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3
開心快樂、感動悲傷,,終將離你而去,,而你永遠也忘不掉自己小學時干過的蠢事,。
——《眠眠細語》
許眠的合伙人是王隨,,這件事晏初水已經從晏青溪的話中猜到了七八分,,但真正給予他肯定答案的是殷同塵,。
自從何北海出事,,殷同塵就一直關注何染染的動向,,前陣子何北海病重,,她整日往醫(yī)院跑,這周總算出院,,想來她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他午休時便去她家附近逛了逛。
偏巧撞上何染染神色匆匆地出門,,殷同塵擔心有事,,開車跟上了她,。不想卻跟到了晏初水住的小區(qū),沒過一會,,何染染就推著許眠出來了,。
兩人沒坐車,一路說話往前走,,看樣子要去的地方并不遠,。
殷同塵保持著兩個車身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地尾隨,,等她們走進一家咖啡店,,他才在路邊臨時停車,遮遮掩掩地走過去,。
他不敢進店,,只隔著落地窗張望,這么一張望,,就看見了王隨,。
他當即裂開了。
“又,、是,、王、隨,!”
殷同塵嘶啞地大喊,,聲音幾乎要把晏初水辦公室的門窗震碎。
相較于他的歇斯底里,,晏初水則冷靜得多,,畢竟,晏初水知道的事可比他知道的這件刺激多了——
“那八億五千萬,,也是王家的錢,。”
“,?,??”
裂開的殷同塵徹底成了齏粉,。
“等等……”他顫顫巍巍地問,,“要是股權不能贖回,墨韻就是瀚佳的了,?”
晏初水兩手交疊,,點了點頭。
所以他沒有那么多失控的情緒,他來不及失控,,更分不出精力宣泄情緒,。
講真,老板如此冷靜,,身為法律顧問的宗月深感欣慰,,其實想離婚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一定要理智,,要講證據?。?p> “晏總,,這是一個機會,。”她說,。
晏初水側目向她看去,。
宗月繼續(xù)說:“許眠和王隨的接觸,你最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倘若能推波助瀾就更好了,,讓他們兩人多見面,一旦有了超出正常范圍的接觸,,就可以以此為由起訴離婚,。”
“超出正常范圍的接觸……”殷同塵遲疑了一下,,“具體指什么,?”
“出軌?!弊谠碌坏鼗卮?,作為律師,她給出的建議都是從老板的利益出發(fā),。
而利益,,是不會包括情感的。
氣氛飛速降至冰點,,連空氣也凝重起來,。
殷同塵扭頭看了看晏初水,后者臉色鐵青,,清雋的五官微微扭曲,有一種地球毀滅前的恐怖征兆,。
這是建議老板綠了自己,?
不、太、好,、吧,!
然而在這樣尷尬且窒息的氛圍中,晏初水緩緩發(fā)問:“你的意思是,,假如她出軌……我就可以離婚了,?”
最關鍵的那兩個字,他說得極重,。
宗月點頭,,補充道:“要是證據足夠,不僅能索取賠償,,追回損失都大有可能,。”
這聽起來確實是一個翻盤的大好機會,。
除了一點,。
“證據?”晏初水擰眉,,“我還得捉……嗎,?”
那四個字他實在沒辦法說完整。
“我記得他們上次是不是去過度假村,?”宗月搜尋了一下記憶庫,,“那種也挺好的?!?p> 也……挺……好……的……
晏初水赫然起身,。
黑云壓頂。
就在殷同塵懷疑他要掀桌子的時候,,他恍若無事地應了一聲,。
“知道了?!?p> ***
如何做一個讓老婆想出軌的丈夫,,這并不是一件難事,可晏初水面臨的問題是,,如何讓老婆想出軌的同時,,自己還不能犯錯。
殷同塵是這么幫老板解題的——
“換而言之,,你得恪守男德,,且讓她厭惡?!?p> “……”
恪守男德晏初水是可以做到的,,首先他生人勿近,,自然不會和異性有什么過分接觸;其次他有極強的自我保護意識,,所以抽煙喝酒賭博犯罪都與他無關,;再者是他癡迷書畫,不愛社交,,更不存在輕浮的拋頭露面,。
因而真正的難點在于,怎樣才能讓許眠厭惡他,。
在殷同塵看來,,晏初水討人厭的地方太多了,基本是個注孤生的人設,,但許眠呢,,偏偏愿意與他結婚,甚至無比歡喜,。
她究竟喜歡晏初水哪一點,?只有知道理由,才能反其道而行之??!
不過晏初水覺得,他大概是知道的,。
她不就是把他當床伴么,,那喜歡的還能是什么?
是他的肉體,!
肉體?。?p> “哦……”殷同塵明白了,,“所以說,,要想她厭惡你,得先自宮啊,?!?p> “……”
是這個邏輯沒錯了。
空氣再度安靜,,殷同塵猶豫了片刻,,問:“老板,你真的能做到嗎,?”
晏初水知道,,他問的不是能不能自宮,而是能不能對許眠與王隨的接觸不聞不問,,還要默默地推波助瀾,?
應該可以吧,,晏初水想。
起碼他與許眠已經沒有任何情分可言了,,如果她只是用贗品欺騙他,逼他交出《暮春行旅圖》,,那還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可現(xiàn)在有了王隨、有了瀚佳,,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她不是把他一個人送進地獄,而是想讓整個公司落入瀚佳的口袋,。
他總得有所反擊,。
見他沉默不語,殷同塵又嘀咕了一句:“你是不是……還喜歡許眠???”
聲音不高,語氣也弱,,卻狠狠扎了晏初水一下,。
“沒有?!?p> 他咬緊后牙,,固執(zhí)地否認。
“如果你不喜歡她,,對她徹底失望,,為什么不能和她做交易?”殷同塵提出自己的困惑,,即便《暮春行旅圖》是他的命,,到這會兒也該放手了。
除非,,他就是不想交易,。
“我只是想離婚?!彼俅螆远ǖ卣f,。
離婚,是他僅存的尊嚴,,他想讓自己稍微體面一些,。
殷同塵更迷惑了。
體面,?頭都要綠了的人,,還有哪門子的體面?。?p> ***
晏初水到家的時候,,許眠還沒有回來,。
空蕩的畫室內,飄散著淡淡的墨香,,畫桌上鋪著一張四尺對開的宣紙,,想來是她手癢難耐,已經開始畫畫了,,但礙于行動不便,,只得將畫紙一裁為二,畫些小畫過個癮罷了,。
畫幅有限,,她沒有選擇慣常的大山水,而是畫了一張蕭索的竹石圖,。畫中竹葉稀疏,,怪石嶙峋,筆墨枯淡,,筋骨微露,,別有一番幽遠的靈氣。
即便晏初水沒有賞畫的閑情逸致,,也不得不承認她畫得極好,。
從某種意義上,藝術本身就代表了虛假,,無論是多寫實的畫作,,都是欺騙看客的障眼法,而山水畫更是假中之假,,山是假的,,水是假的,方寸之間可達天地之廣,,黑白兩色可繪世間萬物,。
唯有一樣必須是真的,那便是畫家對藝術真摯而熱忱的心,。
想要成一名大藝術家,,熱愛、天賦,、機遇,,三者缺一不可,他本以為許眠擁有天賦,,自己可以給她機遇,,唯一擔憂的是她能否永葆熱情,,現(xiàn)在看來,他是多慮了,。
人家是既有天賦,,又能自尋機遇,至于熱忱,,更是不用說,。
眾人焦頭爛額,她倒自得其樂,。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他本來……就沒那么喜歡她不是嗎,?小時候她只是個粘著他的跟屁蟲,再次重逢他也是為了畫才與她結婚,,是的,,他是為了畫才結婚的,怎么可能把畫交出去呢,?
然而,,咔噠一聲,大門打開,。
“初水哥哥,!”
她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輕輕柔柔的,,晏初水后脊一僵,,指尖發(fā)麻,他慢慢轉過身,,眼前是一道明艷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小姑娘拆了石膏,,單手拄著拐杖,,有些笨拙又有些可愛,她獨自一人靠在玄關處喚他,,“你來幫我一把呀,。”
她總是可以這樣,,笑臉盈盈的一如往常,。
然后,一刀直刺他的心房,。
只是一瞬的對視,,就足以將他的自我暗示統(tǒng)統(tǒng)擊碎,,什么不聞不問,什么推波助瀾,,什么理智與冷靜……都敵不過他真實的內心,。
他徑直走過去,一把拉住她纖細的手腕,,低眉與她對視,,那樣黑的一雙眼瞳,暗得連一絲光也沒有,,但許眠并不害怕,,因為他一張口,就把自己徹底暴露了,。
“你今天和王隨見面了,?”
許眠愣了一下,繼而立刻明白,,他上一次帶著錄音筆套話,,那么再找個人盯梢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還是不死心啊,。
她垂下眼簾,,恬淡一笑,“你跟蹤我呀,?”
晏初水不置可否,。
“你就那么相信王隨?還是你一直都對他……”他的聲音低到沒有任何語調,,明知不該問,,卻不得不問。
從知道真相的開始到現(xiàn)在,,震驚,、恐懼、失望,,每一樣他都經歷過,,可與他內心的折磨相比,那些情感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真正讓他崩潰的,,是痛苦。
真實的,、肝腸寸斷的痛苦,。
他問過她理由,問過她目的,問過她許多細節(jié),,唯有一個問題他始終沒問,。
因為不敢。
時至今日,,他仍然不敢,。
許眠眨了眨眼睛,在他的痛苦上撒了一把鹽,。
“初水哥哥,,你不是要和我離婚嗎?”她故意反問,,“那我總得替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呀,。”
“你——,!”
他五指收攏,,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可她一點也不覺得疼,,更大的傷痛她都經歷過,那樣的撕心裂肺,,那樣的生不如死……一睜眼,,他卻不在身邊。
她一下子就變得勇敢了,。
一點也不怕他,。
“難道說……你也不想離婚?”她疼得臉色慘白,,嘴角的笑意卻愈發(fā)放肆,,“初水哥哥,離婚算什么結束???只有把一個人從心底徹底刪掉才是?!?p> 她扶著墻一步步逼近,,逼得他踉蹌后退。
退無可退,。
“你刪不掉我的,。”她說,。
在她清澈透亮的眼眸中,,他看見那個草木繁盛的小院,還有那方淺淺的小池,,小小的姑娘趴在池邊嬉戲,,傍晚的夕陽把她照成一顆金色的小團子,,暖乎乎的那種。
送他上課的司機偷偷問他:你是真的不喜歡眠眠,,覺得她以后不能嫁給你?。?p> 清冷的少年若有若無地朝池邊望了一眼,,淡淡地說:看她以后吧……
司機問:以后什么,?
他說:看她以后可愛不可愛。
光陰流轉,,他們終于有了所謂的“以后”,,現(xiàn)在的她還可愛嗎?她的步步為營,,她的心狠手辣……都讓他膽戰(zhàn)心驚,。
而他依舊不能將她刪除。
殷同塵不明白他所謂的體面是什么,,其實這個體面就是,,在被她欺騙到死、逼到無路可退,,毫無反擊之力時,,他起碼可以用離婚來證明自己能夠割舍她。
證明他沒那么在乎,,沒那么不舍,,沒那么犯賤。
他一遍一遍對自己說,,他可以不聞不問的,,一定可以。
結果根本不能,。
他輸?shù)靡粩⊥康亍?p> 在許眠將他碾壓進塵埃的時刻,,他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感情比喜歡更多,,也比她更多,。
在那片藍色的桔梗花田里,,她朝他開了一槍,,風從他的胸膛呼嘯穿過,將溫熱的血吹成刺骨的冰,。
藍海如畫,,執(zhí)念生花。
他卻固執(zhí)地還想向她伸出雙手,問她——
也許,。
也許……
他戛然而止,。
因為他的藍色手指,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