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枝蔓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就要趕往戰(zhàn)場上去看鶴留,。
謝少尋是不去的,他派了人護(hù)送鶴枝蔓和樸鞅去現(xiàn)在戰(zhàn)火最激烈的地方——金平城,,而守城的副將就是鶴留,,兩軍在金平城已經(jīng)僵持了三日。
鶴枝蔓到達(dá)駐地的時候,,是兩軍的休戰(zhàn)時間,,攻打金平城的將軍名叫錢興。
每每聽到有誰的名字中帶著興字,,總會叫鶴枝蔓想起興兒來,。興兒從小就跟著自己,比自己還要小一歲,,在那個夜晚,,在鶴枝蔓身邊的一切人,一切事物,,都死了,。
謝軍的駐地離金平城沒有鶴枝蔓想象的近,用肉眼只能遠(yuǎn)眺金平城,。這地方經(jīng)過精心挑選,,也是易守難攻。朝廷的軍隊(duì)就算想反客為主攻破他們,,也要費(fèi)上不少的心思。
錢興性情沉穩(wěn),,他的這種沉穩(wěn)來自于他的信心,,雖然雙方僵持了三日,但是他始終相信金平城會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你覺得你比對方的將領(lǐng)更勝一籌嗎,?”
鶴枝蔓的話在別人聽來總是帶著一絲諷刺的意味,好像在陰陽怪氣一樣。不過她通常只是問了一個很普通的問題,。
錢興也不生氣,,他知道這個人是謝少尋的好友,也知道對面的副將是他的哥哥,。
“對面的將軍名叫常南,,而副將是你的哥哥,你自然是認(rèn)識的,。常南一向驍勇善戰(zhàn),,而鶴留更沉得住氣,這樣的組合算是互補(bǔ),。如果我說覺得自己比他們更技高一籌的話,,那實(shí)在是顯得太不謙虛了??晌耶?dāng)此大任,,自然不會讓主公失望。我說我有信心,,那金平城就一定是我的,。鶴小姐,雖然你來此的目的是看一看你的哥哥,,不過如果你去了金平城,,恐怕會遭遇危險。不如明日我便拉起兵馬叫陣,,你也一同去,。你在這邊,你哥哥在那邊,,你可以和他遙遙相望,。”
“好,?!?p> 第二日,擊鼓點(diǎn)兵,,常南和鶴留站上墻頭,,錢興一個小將喊道,“鶴留,,你看看這是誰,?”
被叫了名字,鶴留凝神貫注地看,,他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誰,?那個在兵馬里泰然自若的女子是誰?她為什么長著自己妹妹的臉,?在那一夜她不是死了嗎,?
鶴枝蔓策馬想要離開兵馬護(hù)衛(wèi)上前,被錢興攔住,,“鶴小姐,,你一個人不要再往前了?!?p> 她擺了擺手,,“哥哥他不會讓弓箭手傷害我的?!?p> 她上前,,樸鞅也策馬跟著,比她落后半個馬身的距離,。
哥哥,,好好看看我是誰。
此時的鶴枝蔓向前越靠越近,,她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夠清晰地傳到鶴留耳中,。
常南驚訝道,”這是你妹妹,?她怎么會還活著,?“
鶴留渾身都有些顫抖,“枝蔓,?是你,!”
他欣喜若狂,很想出城門和她近距離面對面,。
常南扯著他,,“你要去哪里?你要干什么,?”
“那是我妹妹,!我要去看我妹妹,我要去見我妹妹,!我要好好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枝蔓,!”
“你要出城門?你一個人出去,?你不覺得這是個陷阱嗎,?即使你妹妹還活著,她為什么在叛軍那邊,?無論她是出于自愿還是被叛黨脅迫,,說不定目的就是讓你自亂陣腳,你要把你的命白白浪費(fèi),?”
鶴留看向?qū)γ?,叛軍黑壓壓的兵馬。
“可是若他們......”他扒住城墻向下努力地喊,,“枝蔓,!是不是他們脅迫你?錢興,,你拿一個弱女子當(dāng)誘餌你不覺得可恥嗎,?”
錢興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豈不說他沒有把鶴枝蔓當(dāng)成誘餌,,他就算把鶴枝蔓當(dāng)成誘餌又如何,,他從來不覺得兩軍交戰(zhàn)有什么手段會是可恥的,只有勝利才是最重要的,,他們每個人都背負(fù)著前朝的命運(yùn)和悲痛,。
鶴枝蔓大喊,“哥哥,!我們?nèi)叶急粶玳T,,宅子也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蒼九鑒殺了我們?nèi)?,你怎么還會為他賣命,?”
鶴留一愣,妹妹是自愿的嗎,?她對朝廷已經(jīng)充滿了仇恨嗎,?
可是在鶴留心里,蒼九鑒并不能等于這個朝廷,,并不能等于這個國家,。他保衛(wèi)的是這里的人民,保衛(wèi)的是這里的安全,,而不是蒼九鑒一個人,。退一萬步說,連累了家人的難道不是自己的父親嗎,?為何要勾結(jié)太子謀害先皇呢,?
“枝蔓你還太小,你什么都不懂,,你現(xiàn)在只是被人利用,!”
他拽住常南的手,“你什么都不要做,,希望大家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傷害到我的妹妹,。”
什么都不懂,?鶴枝蔓想,,她還需要懂什么呢?自己的家人都被用莫須有的名義殺了,,在這樣的事實(shí)之下,,她還要懂什么呢?這背后有些什么利益糾葛,,哥哥心中有著什么樣的心思而為蒼九鑒賣命,,她需要去懂這些嗎?難道這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那么的復(fù)雜,?
鶴枝蔓喊道:“哥哥,,也許你心里有很多的想法,那是你的借口,,是你的自我欺騙,,還是什么?父親是被冤枉的,,勾結(jié)太子謀害先皇,,從頭到尾就是蒼九鑒的陰謀!你一直遠(yuǎn)在邊關(guān),,并不知道來龍去脈,,又上戰(zhàn)場更是被他誆騙!你以為就算是朝廷之上也沒人在懷疑蒼九鑒嗎,?只是大局已定,,他們不敢說!”
“大膽,!”常南朝指著她喊,,“罪臣之女,口出狂言,!竟敢污蔑圣上,!來人!”
“等等,,等等,!”鶴留攔住他,“我說了什么都不要做,?!?p> “她就算是你妹妹又如何?敢這么直呼皇上名諱,,污蔑皇上,,如何忍得,?”
“夠了!”
鶴留退后一步,,又面向鶴枝蔓喊道,,“不要再說了妹妹!你回去,,不要再往前了,太危險,!”
“鶴留你是什么意思,?”
他不理常南的質(zhì)問,只關(guān)切地看著鶴枝蔓,。
鶴枝蔓不知道他和旁邊的那個人在吵什么,。她看了看樸鞅,還是聽了鶴留的話,,拉著馬回到了陣營里,。
她最后對他喊了一句,“哥哥,,你好好想想,,不要讓父親枉死!等你百年之后,,你又該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父親,?”
再見鶴留,她的心情還算平靜,,可是想到那一夜,,她就忍不住心情激蕩,憤恨難平,,恨不得手撕了蒼九鑒,,用他的血肉祭奠自己的家人。
鶴留的心亂了,,從他剛得知滅門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他回過華晉城,看過曾經(jīng)氣派的鶴府是如何的斷壁殘?jiān)?,焦黑可怖,,地面上的血跡還隱隱可見,就算看到了父親和太子的書信,,他也是悲痛不已,,根本無法面對蒼九鑒,只怕見了都會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殺了他,。
可他更多的是無奈,,是糾結(jié),,是悲傷,是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如果大家都死了,,他獨(dú)活是不是一種背叛。
他有一陣停職,,一身輕地想做什么做什么,,可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只有機(jī)械地睡覺,,醒來,,吃飯,發(fā)呆,,臉上的胡茬長得扎人,,頭發(fā)也不攏不梳,木呆呆的,。
可他還有鶴晨姬這個妹妹,,如果連他也死了,那種背叛感,,孤獨(dú)感,,和空虛感,是不是就會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冷宮之中,,大抵本身也過得不好。
他想找一個目標(biāo)去恨,,可他好難恨上蒼九鑒,,他是皇上,他是臣子,,仿佛有一種天生的重?fù)?dān)壓得他無法起身,,無法自由。
每每如此,,他都很想哭,,一個身材高大,一身武藝的大男人,,邊吃飯邊痛哭,,眼淚掉在菜里,好咸好咸,。
對他來說,,忠國等于忠民等于忠君,他從小就想當(dāng)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忠君為民保衛(wèi)國家已經(jīng)根深蒂固,。
鶴枝蔓問他,,現(xiàn)在這樣賣命,是借口,,還是自我欺騙,,還是什么?
是啊,,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父親真的是無辜的,他又該如何自處,?
有了謀害先皇的前提,,仿佛他現(xiàn)在的賣命都有了借口,為蒼九鑒開脫的借口,。
如果沒有這個前提,國民君,,在他這里是不是還要畫等號,,是不是高于自己的家人。
他搞不懂了,,他好恨自己,,好恨自己為何想當(dāng)個將軍,還不如當(dāng)個紈绔子弟,,被滅門了就和家里人一起死在那一晚,,又或者像枝蔓一樣堅(jiān)定地仇恨這邊,哪怕是郁郁寡歡一輩子遠(yuǎn)離這些事情,。
鶴留的念頭很多,,可是在腦子里過的非常快,,非常亂,,紛雜地糾纏在一起。
錢興瞇起眼睛看了一下,,道:“鶴小姐,,你見過真正的戰(zhàn)場嗎?”
在他身邊,,鶴枝蔓還望著鶴留,,“沒有?!?p> “戰(zhàn)場是很可怕,,很殘酷的。你看到我們身后的這些人了沒有,?黑壓壓一片,,數(shù)也數(shù)不清,,看得人眼暈頭暈。一旦打起來,,他們都有可能全都成為尸體,,甚至是殘破的尸體,一個摞一個地倒在這里,。我想,,上戰(zhàn)場的人最怕的不是打起來的喊打喊殺,而是清理尸首時的沉默,?!?p> 他的話把鶴枝蔓的注意力吸引了回來,“很殘酷,,但還是要打,,對嗎?”
“對,?!?p> 錢興的話里帶著一絲惆悵,“打仗都是有目的的,,拿我們來說,,是為了光復(fù)前朝,而他們是為了保護(hù)現(xiàn)在的基業(yè),。幸運(yùn)的是我們雙方起碼都是同一片國土上的人,,就算有一方失敗了,也不會讓百姓比從前受苦,,他們的生活還是會一如既往,。只是目前,在打仗期間,,卻沒人能過得好,,民不聊生,每天都在死人,,可我們還是要做,,就像你一定要報仇,哪怕殺了狗皇帝之后會讓那邊動亂不安,,你也要去做,。”
鶴枝蔓靜靜地聽,,她想知道他到底想表達(dá)什么,。
“人活著就會有爭端,大到戰(zhàn)爭,小到一瓣蒜,,很可悲,,活著很可悲。就算知道自己很可悲,,卻還是想獲勝,,人很奇怪,對嗎,?”
他好像只是在有感而發(fā),,鶴枝蔓沒有等到他解釋這番話的目的。
鶴枝蔓是一個簡單而討人厭的人,,可是鶴枝蔓此時才隱隱發(fā)現(xiàn),,也許連她都是復(fù)雜的,只要有思維,,就是復(fù)雜的,,她和別人,本質(zhì)上沒什么差別,。
她抬頭看向她的哥哥,,似乎因?yàn)樗X得混亂的樣子。
她想,,如果哥哥到了最后,,還是會選擇繼續(xù)當(dāng)這個副將對抗謝家軍,,她的斥責(zé)又有什么用呢,?
哥哥那么多她不理解的想法,比起斥責(zé)來,,也許她更該覺得理解和可憐,。
她不贊同,她不接受,,但她心中的激憤慢慢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