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旁，陸行舟坐在那佝僂老人的旁邊,，瓷碗則是放在了各自的身旁,。
他有點不知道該說些啥,。
畢竟嚴(yán)格來講,，作為穿越者的他,，其實是殺了“陸行舟”的真正兇手,，更何況眼前的這位“陸行舟”......
“你也不用這么拘束的,?！?p> “放輕松點?！?p> 恍惚間,，反倒是佝僂老人率先開口，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你也看得出來吧,，我其實只是一縷執(zhí)念,?！?p> “.....嗯?！?p> 陸行舟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此時的陸行舟不僅已經(jīng)完全接受了原身對武道的感悟,，還在敖澤的幫助下體驗了所謂的鬼仙視角,，而且剛剛又經(jīng)過了永世城的磨煉，若是論眼力的話,，早就不是剛穿越過來時的那個普通人了,。
所以他能看出，此時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佝僂老人,，只是一縷執(zhí)念,。
只是----
“我剛來的時候，你為什么不殺我,？”
“你還是誤會了?！?p> 面對陸行舟的質(zhì)疑,，佝僂老人只是搖了搖頭，接著又捧起碗喝了一口井水,，這才繼續(xù)說道：“你碰到的,，應(yīng)該是我在臨死前的執(zhí)念，那時的我已經(jīng)命不久矣,，剩下的執(zhí)念自然只有對生的渴求,。”
“但現(xiàn)在的我不同,?！?p> “本來的話，我是不會出現(xiàn)的,，若不是你拿到手的那個奇寶,，我也不會從記憶之中重新浮現(xiàn)出來?！?p> “......原來如此,。”
雖然佝僂老人說得玄乎,，但陸行舟已經(jīng)明白過來了,。
如果說自己之前看到過的那道執(zhí)念，是基于“不想死”這個念頭的話,，那此時的佝僂老人就象征著另一種執(zhí)念,。
回顧過往的憶識,，陸行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比起對生的執(zhí)念,，這種潛藏在記憶中的執(zhí)念其實才是最刻骨銘心的,，同時也是最難以被發(fā)現(xiàn)的，若是沒有永世城將其揭露出來的話,，假以時日,，恐怕自己遲早要在不知不覺間被其徹底影響。
念及此處,，陸行舟不禁試探性地看向了佝僂老人,，輕聲道：“你不甘心就這樣被趙家的人耍弄對么？”
“....也不能這么說,?！?p> 佝僂老人笑了笑，將碗放下,，卻是話鋒一轉(zhuǎn)：“不是我吹,，我的天資應(yīng)該是屬于千年難得一見的類型?！?p> “呃,。”
陸行舟有些啞然,，但佝僂老人卻是繼續(xù)道：
“我六歲開始習(xí)武,，用一門鍛體術(shù)就能練到血氣境，靠著一本看不懂的人仙古卷,，就能在筑基境領(lǐng)悟拳意,，一次次戰(zhàn)斗下來，十七歲便成就巔峰武圣,。放眼上下千年,，能與我相較者寥寥無幾?！?p> “但我卻在浮云山坐困了近百年,，一無所成?！?p> “要知道,，上一個和我差不多的人，好歹還開創(chuàng)了一門法寶之道呢,，我近百年下來卻是毫無作為,？”
話音剛落，佝僂老人便猛然握拳：“你覺得這是為什么,？”
“......因為你的拳意,?！?p> “沒錯?！?p> 陸行舟默默地看著這位佝僂老人,，作為繼承了其記憶的存在，他自問應(yīng)該是對這位原身最了解的人,。
十七歲就能成就巔峰武圣的天驕,，為何在浮云山一事無成？
答案其實很簡單,。
因為原身的拳意,，是“逆命輪”。
“你的拳意,，是基于自勞白山起義以來,，血戰(zhàn)中原三年，最后定鼎天下之后,，方才成就的逆命輪,，雖是借用了中原五岳的山意，但根本卻是那三年的輝煌時光,，而你的拳意,，在那三年之后.....”
“.....毫無進(jìn)步?！?p> 早在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陸行舟其實就已經(jīng)察覺到這一點了,。
不可否認(rèn),，原身的拳意很強(qiáng)盛，在巔峰武圣中也是陸行舟見過最厲害的,，但相比于九十七年前,，原身的拳意卻是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還隱約有倒退的趨勢,，這才是他近百年毫無所成的真正原因,。
“拳意最重的就是武者自身的意志?！?p> “你的拳意毫無變化,，只能說明....對于你的拳意根基，對于你征戰(zhàn)中原的那三年,，你的心中出現(xiàn)了懷疑,。”
陸行舟沉重地說道,，而佝僂老人卻是含笑點頭：
“你看得很透,?！?p> “這就是我的不甘，老韓,，老林,，小孫，王哥,，二柱子.....那三年里,，他們?nèi)家灰浑x我而去了。但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悲傷,，因為我始終相信我們的戰(zhàn)斗是有意義的,，我們確確實實扭轉(zhuǎn)了自己的命運?！?p> “但是....他背叛了,。”
最初佝僂老人的語氣還很平靜,，但漸漸的,，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他的手掌開始抽搐,，臉上終于是出現(xiàn)了明顯的憤怒：“大家選擇的那個人,，他背叛了....那個騙子，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
佝僂老人低聲嘶吼，陸行舟則是默然,。
“勞白山的時候,，大家曾發(fā)誓，要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搏一場驚天富貴.....”
“但為什么只有他富貴了,！”
“為了死去的大家，為了我的承諾,，我在浮云山里待了整整九十七年,！他坐擁天下，后宮三千,，而我卻是孤身一人,，老林，老韓,，小孫,，二柱子....他們的后代也在這些年里沒落了下去，無一例外,！”
“唯有他,！受點傷算什么,，不還是壽終就寢了，而趙氏至今也依舊強(qiáng)盛,！”
“憑什么,！”
佝僂老人肆意地發(fā)泄著自己的情緒，而陸行舟則是靜靜地看著他,，神色沒有任何變化,，顯然早有預(yù)料。
執(zhí)念可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東西,。
希望,，愛情，友誼.....諷刺的是,，這些美好的事物往往不會形成執(zhí)念,，而真正會形成執(zhí)念的東西，總是不太美好,。
怨恨,，憤怒，貪婪,，抑或是-----
嫉妒,。
就這樣發(fā)泄了好久，佝僂老人才一邊喘氣,，一邊重新坐回了原位,，旋即苦笑著看向了陸行舟：“很丑陋吧？”
“有點,?！标懶兄酆軐嵳\地點了點頭。
“沒辦法,，這就是我?！?p> 佝僂老人笑了笑：“我是個很驕傲的人,，從一介草民，變成天下第一,，我以這番經(jīng)歷構(gòu)建起了逆命輪,，但最后，坐困浮云山近百年,，我其實還是那個草民,。說到底，我根本沒有扭轉(zhuǎn)自己的命運,?！?p> “逆命輪名不副實,，所以我才一無所成?！?p> “我倒是覺得還好,。”
陸行舟并沒有嫌棄,，只是很平常地說道：“至少你再怎么嫉妒,，到死卻依舊堅守著當(dāng)年的承諾不是么?！?p> “也不盡是如此,。”佝僂老人苦笑一聲：“我若不遵守承諾,，勢必要和趙循義...和那個人翻臉,，但若是如此，我等于是親手否定了昔日與其并肩作戰(zhàn)的那三年,，到頭來,，逆命輪的根基反而會崩潰得更快?！?p> “所以從我走進(jìn)浮云山的那天開始,，我其實就沒有回頭路了?！?p>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圣人?！标懶兄坌α诵Γ骸岸夷闫鋵嵲缇椭磊w循義想要你手里那份人仙古卷了吧,？”
“.....當(dāng)然?！?p> 佝僂老人點了點頭：“我一直在等那個人主動和我提起,，只要他說，一本看不懂的人仙古卷而已,，我怎么會吝嗇,？但他偏偏不敢提起，因為他怕我欺騙他,，甚至還擔(dān)心我會借此機(jī)會對他不利....”
說道這里,，佝僂老人反而露齒一笑：“這么看，他其實也是很心虛的,?！?p> “廢話。”陸行舟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要我說,，你這位兄弟恐怕早在活著的時候，就在謀劃你手里的人仙古卷了,?！?p> “無妨?！?p> 佝僂老人擺了擺手：“為后代謀劃嘛,，結(jié)拜兄弟哪里有自己的兒子親，他又是皇帝,，其實我是可以理解的,。”
陸行舟咂了咂嘴：“你倒是心大,?！?p> “因為我死了啊?！?p> 佝僂老人再度起身,，這次他的身影卻是漸漸黯淡了下去：“人死恩怨消，我死后,，百年前的恩怨自然兩清,，剩下的就是你和當(dāng)世人的恩怨了，我也懶得管,，這具身體和修為就一同送給你了,。”
“記得多照顧照顧逆天觀吧,，非要說的話,，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我親手建立起來的宗門了,。不如說我反而要感謝你,，讓我至少還有機(jī)會彌補這些孩子，他們其實都是被我拖累了,?！?p> “我當(dāng)初年輕氣盛，沒讀過幾年書,，又想裝逼，腦子一熱就取了逆天觀這名字,，結(jié)果在浮云山待久了,，書讀多了，才發(fā)現(xiàn)這名字真難聽,。搞不好朝廷對付我也有這部分因素在....要不你找機(jī)會改了吧,?！?p> “哦還有，有我這個前車之鑒在,，你應(yīng)該也明白了,，靠我的拳意是沒法突破人仙的。想突破的話,，就去試著領(lǐng)悟出真正屬于自己的拳意吧,。突破了記得燒柱香告訴我一聲，我還沒見過人仙長啥樣呢,?！?p> 佝僂老人碎嘴說了一大通，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布衣,，接著又抿了抿嘴,，似乎在強(qiáng)忍著某種情緒，最后才搖了搖頭,，旋即道：“百年枯坐浮云宮,，前塵過往一夢中。平生本為爭天運,，不想到頭萬事空,。”
言罷,，本就虛幻的身影便徹底破碎,。
光影變幻，陸行舟眼睛開闔,，只覺得心頭仿佛脫去了一層枷鎖,，再睜眼時，已然回到了浮云山的后山石室中,。
面前是正飄在空中的永世城,。
耳畔空余一聲輕嘆：
“從今以后，你就是真正的陸行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