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仲夏,原是一副天上樂園的景色,。飄著漫天香氣金黃色的稻穗,,深綠的桑林。
流水繞過村頭,,小小的池塘里,,粗大的荷葉與細小的菱葉浮泛在水面。
挽起褲腳采蓮的婦女,,為得到一餐晚飯而高興。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生產(chǎn)力極其低下的明朝,,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是風景優(yōu)美,只知道沒天沒日的生活,。樊娘子操勞了一天,,傍晚,拖著疲憊的身子,,在自家院里用剪刀裁剪花椒,。野生的花椒可做調(diào)料,曬干了拿去城里賣,,可得些零碎補貼家用,。
樊娘子手腳麻利,不一會,,簸箕里就堆了小山一般多的花椒簇,。
“樊娘子,,還在忙呢?”院子的外坎,,一個四十歲的男子牽著水牛,,打起招呼。
樊娘子哼了哼,,沒有理他,,臉上是厭煩的神色。家中有頭老牛,,就老牽來自家門前轉(zhuǎn)悠,。
男子嘆氣道:“樊娘子,你干嘛一個人死撐著呢,。早就跟你說了,,找個人幫襯你……”
樊娘子抓起一把剪過的花椒樹枝,扔下路外,。
花椒樹上都是尖刺,,十分鋒利,男子慌忙閃躲,。
樊娘子瞠目罵道:“你個憊懶的袁不二,,老娘丈夫去世五年來,清清白白,,休要來我這里嚼舌根,,再說一句,扔下來的就不是刺而是刀子,?!?p> 袁不二卻沒有離開,涎皮賴臉道:“樊娘子,,你一個人掙扎個什么勁,。我這次去江寧城幫閑,聽董家金管家說了,,你家陳遠啊,,要去當上門女婿了?!?p> 樊娘子騰的站起來,,凳子轉(zhuǎn)了幾個圈倒在地上,雙手叉腰,,怒道:“你胡說八道,,他是陳家單傳,怎么可能去上門,。董家要老娘去求才肯嫁女,,老娘才不稀罕,,小憨貨向來懂事,才不去做這種辱沒門楣的事,?!?p> 袁不二吸吸鼻子,言之鑿鑿:“我騙你做甚,,要是騙你,,叫我天打雷劈,明天就變成糞坑里的泥鰍,。你那兒子,,三天兩頭逃課,我家侄子也在崇文學(xué)院讀書呢,。徐夫子都要氣得開除他了,。”
“嘩啦啦,?!狈镒尤恿怂奈灏鸦ń反蹋q不解氣,。
袁不二狼狽躲閃,,一邊嚷嚷:“聽我一句勸,你那兒子是指望不上的,,不如跟我去,,我有一頭水牛,總不至于讓你……呃,,女,,女俠,饒命,。”
寶劍生寒,,架在他脖子上,,農(nóng)村人,哪里見得這場面,,嚇得他差點尿了,。劍只要歪一點,他可以想象,,他現(xiàn)在就像一頭躺在砧板上待宰的豬,,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血濺起老高,。
陳遠對這個便宜老娘還沒啥感情,,但是才到家門口,這個男子一臉猥瑣,,十分厭煩,,旁邊帶著打手呢,對吳月荷一個眼神,,她的劍劃過優(yōu)美的弧線,,寒光凜凜。
“再讓我看到你在我家門前轉(zhuǎn),,讓你后悔來到這個世上,。”陳遠厲聲道,。他很少生這樣大的氣,,生平最痛恨這種憊懶的人,堂堂七尺男兒,,有手有腳,,不去務(wù)實干活,倒來欺負孤兒寡母,,還自以為是救世主,。
“不敢了,不敢了,?!痹欢仟N逃竄,連大水牛都扔了,。
樊娘子見到兒子,,臉如寒霜,眉毛豎起,,比剛才還要生氣,。一把拎住他的衣領(lǐng),就像拎小雞一樣,,劈頭罵道:“你個小憨貨,,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爹沒有出息去尋死,。你怎么也沒有出息去上門,,撇下老娘一個人,天殺的,,跟我去祖宗面前跪著去,。”
陳遠滿面愁容,連連擺手:“那是他胡說的,,我沒去,。”
“沒去,?沒去別人會亂講嗎,?沒有這回事,怎么傳得出來,,又不是只有袁不二一個人說,,老娘早就聽說了。正尋思著明天去抓你回來,,好啊,,你倒自己回來了?!?p> “董家是想讓我入贅來著,。”
“什么,?”
“我沒答應(yīng),。”
“真的,?”
“千真萬確,。”陳遠連連保證,,示意吳月荷幫自己說說話,。
吳月荷見平時陳遠機智過人,沉穩(wěn)得像個老學(xué)究,。從沒見過這光景,,小臉憋得通紅,想笑一直忍著,。
完了,,我的光輝形象全沒了,陳遠哀嚎,。接管了原來的陳遠,,這個便宜老娘還不得不認。
“嬸娘,,陳遠說得沒錯,,他沒答應(yīng)入贅董家的,?!?p> 樊娘子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人,簡直就是仙女,大驚,,把陳遠拉了幾步,,小聲斥責:“小憨貨,你去哪里騙來仙女般的女孩,,我告訴你,,拐賣人口是犯法的,官老爺不來抓你,,我就把你扭送官府,。”
陳遠吐血,,感情原來這個陳遠也是夠慫,,連老娘都不信任。無奈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這個是我朋友,叫吳月荷,,來南京投靠親戚的,,還沒找到親戚,來我家這里借住兩天,?!?p> “是嗎?”樊娘子半信半疑,。
吳月荷忍住笑意,,忙道:“是的,打擾嬸娘了,,要是不方便,,我還是去江寧找找我親戚得了?!?p> 樊娘子放開陳遠,,熱情道:“姑娘說得哪里話,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除了這個小憨貨和我,,沒其他人,家里簡陋,,姑娘不嫌棄就行,。”
一邊招呼吳月荷進屋,,拿了凳子讓她坐下:“常年就我一個人在家,,沒得撿拾,姑娘不要介意。天都要黑了,,姑娘一個人在外邊,,不安全,今晚就委屈你了,?!彼鴧窃潞舌┼┎恍荩殃愡h這個“兒子”當成了透明人,。
農(nóng)家雖貧,,但熱情好客,杯水暖人,。
陳遠插不上話,,只有默默的往爐子里添柴。
一陣雞飛狗跳,,樊娘子已經(jīng)把雞宰殺了,。她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又責問陳遠:“小憨貨,,方才袁不二說,,你三天兩頭逃學(xué)?”
不是三天兩頭,,是天天逃,,陳遠不敢回答,忙轉(zhuǎn)移話題道:“水開了,?!崩鞯奶砹税肱锜崴似饋?,要去給雞拔毛,。
“放下,這哪是你干的活,?!狈镒恿R罵咧咧,搶過木盆,,端到了院子邊上修雞,。
陳遠無奈,君子遠庖廚,,在古代人看來,,讀書人是不能干粗活的,老娘雖然兇悍,,對兒子的愛也是強勢的,,他重新往漆黑的大水壺里加了水,,往爐里繼續(xù)添柴。
以往陳遠一直沉重冷靜,,仿佛什么都洞若觀火,責罵自己的時候像個長輩似的討厭,,難得見他吃癟,,吳月荷一臉捉黠。
“罵得深,,愛之切,,老娘就這樣對兒子?!标愡h胡亂辯解,,這讓自己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啊。
“這死貨,,喂你三個月糧食,,天天去山上跑,二兩肉都沒有,?!狈镒右贿叞蚊央u翻來覆去看了兩遍,,掂量重量,,輕得很,一邊罵咧,。
“剛才的話我沒說過,,你什么也沒聽到?!标愡h腦門黑線,,連忙補充。
吳月荷卻再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