xiāng)試,，他開始參加北直隸定期舉行的月度、季度生員考試,。

　　皇天不負,，他順利升為了癝膳生員，每月還能領(lǐng)到朝廷發(fā)放的免費糧食,。

　　張巒升為癝膳生員后,，福有雙至，金秋容夜里夢見一輪圓月后懷孕,，在吉日吉時生下一個女兒,。

　　張巒給女兒取名張嬙，嬙意指女官,，他對女兒寄予厚望,，希望她日后能成為像上官婉兒、李清照這樣的一代才女,。

　　…

　　成化十年,，秋闈。

　　四更時分,，黑夜綴著稀疏的星斗,，空氣中漫著涼意，考生列成排,，等待著搜檢軍丁搜身,。

　　張巒按規(guī)定，只帶了筆墨紙硯和印卷,?？粗苊苈槁榈娜巳海偬ь^望望天上稀疏的星斗,。他感到自己心中壓著一座泰山,，沉重得喘不過氣。這萬千考生,，不知何人能成為那夜中明星,。

　　搜身入場后，他坐入自己的席舍之中,。拿到考題,，張巒有些興奮,，這正是他最近在溫習的內(nèi)容，他文思泉涌,，在草稿卷上寫滿了自己的論點,，邊寫邊想著自己趕赴鹿鳴宴的情景，考卷以外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guān),。

　　夕陽落下,，三支蠟燭放到他的桌上才驚醒了他。此時張巒只在草稿卷上寫滿了字,，正卷還是一片空白。

　　等三根蠟燭熄滅,，考試時間就到了,，按照規(guī)定考生就要被趕出場。

　　張巒開始慌張起來,，秋風一吹,，泰山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不顧平日里苦心練習的書寫規(guī)矩,，胡亂謄寫,，終于在第二根蠟燭滅之前寫完了卷子。

　　他放下筆,，深呼一口氣,，瞥了一眼最后一根沒有點燃的蠟燭。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再看一眼滿篇字跡凌亂的正卷,，他渾身發(fā)熱，耳邊呲聲響起,，后背大汗淋漓,。

　　他這才想起來，今年朝廷頒布了科舉新政,！

　　原先是黃昏時未完成者三支蠟燭為限,，否則就會被趕出考場。時間緊張,，所以他才會胡亂謄到正卷上,。

　　可今年頒布了新政，改成了黃昏時給未謄寫好的考生蠟燭,，讓他們繼續(xù)寫,，草稿卷未完成者才會被趕出考場。

　　新政下的三支蠟燭不過是天黑后給考生的光亮而已,，并非計時用,。

　　他沉迷于答題中忘卻了最重要的考試規(guī)則,！

　　本朝開科取士，書寫字跡一直是重要的一關(guān),，書寫不合格根本入不了判卷官的眼,，等同于中舉無望。

　　泰山崩塌,，碎成粉末,，落入黃昏后的塵土中，反倒為壓抑的考場添了分平靜,。

　　放榜那日,，張巒還是去看了，意料之中的事,，難受總少些,。

　　他只是不明白，為何從來都輪不到他,？屢戰(zhàn)屢敗和一舉高中之間差的究竟是修為還是福分,？

　　鄉(xiāng)試結(jié)束，北直隸便開始確定推選入學國子監(jiān)的生員名單,。

　　這日一大早,，張巒便聽見了馬蹄聲，接著又聽見張員外和隨從在院里的小道上輕聲談論著什么,。

　　張巒往小道上望去,，只見張員外正往大門口走去，隨從懷抱著兩個包裹跟在張員外身后,。

　　張巒叫住了隨從,，問道：“爹爹今日天亮就叫了馬車，所謂何事,？還有你這大包小包的是去做什么,？”

　　“咳，少爺,，老爺這還不是為了您,？整個直隸就這么幾十個名額，老爺這是打算去托人了,?！彪S從答。

　　“爹爹真是多慮了,，我雖鄉(xiāng)試落榜,，但我平日里成績次次皆好，我拿到朝廷的糧食也是最多的。這次國子監(jiān)入學名額,，我志在必得,。”

　　“少爺,，您出門看看,，納貢的生員都大大方方排到衙門口了，光明正大地托關(guān)系搶入學名額,。您每日只知道經(jīng)史,，哪知這世道！”

　　“休要胡說,，朝廷三令五申,，入太學意在培養(yǎng)天下有志生員，入太學的生員以癝膳食糧數(shù)多者優(yōu)先,?！睆垘n是不屑這等俗事的，他覺得世間萬事總有個禮法規(guī)矩,。

　　張巒徑直走出大門，攔住了剛要上馬車的父親,。

　　“爹爹,，我不想以納貢方式入學國子監(jiān)?！睆垘n開門見山直說了,。

　　張員外回頭望向他，道“唉,，我這并非是去納貢,，只是想去送點禮，讓你入學的事穩(wěn)妥些,！”

　　“入學靠的是平日成績，兒子不屑此等俗事,！”

　　“你?。≌媸亲x書讀傻了,！如今朝廷內(nèi)勢力分化,，你可知，這區(qū)區(qū)的國子監(jiān)生,，背后站的都是朝中的各派勢力,！”張員外走到張巒面前。

　　“爹爹,，朝廷多次重申國子監(jiān)生以俊秀有能者居之,。爹爹無需過于擔心，即使有再多的納貢生,，我平日學業(yè)名在前列,，我初步排算了一下，我在北直隸待選者中排名第二,，定能入選,。”張巒信心滿滿解釋道,。

　　張員外聽到兒子這話,，思索了一會兒，覺得也有幾分道理,。納貢的生員再多,，幾十號名額，張巒這樣學業(yè)排名確實也不至于被擠出,，便讓隨從把大小包裹都抱回了屋里,，沒有再去找什么人脈關(guān)系。

　　可這世事,，并非都會按著規(guī)矩來,。三令五申又如何，抵不過暗箱操作,。

　　張巒,，偏偏就以排名第二被擠出了選送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