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災禍連年至,,劍豪三大恨
青木大膳兩人巡視回返,,比預想中要早上許多時候,。
出門不過半個時辰,,身上的蓑衣便就被雨淋得通透,,木村平六實在受不了了,,一直嚷嚷著想要回去,。
蓋因今天的風雨,,委實太大,兩人一路之上,,被山風吹得暈頭轉向,,加之天色昏暗,鄉(xiāng)里盡是泥道地面,,濕滑難行,。青木大膳穿著防水的黑漆木屐,還好一些,。平六腳上僅僅只剩下一只芒草破鞋,,另一只早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深一腳淺一腳的落在泥濘里了,。
木村平六牙齒打架,,抱著膀子,哆哆嗦嗦進了院門,,直往塾房里闖,,進門就喊:“怎么不點燈!”——有點火才暖和,。
塾房內,,高師盛自從吹滅油燈后,一直沉默,,室野平三心中正忐忑難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
突然,,聽見有人喊點燈,趕忙摸過火鐮,,咔嚓連打了兩下,,將油燈點燃,。
木村平六冷到顧不上別的,三兩下將身上的蓑衣解下,,扔到門旁,,邁步就要往塾房角落的火塘邊上靠,央求室野平三道:“書役,,快生火,!”
高師盛注意到,他嘴唇凍得發(fā)青,,趕忙提醒道:“把身上的衣服先脫下來,,在用干布擦干凈雨水,不然人要凍壞了,!”
“哎,、哎!”室野平三應了兩聲,,轉身進里屋去拿,。
“付盜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
“在后面,!”木村平六簡短得回答道,,隨著又催求一遍:“莊頭快生火!”
他身上的單衣,,完全被冷雨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高師盛廢了好大勁才幫著全脫下來,,只剩條犢鼻褲,,好不涼快。
高師盛注意到他渾身上下,,滿是泥濘,,大抵是來回的路上不小心摔倒,
匆匆忙忙生起火,,屋內其余兩人將干布,,從上到下替他先不停擦拭身子,免得風寒入體,。平六喝了點熱水下肚,,才覺得自己整個人,稍微緩醒過來,,隨后就感覺腳底板傳來一股子鉆心的痛楚,,疼的他直齜牙咧嘴。
嚇得正給他擦背的兩個人,,連忙停手,,高師盛關切的詢問道:“哪里手重弄疼了你嗎?”
“不是,,莊頭是我腳疼,!”
低頭看去,果然是左腳上被石頭磕碰出一大道血口子,,血水混著污泥將傷口裹得嚴嚴實實,。
高師盛冒雨出院,快步跑去水井旁邊把洗衣用大木桶拿回來,,雨勢突急,,眨眼功夫衣服就濕了一半。
先打了盆熱水,,讓平六先把腳泡上,,又拿了出冬天蓋的復衾,給他披上御寒,。
復衾,,即填絮的被子,厚實保暖,。
邊脫外衣,,邊向室野平三問道:“書役,院內可有瘡藥,?”金瘡藥即外傷藥,,主治各類破口外傷,敷上即時止痛,、止血,,更不作膿。
“瀨戶方久昨日走馬三河,,說他們一幫行腳貨郎出門在外,,難免有個跌打損傷,讓俺替他們把傷藥都帶上,,現(xiàn)在莊所里是沒來,。”
瀨戶方久等人寄宿莊所,,也有不短時日,,與差役們無分彼此,是以每回走馬販貨都讓書役幫忙整理行囊,,臨時短缺什么東西,,也都先拿莊所的暫用,回來再給補上,。
“沒必要用什么藥,,泡完腳后拿布抹干凈,,纏好傷口就行了!”青木大膳回來正好聽到問藥,,站在門口屋檐下說道,,臨行前他讓對方就用布將腳纏好,防止受傷,,木村平六嫌麻煩沒聽,,不想一語成讖。
脫下蓑衣斗笠,,又撿起平六扔在門口的雨具,,一并掛在門旁壁的釘扣上,才邁步進來,。
“付盜,!路上因何耽擱了?”高師盛幫他也把濕透的衣物脫下,,放在火塘邊烘烤,,隨后說道:“先喝點熱水,緩和暖和,!”
倒了半碗熱水,,伸手遞做到自己旁邊的青木大膳,室野平三起身,,繞到后面幫他擦背,。
青木大膳常年苦修劍道,無論雨雪風寒都僅著單衣,,在戶外磨煉刀法,,這點風雨對於他來說還不算什么,與不像木村平六那樣,,要裹衾被取暖,。
他身上傷痕累累,經歷過得死斗惡戰(zhàn),,明顯更勝長谷川隼人,,唯有右臂略微扭曲,當是被鈍器砸斷過,,平日有衣袖遮擋,,還看不明顯,這是光著膀子,,很是惹眼,,難怪打刀都是掛在右側,高師盛原本還以為他是個左撇子。
“不放心水位,,半路又自己去轉了一圈,。”淺飲了一口,,青木大膳,,將碗放到一邊,語氣聽不出悲喜,。
“情況如何?”屋外依舊疾風驟雨,,呼嘯之聲不絕於耳,。
“三沢川、濱名川水則碑明顯被淹沒了不少,,照這樣的漲幅情形來估測,,今年天龍川恐怕又要大泛濫了?!彼畡t的意思是“準則”,,通常每市尺為一則,又稱為一劃,??逃兴畡t標尺的碑就是水則碑。
當時的觀測方法較多采用在川岸,、河中的巖石上題刻標記,,用以記載多年一遇的洪水或枯水水位。
三沢川與濱名川都是彼此伴行,,一同流經平山鄉(xiāng)的兩條川流,,自三河國設樂高原起,貫穿設樂,、八名,、敷知三郡最終匯入濱名遠海,這也是為何兩條川流會被叫做三沢川和濱名川的原因,。
“情勢已經到得這么嚴峻的地步了么,!”室野平三聞言,大驚失色,,連手中的抹布掉到地上都沒有察覺,。
他就是土生土長的遠江國人,年少時曾長居二俁城,,對城畔泛濫的天龍川,,既習以為常,又驚恐莫名。
二俁城原來是一座平城,,天文元年,,天龍川泛濫?!按笏氤巧钫捎?,倉谷漂失,官,、民宅半為波濤洗去,。僅余緣山之寺廟、僧院,、民舍數(shù)十間,,水連八日,遲半月水始落,,房屋傾大半,,歷兩月之久,稍可居人,,人畜死者甚眾”
正是因為那場大水,,才迫使二俁城不得不改建成山城,而室野平三當時,,正是緣山寺的沙彌,,親眼目睹了整場水患釀成的慘劇。
青木大膳點頭稱是,,這已經是在往好的方向去估計了,。
三沢川、濱名川這兩條有泄洪渠道的川流,,都發(fā)生了水沒則碑的情況,,那條蜿蜒崎嶇,川流險峻的狂暴天龍恐怕不是可能,,而是現(xiàn)在已經借著磅礴大雨,,開始興風作浪了。
高師盛眉頭顰蹙,,他不似室野平三那樣親眼目睹過天龍川泛濫的威力,,卻明白大災之年,必有瘟亂,。
不自覺地脫口而出:“瘟者為疫,,亂者聚兵?!?p> 他說的話,,聲音雖輕,,但還是被屋里的其他人聽見了。
除了萎靡不振的木村平六以外,,他兩人雖未明白他為何冒出這么一句話,,但卻聽懂了瘟疫二字,聞言無不色變,。
“莊頭慎言,!”
疫病何止猛如虎,簡直是比高師盛與室野平三兩人先前談論的鬼神妖魔,,更加可怕,!
神鬼妖魔吃人害人,至多不過幾十人,,因為水患死去的人畜尸首要是處理不及時,,爆發(fā)的瘟疫而奪取的性命,動輒成百上千,,數(shù)以萬計,!
“應仁之亂”時長期的戰(zhàn)亂,,以與盜賊橫行,,使京都市街地荒,王宮之內狐鼠竄行,。
最終導致文明五年,,京都大疫。近畿九國,,葬禮是一刻未曾停歇,,哭聲撕心裂肺,到后來,,由于死亡人數(shù)太多,,棺材都不夠用了,可見當年的死亡人數(shù)真的多到難以想象,。
連山名宗全與細川勝元這兩位東西軍總大將,,也相繼染病暴死。
文明六年年初,,瘟疫再次爆發(fā),,僅僅三月死者多達七萬於人。東西軍將士惶恐不安,,紛紛要求各自總大將罷兵休戰(zhàn),,甚至有的大名畏懼之下,沒有得到任何準允的情況下,,就私自帶兵逃離近畿,,連武家名譽都棄之不顧。
四月三日,宗全之子山名政豐,,以及勝元之子細川政元迫于疫病與將士離返,,匆忙達成了議和。
遠江國一國也不過才十八萬丁口,,縱然達不到“文明大疫”,,那種恐怖情形,瘟疫一起,,病死幾千人也是個十分可怕的數(shù)字,,疫病可不論身份高低,染者即死,。
山名宗全坐擁山陰,、山陽、近畿十一國,,天下稱其為“六分之一殿”,;細川勝元身為幕府管領,亦是領有為攝津國,、丹波國,、贊岐國、土佐國,、伊予國五國守護,。
二者位極人臣,身旁的名醫(yī)云集,,尚且難逃疫病暴死,,其他升斗小民染上,就只能是束手待斃,。
如果說應仁大疫,,距今已過近百載太過遙遠,那天文九年因因臺風導致的大饑荒和疫病,,距今不過才十幾年,,在場眾人可謂都是親身經歷和僥幸生還者。
《妙法寺記》稱甲斐國內“人馬俱斃,,百年難遇之災,,千者僅幸免於一”的記載。
《妙法寺記》就是《勝山記》,。記錄甲斐國天文九年因為臺風造成的慘狀,,臺風肯定是不會僅限於甲斐一地,而是波及了整個東國,。
天文九年,、天文十年兩年間,,高師盛時常第二日起來,駿府館中便就又換了仆役,。
離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回家奔喪去了,但在高師盛眼中沒有什么區(qū)別,,因為離開的人,,沒有一個能在返回來,高氏同族中也不乏有人染病過世,,甚至全家暴死,。
想起那段可怕的回憶,高師盛亦是不寒而栗,。
“水災疫病,,終究是以后的事情?!鼻嗄敬笊庞媚竟鲹芘艋?,讓其燒的更旺一些,不想再談論讓人驚懼地疫病,,少見的主動開口,,轉移話題,說道:“再過幾日就要征收年貢,,這暴雨還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p> “暴雨照樣規(guī)模下下去,,今年水患的規(guī)模,最好的情形也是與去年一樣,,收成是肯定完了,,哪里還有什么年貢可征?!逼搅е鴱汪?,目光呆滯,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不知道是身體受了涼,控制不住,。還是看見田里的稻米,,全被暴雨蹂躪沖倒,受了刺激
“人即城,,人即砦,,人即垣,,仁愛為友,仇恨是敵的道理駿府大殿也是明白的,,上總介更是愛民如子,,雨停之后必然會派人前來賑災放糧,減免年貢,?!鄙峡偨榧词墙翊ㄊ险妫逗胫味昀^任家督,,以施政寬仁,,素有賢名著稱。
去年遠州水患的德政令就是今川氏真,,親自擬定,,頒布下達的仁政,并效仿六角家的“樂市樂座”令,,主持改革了今川家對於駿府座商眾的稅收名目和管理制度,,擴充商稅,降低百姓對於年貢的負擔,。
雖然高師盛相信,,駿府必然會有對百姓歉收的補救措施,但這話終究只是為了寬慰木村平六的說辭,,連他自己都不會真的相信,,真的能做到完全落實。
扭過頭去,,看著壁上一份份,,有關於德政一揆的公文,心中更為嘆息:“這簡直就是在逼民反亂,!”
今年遠江國大水患,,真的導致糧食欠收,恐怕真的要無力繳納年貢,。
遠江豪族屢屢無視德政令,,橫征暴斂,同為軍役眾,,富者如長田盛氏家訾數(shù)以萬計,,阡陌連橫;貧者似長谷川隼人,,家中窮困潦倒,,徒於四壁。
軍役足輕尚且被苛捐雜稅逼迫的快沒有活路,,黔首百姓們的境況就更可想而知了,!
若是不想安安作餓蜉,,恐怕也只有爆發(fā)德政一揆,起來反抗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高師盛能做的,,也僅僅是這樣在心底憐憫,面上虛情假意的安慰一番罷了,。
作為今川家配下的直屬武士家臣,,他所有的言行都要以駿府法度為主,敢於抗拒駿府對於遠江國統(tǒng)治的任何人,,都是他必須鎮(zhèn)壓處死的敵人,,就像德政一揆的百姓,決心發(fā)動大叛亂時,,必然會殺死大名的走狗代官,,來讓自己與同伴,再無后路可退一樣,。
於公於私,,他都是與黔首站在對面的武士名主。
注釋:京都大疫病,,其實是1858年,、1862年兩次江戶霍亂。應仁之亂是否爆發(fā)瘟疫并不可知,,但山名宗全與細川勝元於同一年暴斃,,排除暗殺外,就只有患病這一個解釋,,比較合理,。
如果散人這個猜想成立,那東西軍次年匆匆議和,,似乎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注釋二:今川氏真在桶狹間之戰(zhàn)前就已經繼任家督了,,具體那年說法很多,,但氏真很早就代替義元處理政務,并主持了對駿府商業(yè)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