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回峰原由段柯掌管,，只是他性子散漫,，時常不在山中，門下又無弟子,，以至于鶴回峰變成“無人峰”,，荒蕪至今，雜草都長了一茬又一茬,。倒也不是什么麻煩事,。入峰之前，謝明廉已讓外門弟子收拾過,，現(xiàn)已看不出曾荒廢多時,。
小五本是乞丐，有個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便已知足,，哪管荒廢多久,，反倒被人如上賓般對待,，尤其那人還是世人崇敬的仙人，一時令小五誠惶誠恐,。
不過到了鶴回峰,，小五才恍然發(fā)覺，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在他的想象中,，仙人居住的地方，不說富麗堂皇,，至少也該別具一格,，可小五看到的屋舍，卻與世俗人別無二致,。
青褐瓦,，白粉墻，石階地,，小竹窗,。目光穿過石拱門，幾乎一覽無余,。三兩間屋子圍成一座小院,，黑白交錯的石子路通向各屋門口，角落里是叫不出名字的樹木,，院落中央放置著一套石座椅,，不過想來已經(jīng)許久無人坐過。這里全然不似仙人洞府,，倒像是文人雅士的僻靜之所,。
當(dāng)然，小五也從未奢望過什么,，此處比之破廟,，已是勝過千倍萬倍，算是他住過最好的屋舍,。
來鶴回峰的路上,，謝明廉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其實以小五的身份,，根本住不得這樣的小庭院,，外門內(nèi)也有不少招待賓客廂房，小五住在那里才比較合適,，畢竟這里曾是沖霄真人的故居,。但回過頭來想想，小五一身修為皆來自段柯,，雖未曾拜其為師,，也能算作是半個弟子,，讓小五住在這里，于情于理也說得過去,。然而真的如他想的這般簡單嗎,？
“這院子許久未住過人，不過我已命人打掃,，今夜你暫且住在此處,，稍后我會叫人送來熱水和換洗的衣物。你若是餓了,，或是有其他事情，便拉響門外的銅鈴,，會有外門弟子前來照料,。”謝明廉有條不紊的說道,。
關(guān)于院落主人是段柯一事,，謝明廉并未告知小五，他想著,，不過是留個夜罷了,，明日便要走的，知與不知都無關(guān)緊要,。
小五的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謝明廉又提醒道：“你雖空有一身靈力，卻不曾修行過,，終究還是個凡人,，入夜切莫亂跑，以免成了野獸的盤中餐,?！?p> 前來歸元山的路上，小五日日夜宿郊野,，竟未被野獸盯上,，不禁暗自慶幸。小五卻不知,，前半程的確是運(yùn)氣好,，而后半程則是因為有人暗中保護(hù)，才使他免于獸爪,，不然他早已葬身荒郊野嶺,。
見謝明庭轉(zhuǎn)身,，捏了手勢,，似乎想要御劍離開,，小五趕忙問：“仙人，我住哪間房,？”
“隨你,。”謝明庭受夠了小五身上的臭味兒,，還有那副臟兮兮的尊容,，甩下話便起了劍，御劍逃離,。
還沒決定要住哪間房，不爭氣的肚子就已咕咕叫個不停,。
小五走出拱門,，看著門口掛著的鈴鐺，欲伸手拉響,，卻猛然想起包袱里還有兩塊燒餅：“還是不要麻煩仙人了,。”旋即又走了回去,，隨意挑了間房住下,。
中峰，后山斷崖,，崖下深淵萬丈,，楚水滔滔奔流，無窮盡也,。
蕭天復(fù)立于斷崖之畔,，沖霄劍在他身側(cè)，半截入土,，夕陽余暉中恍如墓碑,。段柯還未下葬，骨灰仍在蕭天復(fù)懷里抱著,，似緬懷,。他背靠著殘陽，影子被斷崖腰斬,，連同那凝望的目光，沒入深淵,。
打聽到師父來了后山,，謝明廉便前來復(fù)命：“啟稟師尊，弟子已遵照您的吩咐,，安排那小乞丐在鶴回峰住下,，住的是沖霄師叔之前的小院,。”
鶴回峰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住人了,，蕭天復(fù)安排小五住在鶴回峰,，顯然是要他住再段柯的院落，這點(diǎn)心思謝明廉還是能夠猜到的,。
“很好,，你先下去吧！”蕭天復(fù)背著身,，看不出悲喜,，只不過說話的語氣略顯深沉。
“弟子告退,?！?p> 雖然總是覺得今日的師父有些奇怪，但想來是因為師叔身故,，太過悲傷所致,，謝明廉也便沒有在意,，轉(zhuǎn)身離開,。才走沒幾步，他便撞見緩緩走來的謝明庭,。
此刻謝明庭身后還跟著一人,，是鷺白峰的辛邧長老，掌管宗內(nèi)戒律刑罰,。
“見過師兄,，辛邧長老?！?p> 二人拱手,。
謝明庭與謝明廉雖是親兄弟，但畢竟是在宗門內(nèi),，總有個先來后到,，尊卑輩分，私下里可以兄弟相稱,，在外人面前仍需拿捏著自己的身份,。
“師弟，師尊他老人家可在后山斷崖,？”蕭天復(fù)命他去尋辛邧,，可等謝明庭回來時，卻并未在長極殿中見到其身影,，依著往日的習(xí)慣,，謝明庭猜測師尊去了后山斷崖,，于是便與辛邧來到此處。
“回師兄的話,，師尊他老人家此刻正在后山斷崖邊,，不知你們找他何事？”
“是這樣的,，師尊命我請辛邧長老前來商議沖霄師叔喪葬之事,，可我二人回到長極殿，卻不見師尊蹤影,，故而猜測,，師尊會在后山斷崖為師叔緬懷?！?p> 在他們的記憶中,，蕭天復(fù)時常會來后山斷崖悼念亡妻，所以此次段柯身故,，他來此處追思的可能性最大,。
謝明廉壓制住心里的疑惑：“既如此，師兄與辛邧長老便快些去吧,，莫要誤了大事,。”
借過道來,，二人徑直走向后山斷崖,，崖上蕭天復(fù)仍懷抱著段柯的骨灰，臨淵而峙,，火紅的夕陽拉長他的身影,，驀然一股蒼涼。
“啟稟師尊,，辛邧長老已到,。”
“你先下去吧,！”
“弟子告退,。”
半途中,，謝明庭遇見謝明廉,。其實是謝明廉故意在此等著謝明庭，他心里有些疑問,，不問不快,。
辛邧乃是執(zhí)法長老，管的是戒律刑罰，若是商議段柯喪葬之事,，理應(yīng)去尋掌管瑣事的孟倩長老,，而非辛邧，師父此舉究竟何意,？
身為哥哥,，謝明庭的心思要比謝明廉細(xì)膩得多。他知道,，師父喚辛邧長老過去必是為了其他事情,，而且是無法擺在明面上的事情，多半與段柯有關(guān),。雖然將猜測告知了弟弟,，卻也同時警告他，心里知曉便好,，莫要與他人言說,，以免惹禍上身。這偌大的歸元山上,，他們真正能夠相信的,，也只有彼此。
紅日漸漸沒入山勢,，夜幕蠶食著余暉,，星光只點(diǎn)點(diǎn)，半月已爬上云端,。
斷崖上,，辛邧站了有半個時辰,，卻始終一言未發(fā),，一宗之主站在他身前，宗主未曾發(fā)話,，辛邧又怎敢輕舉妄動,。
等待良久，蕭天復(fù)冷不丁地開口：“沖霄死了,，這事兒你知道吧,？”
話中似有冷意，辛邧忍不出打了個顫：“知道,?！?p> 段柯身故，山上山下早已傳遍,，他一個長老又怎會不知,？何況此事還與他有關(guān)，甚至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那夜義陽城外,，破廟之中,，對段柯出手的人就是他，段柯的死,，他早應(yīng)該料到的,。
“我讓你們從他手中搶奪稷下學(xué)宮的秘密，可沒讓你們殺了他,?！敝皇莻?cè)目一瞥，便如一柄寒光乍現(xiàn)的利劍,，懸在辛邧頭頂,。
那眼神令辛邧膽寒，當(dāng)即便跪下來,，叩首道：“宗主恕罪,。沖霄之死并非我們所愿，只是他一直不肯開口,，無奈之下,，我們才將他逼至絕境，誰料想,，他寧愿魚死網(wǎng)破,，也不愿說出稷下學(xué)宮的秘密，這才......還請宗主恕罪,?！?p> 魚死網(wǎng)破？這股狠勁兒倒確實是他師弟沖霄無疑,，如果換作別人,，恐怕早就交代了。遙想當(dāng)年,，段柯也是這般,，寧愿以傷換傷，也要爭個勝負(fù),，蕭天復(fù)最佩服他的就是這一點(diǎn),。
“既然你知道他會死，為何回來不向我稟報,？”多少是因為段柯的死,，但真正令蕭天復(fù)氣憤的，卻是辛邧知情不報,。
謊言和隱瞞無論何時都是令人厭惡的,。
“屬下......屬下一時忘了。”辛邧的身子又壓低了些,，胸口都快貼近地面了,，果真是驚恐萬分。
蕭天復(fù)冷哼：“忘了,？可我怎么聽說,，你的記性好得很吶，三千條戒律都能一字不落的背下,，偏偏這件事忘記了,。”
合冠之木,，悉知其葉,。手下人揣著什么樣的心思，蕭天復(fù)怎會不知,。
段柯與辛邧素來不和,，這是歸元山上人盡皆知的事情，當(dāng)日蕭天復(fù)提拔辛邧為執(zhí)法長老時,，段柯也是極力反對,，所以辛邧才借此次機(jī)會，對段柯痛下殺手,。
抬首,，猛然又是一拜：“屬下一念之差，還請宗主恕罪,?！?p> 本以為蕭天復(fù)動怒，會親手處置自己,，怎料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是那么肆意而高興，仿佛之前的怒氣只是幻夢,，一時令辛邧摸不著頭腦,。
“恕罪,？你何罪之有?。俊笔捥鞆?fù)的笑聲更讓人瘆得慌,?！氨咀€得謝謝你，幫本座除了這個心頭大患,。你且起來說話,。”
“謝......謝宗主?！毙吝栥读算?，而后緩緩站起來。
平靜的湖水很容易看出深淺,，洶涌的江河望之而使人退避,，可這般喜怒無常才最難以捉摸。
蕭天復(fù)收起笑聲：“你雖幫了本座,，可本座交給你的任務(wù),，你并未完成?！?p> “宗主明鑒,。那段柯到死也不肯說出稷下學(xué)宮的秘密，我等也拿他沒辦法,，況且段柯已死,，稷下學(xué)宮的秘密恐怕......”
將手伸進(jìn)裝著段柯骨灰的罐子，抓起一把骨灰,，又任由它從指間漏走,，看著流沙般的灰燼，蕭天復(fù)道：“我了解段柯,，他是絕不會讓稷下學(xué)宮的秘密就此塵封的,。”
“那日破廟內(nèi),，還有個小乞丐也被牽扯進(jìn)來,，段柯臨終前將畢生功力都傳給了他，稷下學(xué)宮的秘密想必也告訴他了,，而今他就在宗內(nèi),，可惜白日里我并未問出些什么，所以......你知道該怎么做,，對吧,！”僅僅是一個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辛邧已為之戰(zhàn)栗,。
“屬下明白,。”
“那你去吧,，他就在鶴回峰,。”蕭天復(fù)手里的灰燼漏完,，只剩一些殘留的粉末,。
“遵命,。”
辛邧走了,，蕭天復(fù)仍留在斷崖邊,，迎著初升的月亮，笑容猶如深淵：“師弟啊,，本來我是想讓你安息的,，可惜你非要染指蝶舞，那就怪不得我了,?！?p> 說罷，他掌心用力,，裝著段柯骨灰的罐子被震得粉碎,，一陣夜風(fēng)橫過，吹散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