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西盧山,,便是齊國的青州城,,相傳齊國富商大賈繁多,雖地位不及士大夫,但齊國公近年來推行富甲民耕,,經(jīng)商之人對其常有捐贈,是以齊國近年來是比較富庶之地,。
我們在城郊找了個地方下榻,,本想著第二日趕進(jìn)城去,卻不想在一個路邊的飯館里見到了我想找的人,。
我們在青州城外的蘇峰鎮(zhèn)落了腳,,尋了個客棧吃了午飯,那時我同他們二人都鬧著別扭,,本不想在飯館停留,,期間蒼崋和子懷依舊對面而坐,我和儒覃互視一眼,,覺得這一頓飯吃得當(dāng)真是辛苦,。蒼崋夾菜給我的時候,恰好子懷的筷子也落入了我碗中,,本著受寵若驚的樣子,,我自然是不好意思接受,然而子懷心意堅決,,筷子上的一塊肥肉恰好落在我筷子上,。
蒼崋瞪了我一眼,不甘示弱一般立即夾了一筷子青菜給我:“我?guī)熃悴幌矚g吃肉,?!闭f罷,順道將我碗中的那塊肉挑走了,。我咽了咽口水,,風(fēng)起山時,因了師父勤儉節(jié)約實(shí)則摳門小氣的緣故,,蒼崋一貫與我搶食,,從不曾示好,而今當(dāng)著子懷的面,,竟然肯主動夾菜給我,,我只想出了一個理由,,那便是他想氣死子懷,只是可惜了我那塊肥肉,。
“蒼崋哥哥,,子懷哥哥,我手短,,也夾不到肥肉和青菜,,且兩者我都喜歡,并不挑食,,不如你們也給我夾菜吧,。”儒覃兩只小眼睛眨呀眨,,子懷和蒼崋都有些難為情一般的埋頭吃飯去了,,蒼崋看了眼儒覃,不耐道:“小家伙,,你瞎湊什么熱鬧,,趕緊吃飽了,咱們好趕路,?!闭f罷,一筷子肥肉快速的扔進(jìn)了儒覃碗中,。
我見子懷沉默著并沒有回應(yīng)剛才蒼崋的戲謔,,倒有些同情他,想到他面對蒼崋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卻能不卑不亢,,不驕不躁,也算有些氣節(jié),,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我夾了一筷子肉給子懷,情不自禁道:“其實(shí),,我也不挑食,。”
子懷一愣,,大約是沒有想到我會出言安慰,,大約是沒有想到我會這般毫不見外般的寬慰,抬眼看向我時,,眼中有些難以名狀的情愫涌動,,“啪,!”的一聲,,打斷了我和子懷的對視,,“我吃飽了?!蔽已暱吹缴n崋一張郁悶不已的臉,,這才驚覺自己是有些太不矜持內(nèi)斂了,“夏葉辛,,你吃飽了沒,?吃飽了就給我趕緊起來,咱們還要趕路,?!?p> “嗯?”我差點(diǎn)驚掉了下巴,,以為是自己幻聽,,那個持重的少年果然都是假象,我有些局促的看了一眼子懷,,腳底下狠狠的踩了一腳蒼崋,,瞥了一眼他道:“儒覃還沒有吃飽呢?!比缓蠡氐闪怂谎?。
儒覃無辜的眨巴著眼睛,子懷點(diǎn)點(diǎn)頭:“葉辛,,你也多吃點(diǎn),。”
我穿過人群,,卻看到一個衣衫破舊,,滿面滄桑的男子提了幾只野味進(jìn)店,店家返給他兩壺酒,,那男子便轉(zhuǎn)身出了客棧,。不過匆匆一眼,我顧不得蒼崋同子懷說了什么,,起身便追了過去,。
男子走得并不急,提著兩壺酒顯得有些魂不守舍,,腳步虛浮,。他的頭發(fā)隨意披散著,破舊的衣衫看似貼在他身上,,隔得很遠(yuǎn),,我好像能看清他的臉一般,我頓在門廊下,不知道是否該繼續(xù)追上去,。
蒼崋走到我身側(cè),,皺眉問道:“怎么了?”
我搖了搖頭,,回頭看到掌柜已經(jīng)將野味收進(jìn)了廚房,,背后畫筒里的卷軸似有呼應(yīng),我又定睛的看著那個有些蕭索的背影,,頓了頓道:“我找到他了,。”
蘇峰鎮(zhèn)沿東有個風(fēng)景宜人的瀑布,,瀑布不遠(yuǎn)處的一個地方搭了一座草棚,,草棚前有一方大石形成的天然石桌,石桌亮堂,,想是經(jīng)常有人在那上面坐過,。
我在蘇峰鎮(zhèn)上看著這草棚的主人遠(yuǎn)去,待到儒覃和子懷用完飯,,一行四人便隨著那男子留下的氣息找尋到了此地,。
此刻四周一片靜寂,除了遠(yuǎn)處一個小瀑布的聲音,,便只剩下偶爾的鳥鳴,。我本想進(jìn)到草棚里面,子懷卻攔住了我,,自己先探頭進(jìn)了草棚之中,,我有些觸動,不免又覺得他多了幾分紳士風(fēng)骨,,蒼崋始終站在我身后,,此刻也并未上前阻止。
我順著草棚里面看去,,原來那男子抱著酒壺,,正呼呼大睡,我有些啞然,,子懷疑惑的看了看我,,我便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他立即明白了過來,,也就不再阻止我想要進(jìn)去,,不過此刻,我卻并不想進(jìn)去了,。草棚簡陋,,僅容得下兩人,,且里面充斥著經(jīng)久不散的酒味和男人的汗臭氣息,我便返身出了來,,坐在了那方矮石桌上,。
“是他?”蒼崋提著一壺酒,,坐在我身側(cè),,不解的詢問,。
我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該錯不了,你提著一壺酒做什么,?”
蒼崋笑笑:“若是此人,,自然少不了這個。你的……肩膀好些了么,?”
我不自覺的伸手觸摸肩頭,,若離了油紙傘會疼痛難耐,可現(xiàn)如今我撐著油紙傘,,卻完全沒有感覺,,便嘆息一聲,看向山巒之外,。
儒覃在草棚外看到一些草藥,,驚喜的叫子懷過去查看:“子懷哥哥,你看這個……”
“石斛,?”子懷納罕,,“此地怎會有這仙草?!?p> “一定是有人種的,。”儒覃奶聲奶氣,,“我采幾株回去可好,?”
“儒覃乖,既然是有人種的,,不問自取未免失了禮數(shù),。”子懷摸摸儒覃的額頭,,寵溺寬慰,。
儒覃撅了撅小嘴,倍感不舍,,蒼崋起身去到儒覃身邊,,溫言道:“不就是幾株草藥,,想來并不十分打緊,聽聞你一貫不拘小節(jié),,怎的如今卻這般中規(guī)中矩了,。”
“儒覃尚小,,尚不懂變通取舍,,自然該學(xué)一些入世的道理?!弊討颜f完,,依舊撫摸了一下儒覃的小腦袋。
儒覃頓了頓,,拿起手里摘的一株石斛,,看著子懷道:“不問自取非君子所為,儒覃謹(jǐn)遵子懷哥哥的教誨,。只是儒覃已然失手采摘一株,,扔了實(shí)在可惜,不如送給夏姐姐吧,?!?p> 子懷笑笑,點(diǎn)點(diǎn)頭道:“此仙草延年益壽,,且是解毒的神藥,,你若是覺得可惜,便自己處理吧,?!?p> 儒覃趕緊點(diǎn)頭,回身便朝著我跑過來,,我看了看那石斛,,淡綠色的花朵雖小,卻也十分漂亮,,忽然想起這似乎是我有記憶的日子里,,別人第一次送花,不免有些面紅心虛,,盡管儒覃以為這是一株仙草,,可我看著子懷站在那風(fēng)口里望著我,山間的清風(fēng)吹拂起他的衣袂,,飄然出塵,,更添幾分云淡風(fēng)輕的肆意瀟灑。
看著他的樣子,,我腦中忽然閃現(xiàn)過一兩句模糊的對話,。
“公子胤竟誆騙我,,這明明是幅白畫,哪有什么撐傘美人,?!?p> “王兄,這幅畫中人明明是我,,你卻為何說這是一副白畫,?”
記憶模糊,但并不陌生,。我趕緊取下身后的畫筒,,拿出卷軸,展開來細(xì)細(xì)看了一遍,,卷軸空空如也,,為何我會以為便是那模糊記憶里的那一幅,?我疑惑的看向子懷:“這幅卷軸里,,是不是本該有個女子的畫像?”
子懷沒有回答我,,只是怔在那里,,仿若失聞,蒼崋卻變了變臉色,,趕緊上前道:“師姐你又瞎說什么,,這卷軸空空如也,我們不是都看得到么,?!?p> 我頓了頓,蒼崋所言確實(shí)非虛,,我摸了摸卷軸,,記憶模糊,與我腦中的那一幅已然無法重疊,,我只得搖了搖頭,,“許是記錯了?!鄙n崋這才緩了緩神色,,戒備的看了眼子懷,似各有心事,,卻強(qiáng)自不露痕跡,。
“什么人在外面吵嚷?”恰在此時,,屋里醉酒的男子已然醒轉(zhuǎn),,抱著酒壺跌跌撞撞的出了草棚茅屋,,見到我們一行四人,先是一怔,,但見我手里拿著一株石斛花,,便揉了揉眼睛,定睛的又看了我一眼,,可能是確定我不是他心里的什么人后,,他面色難掩失望失落,緩步走到我跟前的一方石壁前坐下,,斜靠著道,,“原是我又做夢了?!?p> “大叔,,我們可是活生生的人,你該是夢游了才對,?!比羼锨罢{(diào)笑,扯了扯他那亂糟糟的頭發(fā),。
那男子眉頭微蹙,,一把隔開儒覃的手,儒覃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子懷趕緊上前,,蒼崋也已經(jīng)擋在了我的跟前。
“你們怕什么,,我武功早廢了,,如今只能對付一個小孩子了,呵呵呵……讓你們見笑了,。呵呵呵……”男子笑得苦澀,,我見他眼角似乎有淚溢出,舉起酒壇子想要喝酒,,卻發(fā)現(xiàn)酒壇子竟一滴酒水也沒有了,,不免心煩氣躁的將酒壇扔了老遠(yuǎn),回神看見蒼崋手里的酒壇子,,眼睛一亮,,看向子懷道,“你們是什么人,,到鄙人寒舍做什么,?”
“大叔你怎么知道我們是來找你的?”儒覃躲在子懷身后,,促狹問道,。
那男子顯得邋遢不已,,眼神卻堅毅干凈,我推開蒼崋,,依舊在他面前的那方石凳上坐下,,與他迎面而坐,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子懷和蒼崋,,卻不再說話。
“民女風(fēng)起山夏葉辛,,有事前來叨擾,。”
“歲移花影動,,疑似故人來,。”男子盯著我手里的石斛花,,嘆息一聲,,“不知夏姑娘找鄙人有何事?”
“你若想見到你心里的那位故人,,葉辛可以幫你,?!?p> “呵呵……呵呵呵……”男子聞言忽然大笑起來,,“我的故人,夏姑娘,,你可知道我的故人是誰,?身在何處?你又要如何幫我,?呵呵呵……鄙人鄙薄之軀,,不足為外人道,草舍簡陋,,你們還是盡早離開吧,。”
“我可以幫你,,只要你愿放棄自己的姓名,,我可以替你寫一個你想要的故事?!蔽易匀徊辉阜艞?,他的執(zhí)念帶我來到這里,我又如何能夠忍心不幫他呢,?
在風(fēng)起山時,,師父南屋真人曾說只有別人的姓名性命才能修補(bǔ)我的性命,,起初我以為師父雖不曾入世,腦中卻也擺脫不了人世間生老病死的入世俗理,。雖看透自己的生死,,卻看不透別人的生死。而后遇到辛夷,,我才明白,,執(zhí)念倘若可以換取一個人平生遺憾的愿望,而使今生今世不留遺憾,,本也是一件幸事,。而我能幫這些留有遺憾之人,使他們平生不至于遺憾,,亦是我的幸事,,我雖親手取走他們的性命,卻也在使他們得到真正的生,。
“我想要的故事,?”男子若有所思,看著我的眼神有些恍惚難安,。
我將殘淵卷軸鋪到他的面前,,“殘淵卷軸上面空空如也,卻能將有心愿未達(dá)之人,,真心誠意之人的名字收入其中,。世人皆言,人如其名,,名如其人,。不過說的是一個人的姓氏名字,便是一個人的精氣神,。若放棄自己的姓名,,便是放棄自己的性命。拿名換命,,拿命換愿,。若平生際遇惹人可悲可泣,而葉辛只需要滿足放棄姓名之人的一個愿望,,替他寫一段想要的故事便是,。你愿將姓名給我么?”
男子看著空空如也的卷軸,,不置可否,,許久,看向我道:“你說的可是真的?若我舍棄自己的性命,,能否真的換一個我想要的故事,?”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只要你想,,葉辛便能替你實(shí)現(xiàn),。”
“不論是否真如你所言,,若我放棄自己的姓名性命,,便能有一個我想要的故事,那該是鄙人最求之不得之事,,只是我身上的故事已然太多,,又何須再多一個?!蹦凶铀朴胁恍己涂咕?。
“葉辛從前以為人若是活著,便是說人世間里有所眷戀之事,,有所悔恨之事,,但終歸人世間的事,過眼云煙,,總有追悔莫及,,但行走一世,卻因故事二字,,顯得深刻飽滿,。不論是別人的故事,還是自己的故事,,若能憑著精誠之心能夠重新書寫,,葉辛何嘗不想聽聽你心里那個想要的故事呢?”那些話是我詢問蒼崋,,人為何總有執(zhí)念之時,蒼崋擺出的大道理,,如今我重復(fù)出來,,卻發(fā)現(xiàn),當(dāng)真極有道理,,“濁酒慰風(fēng)塵,,醉飲苦沉淪!大叔要這樣一直沉淪下去么,?”
男子聞言似有猶豫,,看了看卷軸,片刻后,,像是終于下定決心,,如釋重負(fù)一般的道:“呵呵,,你說的不錯,在下一個人留在此地實(shí)在太久,,近日倒真的害怕哪一日我腦中會忘記了我身上發(fā)生過的故事,,遇到的那個人,既然能得你聽一聽在下的故事,,在下權(quán)當(dāng)此生不曾白活過了,。夏姑娘……你可聽說過,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回頭看了眼蒼崋,,蒼崋將酒壇子遞到了他面前,又抽出懷里的毛筆遞給了我,,隨后退到了一邊,,同儒覃坐在那一排石斛花旁,子懷靜靜的站在我的身后,,見我望向他,,他便沖我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走開一步,,坐在了離我?guī)撞街b的石階邊,。
男子看著那壇子酒有些出神,不久便掀掉蓋子,,咕嚕嚕喝了一大口,,酒味四溢開來,熏得我并不舒暢,,然而男子卻依然放下酒壇子,,眺望著遠(yuǎn)方。
遠(yuǎn)方里,,一個風(fēng)華正茂,,一身正氣的男子迎面而來……
江沉風(fēng)二十五歲時,接了他作為刺客以來的第一單生意,。
因了逃難的原因,,他成了孤兒,因了孤兒的原因,,他不得不找了一個靠著手藝能吃上飽飯的活計,。這活計便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并敲詐勒索,,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那時他已經(jīng)在門派里勤練技藝了十年之久。
門派里考慮他第一次接真正的生意,長老思來想去了很久,,決定要他去綁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權(quán)當(dāng)演練,壯壯膽氣,。
江沉風(fēng)背著一把長劍,,翻山越嶺,心想著如何能夠不費(fèi)吹飛之力綁架一個女子后,,敲詐到一筆不菲的贖金,。據(jù)說,那女子乃是青州大賈與丞相府聯(lián)姻的文弱小姐,,他還想著,,長老總怕他擔(dān)不了成為一個成功刺客這樣的差事,不夠狠心,,那他此番索要到贖金后,,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殺死此女,,讓長老刮目相看也未嘗不可,。他想,倘若對方是個烈女子,,勢必想要反抗一二,,他便下手狠厲一些,絕不給對方留半點(diǎn)余地,,但倘若對方是個文弱的女子,,他一定也給她個痛快。他深知刀劍割破皮肉的痛苦,,他想,,若是對方美貌文弱,自己決不能讓她死得難看痛苦,。
江沉風(fēng)懷揣著莫名的擔(dān)憂,,走走停停,他偶爾在溪邊捧水,,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生的劍眉星目,一身正氣凌然,,頗有些俠者之氣。他想,,他本該是個大俠的風(fēng)骨,,卻最后做了一個刺客,但既然做了刺客,卻無論如何都要做一個有風(fēng)骨的刺客,,比如他一路行來,,都在思考著被他殺的第一個女子,要如何全了人家的體面,,但倘若是沒有風(fēng)骨的刺客,,卻是不會想的。
江沉風(fēng)在門派里習(xí)武久了,,會常常聽到那些有經(jīng)驗(yàn)的刺客是怎么接近刺殺之人,,是怎么殺掉對方的,又是怎么處理對方的尸首的,。他有時候會想,,被殺之人為什么會被殺呢?一定是因?yàn)樽鲞^對不起人的事情,。這人世間本就如此,,不是你對不起人,便是人對不起你,,不是你想殺了這個人,,就是這個人想殺了你,所以他最后得出結(jié)論,,他殺的人,,必然也并非什么好人,既然不是好人,,那么被自己殺了,,也不足為惜。譬如眼下他所要去綁架的女子,,乃是因大賈與丞相府的聯(lián)姻,,自古官商勾結(jié),多有民怨,,他乃為民敲詐,,實(shí)在俠義之舉。
只是江沉風(fēng)怎么也沒有想到,,他要綁架殺害的人,,跟自己想象中應(yīng)該被殺的人,有這么大的差距,。
深夏后的第一場秋雨,,江沉風(fēng)風(fēng)塵仆仆的繞過幾個山頭出來,趕往殺人的地點(diǎn),。道路泥濘,,江沉風(fēng)身著灰色布衣,,身背長劍,深一腳淺一腳的趕到那送親隊伍必經(jīng)之地時,,卻聽得道路上一片砍殺之聲,,他陡然嚇了一跳,飛快的奔近那聲音傳來之處時,,才看見一對送親的隊伍,,正被山匪打劫。
江沉風(fēng)腦袋一大,,自己還沒有出手,,自己要綁架殺死的人,便被這群山匪殺了的話,,他要如何回去交差呢,?他焦急的看著場面一片混亂的送親隊伍,隊伍已經(jīng)散的散,,逃的逃,,還有幾個拼死反抗的護(hù)著嫁妝的家仆也被殺的身首異處,場面好不血腥驚駭,。
混亂的人群里,,他看見幾個老嬤嬤驚叫亂竄的卻始終護(hù)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小女子。小女子滿面驚恐害怕,,躲避著山匪的追殺,,他看到喜轎旁的綠色嫁衣,又看到那個身穿白衣的小女子,,頓時明白了過來,。
江沉風(fēng)飛快的躥出林中,想要趕到那小女子跟前,,只是那小女子被幾個老嬤嬤護(hù)著,,始終是幾個山匪的追擊目標(biāo),若是遲一步,,只怕他就捉不到這個小女子了,。大約山匪也看見了小女子的美貌,也知道這個小女子定然就是出嫁的閨女,,是以才會緊追不放,,一則可以擄回去做個壓寨夫人,一則可以向迎親的家人討要些贖金,,果然天下匪輩所見略同,。
江沉風(fēng)深知這其中的門道,但倘若要他現(xiàn)在在這些山匪面前大打出手,,直接硬搶,,他也是有些力不從心的,。因此他一把拉扯過小女子,,然后舉劍刺殺了兩三個追上來的山匪,,趁著未被殺的兩個老嬤嬤吱哇亂叫時,拉著一身素衣的小女子快步的奔進(jìn)了山林里,。
山風(fēng)呼嘯,,荊棘破衣。女子奔逃得氣喘吁吁,,意識混亂,,被江沉風(fēng)一路連拖帶拽,跑得好似只剩了半條性命,,后來實(shí)在跑不動了,,女子猛然頓腳,被江沉風(fēng)一個踉蹌,,帶著栽倒在地,,弄得一身稀泥,好不狼狽,。
“我跑不動了,。”女子大口喘著粗氣,,捂著心口哼哧哼哧的,,爬起來就此坐著,“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江沉風(fēng)聞言一頓,,這時才回過頭來,見到身后并沒有人追上來,,才大大松了一口氣,,握著手里的長劍,看向一身白衣,,卻沾染泥濘的女子,。當(dāng)真好笑,她竟問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不過一呼一吸的功夫,,江沉風(fēng)倒還真仔細(xì)想了一下這女子適才的問題。
江沉風(fēng)素來嫉惡如仇,,卻因著動蕩的時局成了孤兒,,后來為了生存,他投身暗門之地,,學(xué)了十年的武藝,,不過想成為一個最最陰暗到底刺客罷了,。誠然,他想做個好人,,但現(xiàn)在卻在做壞事,。
女子捂著心口,喘著粗重的氣息,,抬眼看向他,,滿眼的感激,卻并沒有褪去眼中的驚恐,,便這一眼,,江沉風(fēng)握劍的手,差點(diǎn)失手,。女子眼中噙滿淚水,,因?yàn)楸继蛹贝伲橆a通紅,,心口因大口喘著粗氣而起伏著,。便只一眼,江沉風(fēng)之前關(guān)于殺人和被殺的種種推斷,,都被打亂,。
“我跑不動了?!迸游嬷目?,聲音虛弱無力,“嗚嗚……”說著,,女子竟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
江沉風(fēng)遇到的女子,只有門派里作為刺客的冷傲女子,,他從未見過女子哭,,更談不上有哪個女子在他面前哭,他頓時覺得十分窘迫,,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女子抖動著肩膀,哭得很是傷心,,江沉風(fēng)這才想起,,剛剛女子的眼睛紅腫,應(yīng)該一路之上,,哭了不止一次,,聽聞出嫁的女子,是要哭一哭的,,更何況是遠(yuǎn)嫁的女子,。江沉風(fēng)不知為何,,握著長劍的手,便松了力道,,他局促的看著女子嗚咽的哭著,,頓時便將自己是個綁匪刺客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他伸出手,,猶豫著最后輕輕的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女子頓時哭的更傷心了,竟嗚咽著,,捂著臉道:“我不想去王都,我恨死王都了,。我才過及笄禮,,爹娘便硬要將我送到那丞相府去,那丞相府的公子自來羸弱,,迎親的婆子說,,怕是快不成了,是以趕著讓我去沖喜,。如是他能活下來,,倒也罷了,若是嫁過去便……我活著做什么,,還不如被那些山匪殺了,,你救我做什么,你救我做什么……”
“……”江沉風(fēng)聞言又是一頓,,是啊,,他救她做什么?女子的問話總讓他不自覺的反思,,“你且記住,,只那轎中的女子,綁了便是,?!彼q記得門里的管事叮囑他,今日儀仗雖然并不喜氣,,但他一眼便知道這個一身素服的女子是他要找之人,,是以他應(yīng)是來綁她殺她的,于是便趕緊縮回了手,。
“奶娘說,,我去王都是出嫁的,為何卻要給我一身素服,。哪有出嫁的女子,,同時身穿素服和喜服的,,定然是怕我趕不到,丞相府公子便死了……”女子說完,,哭得更加悲愴了,。江沉風(fēng)也更加局促窘迫了,他皺著眉頭,,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寬慰這個弱小的女子,,焦急之下,半天也未曾說過一句話,,女子哭了半日,,這才驚覺有些異樣,抹了抹眼淚,,抬眼看向江沉風(fēng),,道,“你是啞巴嗎,?為何不說一句話,?”
江沉風(fēng)愣了愣,他不善于安慰人,,他素來不曾與人打過什么交道,,也不知道要如何與門派外的人打交道。女子說他是啞巴,,他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嬌小女子,,一副楚楚可憐,滿臉凄風(fēng)冷雨,,他覺得當(dāng)個啞巴也未嘗不好,,于是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認(rèn)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女子本是心急胡說,,見他點(diǎn)頭,哭喪著的一張臉,,登時有些惶惶掛不住,,江沉風(fēng)見她竟如此好忽悠,不由得心里嗤笑了一聲,,想他這個年歲的時候,,早已閱盡人世間冷暖,眼前的女子卻仿若一朵白蓮一般,,當(dāng)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不曾見過刀口舔血的艱難,女子忽然有些柔弱的看著他,眼中滿是內(nèi)疚之色,,江沉風(fēng)心里一動,,反而生出一絲欣喜。
“對不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該對你這般的。我……我只是……”女子說著,,眼睛里面又噙滿了無助悔恨的淚水,。
江沉風(fēng)此刻才看清,因奔逃得太急,,一路之上的荊棘割破了女子的衣衫,,女子的下身衣裙上,盡是血污,,混著泥濘將潔白的素服弄得臟污不堪,,女子對著風(fēng),對著宛如啞巴的他又期期艾艾哭了半日,,終于在哭夠了之后,扶著身旁的一株矮樹站了起來,。
“今日多謝恩人救小女一命,,只是就快要到王都了,小女若因此失蹤,,夫家勢必會責(zé)備小女娘家的,,他們倘若得到小女被山匪打劫,定然會派人出城尋找小女,,小女得恩人相救,,無以為報,請受小女一拜,?!闭f完,女子朝著他便是盈盈一拜,,端是一派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江沉風(fēng)趕緊伸手想要扶起女子,接觸女子的臂膀,,女子一愣,,抬眼不解的看向他,隨即猛然抽回了手,。
江沉風(fēng)見狀,,這才覺得自己唐突了。想來閨閣女子不比江湖女子的不拘禮數(shù),于是難言的抓了抓耳根,,這才想起,,不能就此放她走了,他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但要他現(xiàn)在自恩人變身仇人,,出手綁了他剛剛親手救下的人,他似乎又覺得此事實(shí)在荒唐,。此刻江沉風(fēng)無論如何都不知道要如何下手了,,他很后悔剛才救了她,他腦中閃過很多關(guān)于刺客為了接近被殺之人,,所做的所有的合理假設(shè),,他覺得他現(xiàn)在做的,或許正是那接近被殺之人的種種實(shí)際,。
雖然他可以不用多管閑事,,便能輕易的完成這個交易,但他沒有,,且還給自己找了無數(shù)個不能立刻殺了眼前這個嬌小弱女子的理由,。
“既如此,小女便告辭了,?!备纱鄾Q絕,女子拖著疲憊疼痛的身子,,穿越樹林,,想要去往王都,江沉風(fēng)不能放棄他的綁匪和刺客的使命,,卻也不忍看到女子艱難跋涉,,女子并不認(rèn)識王都的路,江沉風(fēng)也不認(rèn)得,,但他知道怎么去往官道,。
女子一路行來,江沉風(fēng)緊緊跟在身后,,起初女子有些好奇戒備,,后來見江沉風(fēng)始終不遠(yuǎn)不近,只是靜靜的跟著她,,她便也不再回頭,,許是同路,女子想,。江沉風(fēng)知道,,女子一定也曉得他在身后,但她好似并不介意他跟著她。
女子最初走在江沉風(fēng)的前面,,但凡遇到有岔路的情況,,女子便會停下腳步,江沉風(fēng)便快步的走到女子眼前去,,女子瞧著他的背影,,不久也跟了上去。是以,,從青州去往王都的官道旁的小路上,,總有人遇到過這兩個奇怪的身影,時而背劍的男子在前,,時而一身素服的女子在前,。兩人不緊不慢,不疾不徐的走著,。
有時遇到小溪無法過去,,江沉風(fēng)便早早的趕到女子之前,將石頭搬來鋪好路面,,他看著她提起裙擺,,溫柔的踩著石頭,有氣無力的走過道路,,有時候路旁的荊棘扯到她的裙擺,,女子要大力才能分開,待到分開,,女裙擺已然被扯開了一條口子?!八踹@么笨,。”看著女子笨拙的樣子,,江沉風(fēng)恨不能用劍砍掉路旁的所有荊棘,,所以后來,他每每看到路邊的荊棘,,總不自覺的揮劍砍斷,,女子走得很慢,想是不曾長途跋涉過,,有時候江沉風(fēng)在前面,,走得急了,回頭看到女子時,,女子正滿頭大汗的跟在身后,,與自己走得緩慢時的距離,卻是一樣,顯然這女子生怕落后,,跟不上自己,,然而卻依舊一聲不吭,不想求告于自己,,這是個倔強(qiáng)又柔弱的小女子,,江沉風(fēng)竟生出想要小小捉弄一番的心情,然而他最終沒有這樣做,。
江沉風(fēng)有時候會記起他是來綁票和殺人的,。但他殺慣飛禽走獸,偏還未曾真正殺過人,,他本就有些踟躇,,但見女子嬌小的身影,淚眼汪汪的可憐樣子,,他便覺得不過一個小女子,,該是跑不脫的,江沉風(fēng)偶爾會想,,這樣一個弱小的女子,,為何自己要去綁架和殺了她呢?
女子不曾風(fēng)餐露宿,,雖然已經(jīng)入秋,,但天氣卻是爽朗的,是以,,當(dāng)夜晚的月光下,,飄來許多的螢火蟲時,女子站在溪水邊,,看著江沉風(fēng)為她生的火堆,,心里長久以來的凄苦第一次感覺到了溫暖。
江沉風(fēng)躲在樹干上,,看著這個柔弱的女子,。倘若沒有他在,他想,,這個柔弱的小女子,,要怎么活著走到王都呢?這個柔弱的小女子,,不會生火,,不會尋找吃食,連山路都走得困難,,雖生得美麗可愛,,臉有些圓潤,,活脫脫一個涉世未深的樣子,便是哭著的時候,,也格外惹人垂憐,。他看著她,猶如看著一朵白色的蓮花,,柔弱而使人憐惜,,卻也有時候笨拙的使人氣惱。
江沉風(fēng)在想,,為什么一朵白色的蓮花,,他的家人卻想要將她許給一個隨時可能嗝屁的男子,世人都說,,商賈重利薄情,,可見誠不欺我。他第一次在心里認(rèn)認(rèn)真真的告訴自己,,他不想殺她,,反而的,他想保護(hù)她,。
“這些流螢真美,,你不出來看看么?”江沉風(fēng)知道女子在叫他,,他猶豫了片刻,,便坦然的跳下了樹干,去到她的身邊,。
女子轉(zhuǎn)身時,,一身潔白的衣衫,在月光下,,美麗沉靜,,螢火蟲圍繞著她,當(dāng)真是極美的一幅畫面,。
“我姓姜,你可以叫我樂蘊(yùn),?!迸幼谙叄ü庥?,女子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像要溢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