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原本應(yīng)是無知無覺的身體此刻感到一陣氣血上涌,，她激動地沖到窗欞邊，一邊探頭望出去,，一邊大喊：“鶴青,！鶴青,！我在這里！”

　　但外面的人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另一邊,，紫舞依舊掐著騰蛇姥姥，不死不休,，腰間精巧的香囊繼續(xù)掙扎扭動,。

　　鶴青與萬錦年在塔外僵持，他并不愿意與師父師弟多糾纏,，更不愿傷了他們,，執(zhí)劍抵擋了幾下，就甩開他們,，提氣飛上塔座,，然后繼續(xù)向上攀爬，一眾玄宗弟子則立刻跟上,。

　　這些弟子的修為大大得不如鶴青,，追到鎖妖塔第四層就被遠(yuǎn)遠(yuǎn)甩在了后面，只有鶴青的師父萬錦年和師弟樊曉澄仍繼續(xù)緊追不舍,。

　　鎖妖塔的塔緣相較于其他寶塔來說較為寬闊,，向外延伸呈飛舉之勢，三人就站在飛檐上對峙,，互不退讓,，萬錦年見愛徒一意孤行，枉費(fèi)自己一直以來的教誨,，厲聲道：“鶴青,，你原是一眾仙門弟子中悟性最高的，也最有可能飛升成仙，你當(dāng)真要如此執(zhí)迷不悟,，自毀前程嗎,？！”

　　鶴青淡然回應(yīng)：“師父,，我只知道自我認(rèn)識夜漓以來,，她從真的傷害過別人，空桑池邊,，若不是她,，你我都將死于燭龍亡靈之下，她屢次三番救弟子性命,，現(xiàn)在卻被關(guān)入鎖妖塔,，請問公理何在，正義何在,，我一定要救她出來,。”

　　“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竅了,！”

　　這句話戳中了鶴青的心事,，待他這一世走到盡頭之時，回顧此生,，想到萬錦年的話,，倒覺得有些一語成讖的意思。

　　“師父,！”鶴青正色道：“您忘了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了嗎,？正邪之上，更有善惡,，豈能以身份判斷一個人,，判斷是非對錯,！”

　　萬錦年見任憑自己百般勸說,，鶴青始終不為所動，怒上心頭,，漸漸改了心思,，竟起了清理門戶的念頭，他心一沉,，不要這寶貝徒弟了,，劍直指鶴青，樊曉澄站在旁邊,，不知道是應(yīng)當(dāng)相幫,，還是阻攔，只猶豫了一下就被二人拋在了身后。

　　鶴青與萬錦年一路你追我趕,，一直上到塔頂寶剎,，鶴青見萬錦年攻勢凌厲，招招逼近要害,，也明白了萬錦年的意圖,。

　　師父這是對他起了殺心了。

　　盡管如此,，鶴青仍不改初衷,，堅持自己的道義，卻也為了不與師父起正面沖突,，一再退讓,。

　　“師父！”過了一會兒,，樊曉澄終于追上他們,。

　　“師父，手下留情??！”

　　連樊曉澄一個孩子，都看出萬錦年的用心,，不免痛心疾首,，上前勸阻萬錦年。

　　“你放開,！”萬錦年甩手喝道：“你二師兄已經(jīng)瘋了,，既然他上趕著去送死，我便送他一程,?！?p>　　一邊是他尊重的師父，一邊是他敬愛的師兄,，樊曉澄陷入兩難之中,。

　　等他們飛上塔尖上，從夜漓的角度望出去,，就看不到二人的身影了,，無奈只得戀戀不舍地從窗臺上跳下來。

　　剛剛落地,，就聽到樓上一陣“哐啷哐啷”的聲響,，那聲響似乎是沿著鎖妖塔一層一層傳下來的，所以越來越近,，而且響聲越來越大,，似乎是有什么重物從上面掉下來,。

　　眾妖驚呼，連紫舞都不得不松手都開,，就在那一瞬間,，一個人影擊穿樓層，從塔頂直直摔下來,。

　　夜漓心驚膽戰(zhàn),，此人若是鶴青，以他的凡人之軀,，不但活不成,，只怕是要摔得血肉模糊了。

　　看來萬錦年這次是真的恨急了,，下了狠手,，鶴青出招又有所保留，被他師父一拳垂下來,，砸穿了四層,，才停住下落之勢，抬頭往上看,，每層都有無數(shù)妖怪探頭張望,。

　　一時間，三層煙塵滾滾,，一個被灰土蓋滿全身的人坐起來,，伴隨著兩聲咳嗽，吐出一口血來,。

　　夜漓見那人,，不是鶴青又是誰？

　　“鶴青,！”她尖叫一聲,，飛撲上去：“你，你沒事吧,？”

　　多此一問,，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沒事,。

　　情況如此狼狽,，鶴青依舊溫潤謙和,，他揉了揉眼睛,，撣掉上面的灰，露出纖長的睫毛,，輕聲道：“我沒事,?！?p>　　夜漓也不顧左右的目光，在鶴青身上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摸了個遍,，反復(fù)確認(rèn)：“你沒事,？你真的沒事？沒缺胳膊少腿吧,？”

　　“沒事,，”鶴青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真的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噗...”說著又吐出一口血,。

　　這叫夜漓如何相信,，左思右想，總覺得眼下的狀況哪里不對,，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不是啊,！”她想了半天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你怎么進(jìn)來了,？”

　　鶴青道：“我來救你啊?！?p>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用你的真身進(jìn)來了呢？”夜漓又摸了摸鶴青,，很確定他是真的,。

　　鎖妖塔這地方別說凡人，就算是妖魔鬼怪,，都不一定能活得久,，而且樊曉澄說這地方只進(jìn)不出，從目前的情況看,，大概是真的,。

　　他說他用的是什么玄門的念移術(shù)，真身在塔外,。

　　那鶴青呢,？

　　他怎么真的進(jìn)來了？,！

　　“你,，你，你瘋了,，”想到這些,，夜漓激動得語無倫次起來：“這里是鎖妖塔，誰,，誰,，誰會像你一樣主動闖進(jìn)來,？！”

　　鶴青苦笑,，他瘋了,，剛剛在塔外，他的師父和師弟也是這么說的,。

　　鎖妖塔立世五千年,，從未聽說過有可以破塔而出的，他一個仙門弟子闖進(jìn)鎖妖塔,，更是聞所未聞,。

　　也許像所有人說的那樣，他是瘋了,，自尋死路,。

　　但不知為何，看到夜漓的第一眼,，看到她為自己擔(dān)憂的表情,，這一切就都值得了。

　　鶴青也顧不得重傷未愈又添新創(chuàng),，要坐起來與夜漓說話,，還未開口，忽然一陣風(fēng)刮過,，他被一股力量拍飛,，砸到墻上，隨即重重摔落在地,。

　　“鶴青,！”夜漓一回頭，看到出手的果然是紫舞,。

　　她的瞳孔猛一收縮,，心道不好。

　　從之前紫舞的言語,，反應(yīng),，態(tài)度來看，男子,，特別是凡人男子,，可能是六界之中，她最厭惡的生靈了,。

　　之情那個傷她負(fù)她的“肖郎”應(yīng)該就是一個凡人男子,。

　　“住手！”夜漓擋在鶴青面前,。

　　“你讓開,！”紫舞威嚇,。

　　“我不讓,！”

　　紫舞被心愛之人出賣,，連唯一的孩子都死了，又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被關(guān)了四千多年,，早就半瘋半癡半傻了,，凡人常說愛屋及烏，那末恨意也是如此的,，如果不攔著她,，搞不好她真的會莫名其妙把鶴青打死了。

　　“滾開,！”紫舞一揚(yáng)手,，夜漓也被蝶翅掀起的風(fēng)拍飛。

　　她這個喜歡把人拍飛的習(xí)慣真的是不大好,！

　　夜漓沒有爬起來,，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幾圈，爬到紫舞腳邊,，伸手抓住她的腳踝,。

　　“松手！”紫舞抬腳,，發(fā)現(xiàn)居然沒這么好掙脫,，旋即一腳踩在夜漓身上：“我讓你松手！”

　　夜漓被她狠狠踩了幾下,，但始終沒有松手,，反而死死抱著紫舞的腿：“我不放啊,！不放?。∷酪膊环?！”

　　紫舞在她身上一腳接著一腳,，又踢又踹，過了片刻,，大概是打得累了,，忽然停了下來，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p>　　是這樣,？是哪樣,？

　　紫舞走到鶴青身邊，一只手搭在鶴青的肩上,，另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好像只要是凡人男子，都要經(jīng)她這一番輕薄,，之前她也是這么對夜漓的,。

　　夜漓心中吶喊，老妖婆,，你才松手?。》砰_??！別拿你的臟手碰他！??！

　　“你是愛上這個女鬼了吧？”她低頭問鶴青,。

　　女...鬼,？

　　這個乞丐打扮的小子是個女鬼？

　　在場的除了騰蛇姥姥與鶴青,，其余的都暗暗驚訝,，尤其是時英，眼里滿是驚疑,，不安,，甚至懼怕，一如在頂層閣樓初見夜漓時那樣,。

　　不愧是活了上萬年的大妖怪,，眼光果然毒辣。

　　“怎么,？”紫舞的眼神又望向夜漓：“你也看上這仙門的小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紫舞仰頭大笑：“孽緣，真是孽緣??！”

　　“我...我...”夜漓囁嚅了幾下，大聲否認(rèn)：“我沒有,！”

　　“沒有,？哼，”紫舞冷笑：“若你兩之間沒有情，明知是條死路,，這小子還會為你闖進(jìn)來嗎,？你會擋在他面前，躲都不躲嗎,？,！”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紫舞指著騰蛇姥姥：“剛剛你也聽這個老東西說了,，異族結(jié)合有違天道,，是要遭報應(yīng)的,，人鬼殊途,，不得善終，哈哈哈哈哈,?！彼直l(fā)出一連串神經(jīng)質(zhì)的笑來。

　　“男人都一樣啊,，”紫舞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似哭似笑：“一開始他們都是情深似海，矢志不渝的,，但到后來,，等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他一定也會像我的肖郎一樣,，拋棄你,，欺騙你，出賣你,?！?p>　　紫舞拎起夜漓的衣領(lǐng)：“你想擁有人世間的愛，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說著又將她扔回地上,。

　　“我不會?！边@時,，倒在墻角邊的鶴青端坐起來，說道,。

　　“什么不會,？”紫舞回頭看向鶴青。

　　“我永遠(yuǎn)不會拋棄她,，欺騙她,，出賣她，不管她是人是鬼，是神是魔,?！柄Q青淡然道。

　　聽鶴青如此說,，夜漓的雙眸震動,，心忽然抽緊，仿佛溺水之人一下沒了氣息,，又像是跑急了來不及喘口氣,，憋得肋骨生疼。

　　紫舞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灰，一陣青,，交替出現(xiàn),，神情復(fù)雜。

　　她受到的觸動,，顯然不比夜漓小,。

　　“哼，你也就是嘴上如此說說,，仙門中人最是虛偽,，假仁善，假慈悲,，成天把濟(jì)世救人,，普渡蒼生掛在嘴邊，我不信你會與妖邪有染,，自毀名聲,！”

　　“閣下錯了，”鶴青低下頭,，少頃,，抬起來看著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平靜的笑容,，猶如旭日初升,，又像沒有波瀾的海面，干凈明亮：“如今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名聲與我更是身外之物了,。”

　　他的語氣那樣自然,，讓人抓不到錯處,。

　　鶴青看了夜漓一眼，微笑道：“有人曾跟我說過，天界有邪神,，魔族有善者,，為善為惡都在一念之間，與身份無關(guān),?！?p>　　夜漓忽然明白了，為什么鶴青會成為仙門翹楚,，為什么他早早就被定為下一任宗主,，為什么萬錦年說他是將來要領(lǐng)導(dǎo)仙門百家的人，為什么看到他為了夜漓放棄一切是那么痛心疾首,。

　　這世上人人都想封神成仙,，因為做了神仙就不用飽嘗六道輪回的痛苦，不用體會七情六欲的煩惱,。

　　凡人為生計愁,，神仙能點石成金,；

　　凡人翻山越嶺,，神仙日行千里；

　　凡人生老病死,，神仙福壽綿延,；

　　凡人在人情世故中諂媚周旋，神仙在天宮受頂禮膜拜...

　　凡間形容快樂到了極致,，會說“快活似神仙”,，大約他們心里當(dāng)神仙是真的沒有煩惱。

　　但求仙問道的人這么多,，卻并非人人都能飛升成仙的,。

　　神仙要擁有的，是一種悲天憫人的神性,，和一種縹緲出塵的仙意,。

　　而鶴青，就是天生具有這種神性和仙意的人,。

　　只見他一邊說著,，一邊身上泛出一層淡淡的靈光，這種光暈越來越明顯,，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

　　懂的人都知道，身負(fù)天命之人,，比如天界神將,，位列仙班天官，凡間的帝王，都會有靈氣護(hù)體,，令妖邪不得近身,，而籠罩在鶴青身上的藍(lán)光，顯然就是這種靈氣,。

　　紫舞被鶴青身上散發(fā)出的靈光,，嚇得后退了幾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還沒等鶴青回答，夜漓先撲上去,，一把抱住鶴青,，整個人都像是要倒在他身上一樣。

　　她實在是高興壞了,！感動得稀里嘩啦的,，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但此刻胸口卻像被什么東西塞住了一樣,，渾身輕飄飄的,，宛如身在云端。

　　但是下一秒她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

　　被她抱著的鶴青非常僵硬,，像是被施了定身術(shù)似的。

　　夜漓放開手,，看了鶴青一眼,，表情滯住了。

　　鶴青看她的神情,，仿佛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東西,。

　　嗯？

　　是哪里不對嗎,？

　　難道他冒死為她闖塔難道不是真的,？

　　難道空桑池邊相伴一生的承諾不是真的？

　　還有剛剛那番真情告白,，難道都是她會錯意了,？

　　“鶴...鶴青？”她小心試探道,。

　　龕室內(nèi)眾妖不知眼下這一出演得又是什么峰回路轉(zhuǎn)的劇情,，屏息凝神看大戲。

　　紫舞好像先明白了,，她問鶴青：“你說要與她隱居避世,，長伴其左右,，是什么意思？”

　　“我要消去夜漓的執(zhí)念,，渡她向善,，自然是要陪在她身邊的，”鶴青理所當(dāng)然地說：“而且夜漓救過我,，以命相報,，我以為十分應(yīng)該?！?p>　　什么,？夜漓瞪大了眼睛。

　　想想鶴青好像確實沒有對自己說過什么出格的情話,，陪伴能代表愛嗎,？也可以是禁錮。

　　鶴青是想獻(xiàn)出自己,，成為一道困住她的枷鎖,。

　　紫舞抬了抬眉毛：“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