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徐謹(jǐn)此人,，方覺的感情是比較復(fù)雜的。

　　一方面,，才到江陵第一個見到的便是徐謹(jǐn),，徐謹(jǐn)對自己欣賞有加，自己也認(rèn)為徐謹(jǐn)這樣的官兒,，可以算得上是大昊中層官員的楷模：心底有一份真誠,，有一份憂國憂民的心思，而手段上,，足夠老辣,，并不是純粹的書呆子。

　　這樣的官兒多了,，世上一定會慢慢的變好,，即便出現(xiàn)什么變故,，這種人聚集在一起，也能讓損害減少的最輕,。

　　更不要說之后徐謹(jǐn)還幫了自己很大的忙,，

　　才入江陵府大牢,，如果不是徐謹(jǐn)把管家派來,，后面事情會發(fā)展到什么地步，誰都不曉得,；之后更是得知,，徐謹(jǐn)為了此案，不惜和錢敬肅直接翻臉,，

　　當(dāng)然,，不能說徐謹(jǐn)完全是為了自己，但無論如何,，這個人情,，方覺是認(rèn)的。

　　從另一方面,，徐謹(jǐn)直到最后,，都并不贊同方覺利用修道士的手段，一劍殺人,。

　　盡管他自己也修道,。

　　這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正統(tǒng)知識分子秉持的理念：道不可亂政。

　　這絕不是幾句話,、一些交情可以打動,、轉(zhuǎn)變的理念，也正是因為能堅持自己的理念,，方覺直到此時,，對徐謹(jǐn)還有一份敬重。

　　“我這老師嘛,，的確如此,，人說他謹(jǐn)小慎微，我卻曉得,，他認(rèn)準(zhǔn)的東西,，便是豁出性命，也會堅持,，這也是我敬吾師之處,！”

　　白浩正色道：“關(guān)于修道與朝政之事，如今朝廷里,，的確吵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表面上看，修道之人，無論是煉丹,、煉器,，還是神通，都有不俗之處,，若是能運(yùn)用與民間,、朝政，乃至軍武,，其實極有幫助,。”

　　“我這次路過江陵,，遠(yuǎn)遠(yuǎn)觀看軍營,，也能感覺得到，軍營之中,，似乎是有修道之人的,。”

　　方覺點點頭：“而且我看史書,，朝廷軍隊中,，有一些很特殊的器械，似乎也是出于修道煉器,?！?p>　　“正是?！卑缀泣c點頭：“子明大約不知,，不說別的，光是我那顆縣令官印,，其實就有煉器的功勞,。”

　　說著,，看了眼在里間吃飯的白錦兒,，又露出之前那種皮里陽秋不太莊重的表情，低聲笑道：“據(jù)說,，可以辟邪,。”

　　方覺一愣,，繼而無語失笑,，

　　難怪當(dāng)初白錦兒第一個來找自己報仇，而不是白浩,，

　　除了自己長得白白凈凈,，看起來比較好吃之外,，還有這個緣故。

　　這樣其實也說得通,，像白浩這樣的地方官,，都是普通人，自身并沒有超絕的實力,，可是卻管著一縣,，是朝廷的基石，

　　若是沒有絲毫自保能力,，隨便來個什么妖怪就能弄死,，大昊還號稱個屁的人道為尊,，朝廷早就垮了,。

　　“言歸正傳，這其實,，是一個術(shù)和道的問題,。”

　　白浩拿起酒壺,，給方覺斟了一杯酒,，回憶起當(dāng)年某件事，道：“我記得當(dāng)年老師問了我一個問題,，我至今不知該如何回答,。”

　　“哦,？沛然兄請講,。”方覺好奇道,。

　　“若是我年老體衰,，這時候，有個選擇在我面前,，死百人,，換我增壽一年，我做不做,？”

　　不等方覺說話,，白浩就自己回答了：“我斷然拒絕。然后,，老師又問,，若是死百人，換我增壽十年,，百年,，我又做不做,？再朝大了說，若是死千萬人,，換我增壽五百年,、一千年，做不做,？”

　　方覺心中一動,，隱隱明白了徐謹(jǐn)這些問題的真正涵義。

　　白浩吁了口氣：“這些問題,，直指人生最大欲求和恐怖,，直接撕開了所謂的仁義道德的面具，我至今想起,，若是真放在我面前,，讓我衡量取舍，我只怕要瘋掉,。我做不做,，不敢說，但朝廷……呵呵……”

　　呵呵的意思很明確,。

　　歷史上,，所謂的明君圣王，有一個算一個,，如果能延年益壽,，不要說什么五百年、一千年,，哪怕只有五十年,、一百年，讓天下死個千百萬人作為代價,，絕對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毫不猶豫。

　　所謂明君,，并非從內(nèi)心‘愛’百姓,，

　　張三家能不能吃飽飯，李四兒子娶不到媳婦,，和皇帝,，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明君愛百姓,，愛的其實是建功立業(yè),、青史留名，

　　能統(tǒng)治好這些百姓,，讓百姓豐衣足食,，國家強(qiáng)大,，是帝王功業(yè)。

　　為了功業(yè),，需要百姓安居樂業(yè),，那么明君就會讓百姓安居樂業(yè)，誰攔在路上,，就殺誰,；

　　為了功業(yè)，需要死千萬百姓,，那也會毫不猶豫的讓百姓去死,。

　　更何況，是自身壽元,？

　　“以子明之才,，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關(guān)鍵?！?p>　　白浩見方覺沉思,，嘆道：“上面會做,，官員豪門世家富商會不會做呢,？自然也會，甚至,，連百姓自己,，為了得到好處，也會相互相害,?！?p>　　“利益超過了一定極限之后，現(xiàn)行的道德,，便不足以約束人心,。”方覺道,。

　　“說得透,，就是這個話！”

　　白浩一拍大腿：“朝中所論所爭,，并非修道好與不好,，對與不對，而是怎么樣才能約束‘道’,，若是沒有找到這個約束,，那么，就只能靠著朝廷來壓制,。否則,，必然天下大亂,，底層百姓，想當(dāng)豬狗亦不可得,。到時候,，人間只怕要成為煉獄?！?p>　　“可是,，修道之人能帶來的好處，實在太誘人,，別的不說,，僅僅是延年益壽的丹藥、強(qiáng)軍的器具,，就足夠朝廷大佬,，甚至陛下心動?！?p>　　方覺笑笑：“既要人家的好處,，那就不能不給人家一定的權(quán)力，要的越多,，給的就越多,，朝廷對修道者越來越依賴，修道者就越來越權(quán)重,，于是朝廷里有一批人開始擔(dān)心起來,，是這個意思吧？”

　　“正是如此,?！?p>　　白浩點點頭：“還是子明剛才那話說得透徹，要有約束,。如果不能修道,，沒有得道高人，人壽有盡,、人力有窮,，朝廷靠著仁義道德、綱常名教,，來教化人心,，靠著衙門、軍隊,，來鎮(zhèn)壓不服,，還能行得通，可一旦修道之人能力太大,，朝廷管不住了,，那可就真是為所欲為……”

　　說著,，看了眼方覺：“子明你一劍殺知府，我不曉得對不對,，但這恰恰是朝廷里像我老師這些人的擔(dān)憂所在,，今日能殺知府，明日,，就能殺內(nèi)閣大臣,、大學(xué)士？后日殺將軍,，再到后來,，豈不是……”

　　“豈不是連陛下也能殺?！狈接X笑道,。

　　“子明如今看到了道門，說話底氣的確不同,?！?p>　　白浩也笑了：“正是。我與你相交,，知你人品,，不會濫殺無辜，可并非每個修道之人都是如此,，就好比你遇到的那個南蠻異人,，為了修道，就可以不擇手段,。”

　　“我這人品嘛,，倒也未必就像你說的那么好,。”

　　方覺想了想,，淡淡的說道：“就比如,，徐大人問你的問題，我如今,，同樣回答不了,。”

　　要是死上幾萬個,，幾十萬個,，不相干的人，能讓自己長壽,，或者入道,，方覺的確不敢肯定自己會怎么選擇,。

　　整個郭東縣，包括白浩,、小嫂子,、白錦兒，這些家伙全部死光,，換自己成為天下修道第一人,，法力無邊、權(quán)力滔天,？

　　換不換,？

　　不好說。

　　修道是需要資源的,，修道所能帶來的好處,，是沒有止境的，當(dāng)收益過大,，一切都可以視為‘資源’,，舊的道德、良知,，已經(jīng)不再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