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兒醒了以后,，也一直躺床上沒起來。說是一起身,，下面就汩汩地流血,。她才十三歲，生平頭一遭,，被這血給嚇壞了,。

　　李臘梅哪想到自己一巴掌打出了癸水，臉上帶出幾分心虛,，再想到老郎中的話,，那幾天也不敢硬逼扣兒起床干活。

　　扣兒于是心安理得地過起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哼，以為她是原主呢,！現在的扣兒可沒那么好欺負,。

　　李臘梅和竇珠兒咕咕唧唧，說：“死不了的小賤種,，昨天還吵著要吃韭菜炒雞蛋,，她咋不上天呢,，整得自己跟坐小月子似的！”

　　竇珠兒沒心思搭她娘的腔,?？蹆号P床不起，家里的活現在都是她干,。這天早上天才剛亮,，就被李臘梅叫起來去井邊洗衣服。自打扣兒六歲以后,，她就沒干過這活了,，好不習慣。

　　竇珠兒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端著木盆出了門,。借著熹微的天光，摸到井邊,。正要把吊桶放到井里打水,，她看到了自己的臉。

　　井里的影子,，比她娘屋里那面銅鏡里的影子要清楚得多,。她能看到自己長什么樣子，圓圓的臉,，一雙不大的眼睛分得很開,，鼻梁塌塌的，嘴唇扁薄,，微黑的皮膚,。地道的鄉(xiāng)下女孩，相貌平平無奇,，不丑,，卻也不漂亮。

　　竇珠兒看著看著,，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圓臉,，井里的人變成了小巧的瓜子臉，像妹妹扣兒一樣的瓜子臉,。

　　扣兒每一處都生得小巧,，小巧的瓜子臉，小巧的鼻,，小巧的嘴……唯有眼睛圓圓大大,，皮膚像玉一樣白。

　　她爹相貌毫無出眾之處,，娘更可以說是丑陋,，五短身材,，突眼塌鼻,，厚嘴唇,。竇珠兒不止一次地想，為什么同樣是一個爹媽生的,，妹妹要生得這樣精巧好看,？而她和弟弟就這樣普通，上天太不公平了,！

　　她雖然和舅家二表哥說了親,，但她哪里不知道，二表哥看上的是美若天仙的扣兒,。但一來外祖母和舅母受她娘影響,，都不喜歡扣兒。二來二表哥實歲已經十九了,，和扣兒年紀差了六歲,，二表哥的親事等不得，否則和他親上加親,，成就姻緣的就是扣兒,，哪里輪得上她？

　　如此種種原因,，竇珠兒能不對妹妹心存芥蒂,，平日又怎么親近得起來？她連和扣兒站在一處都不愿意,，活生生成了別人的陪襯,！

　　竇珠兒想著，心情煩悶而郁躁,。打了一桶水上來,，一轉頭，趙大牛站在井邊離她三步遠的地方,。

　　她正想打個招呼,，對方已經訥訥地開口了：“扣兒呢，今天怎么是你來井邊洗衣服,？”

　　竇珠兒一聽,，心里更是酸得厲害?？蹆嚎蹆?，你們都只惦記扣兒，不就是看上了她那張狐貍精的臉嗎,？

　　這一刻,，竇珠兒也像她娘一樣,，打心里厭惡扣兒。她一句話不說,，板著臉把水倒進木盆,，蹲在井邊“哼哧哼哧”搓洗衣服。

　　趙大牛瞪著牛眼睛,，愣愣地看了她半天,，見她不高興，也不好說什么,，打好兩桶水,，就挑著離開了。

　　竇珠兒手腳比妹妹麻利得多,，十幾件衣服一會兒就洗好了,。像扣兒這么身嬌體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誰日后娶了她回去，有的是苦頭吃,！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陸續(xù)有男人出門下地干活。有三五個婦人,，也拎了水桶端著木盆,，往井臺這邊來了。

　　看見洗好衣服準備回家的竇珠兒,，她們彼此會意地看了一眼,。待從她身邊走過，才嘰里咕嚕竊竊私語,，話題都是關于扣兒來癸水的事,。

　　竇珠兒覺得丟人，不想聽,，正要加快腳步走開,，一句話飄進了她耳朵里：

　　“聽說了嗎？柳百萬柳老爺的獨子生了重病,，眼看不行了,，他家正四處尋摸著買一個小媳婦沖喜呢！”

　　“知道知道,，這事在鎮(zhèn)上都傳開了,。還別說，我看扣兒就挺合適,。那柳少爺一直想找個絕色的……”另一個年輕婦人接腔,。

　　她的心猛地一顫,，身子不由頓住了，掩在老樟樹后面靜靜聆聽,。

　　而在趙家,，王媒婆也和趙柳氏拉扯起了這事。

　　“柳家少爺真是生病了,？”趙柳氏給王媒婆遞了一碗熱茶,，問道。

　　這是鄉(xiāng)下人自己揉制的老粗茶,，王媒婆也不嫌棄，端起茶碗,，吹去茶葉沫子,，抿一口，說：“不瞞大妹子,，你和柳云浦老爺家也是沾親帶故的,。鴻少爺身子骨一向就弱，這些年看了多少名醫(yī),，銀子花去不少,，就是不見好。因為這個,，他打小定的那門親事,，女方頭幾年找借口退了親，就怕守這望門寡,。上個月,，鴻少爺病得兇險，命懸一線,，這附近的郎中都束手無策,。柳老爺沒法子，只得進京求武安侯去宮里請位太醫(yī),。老侯夫人的母親和柳老太太的母親是表姊妹,，兩家是拐著彎的親戚。你也知道,，這太醫(yī)是給皇上看病的,，哪里那么容易請？武安侯雖看著老侯夫人的面子,，勉為其難地進宮了一趟,，但最終太醫(yī)還是沒請到。都推說天南地北路途遙遠,，宮里當著差事呢,，不便出京看診,。老侯夫人心里過意不去，便讓人將柳老爺領到京郊的清風觀,，本是想供盞長明燈,，給鴻少爺祈福，不想見著了一位姓張的老道士,。那道士是位高人,，指點柳老爺說，鴻少爺把病耽誤到這個地步,，也是命里應有此災,，需尋一個純陰格的女子成親沖喜。而且從生辰八字看,，要娶小五歲以上,，未及笄的小姑娘，鴻少爺方能逢兇化吉,，渡過此劫,。否則，便是這回熬過去了,，也只有一年的陽壽,。”

　　“那純陰格是什么,？”趙柳氏好奇地問,。

　　“就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說起這個,，王媒婆可是內行,，成日給人說媒拉纖，什么趙家的大寶和錢家的滿秀天作之合,，孫家的細毛和李家的帶弟八字相克,，她閉著眼張嘴就來，哪有不知陰陽八字的,？“這種八字,，一千多個人里頭才出一個，所謂千里挑一,，難尋?。　?p>　　趙柳氏低頭尋思了一會兒,，說：“我娘家也姓柳,，和柳云浦老爺既是同村，又是本家。論起來,，鴻少爺還要管我叫聲姑,。你就直說，今日找我是干什么吧,?！?p>　　“就知大妹子你是個爽快人！”王媒婆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著道：“鴻少爺除身子骨弱了些,，其他都沒得挑，樣貌才學更是一等一的好,。那退親的姑娘,，文家三小姐，是柳老太太的侄孫女,，據說生得花容月貌,。鴻少爺讓人放出話來，如果他要娶妻,，便娶個絕色的，要遠遠勝過那位文小姐,?！?p>　　王媒婆說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你看,，這要長相出眾,，又要純陰格，還要未及笄,，待字閨中沒說親的……一時半會兒,，你叫我上哪兒去尋！”

　　這些天,，王媒婆在秀水鎮(zhèn)周邊幾個村子,，打聽相看了不少姑娘。不是模樣不行,，就是八字對不上,，要不就是年紀大了，總之沒一個合適的,。她兩條腿都跑細了,，腳底板給磨出了水泡，如果不是柳家許以重金,，她都準備放棄了,。

　　“再不行，我去東昌縣城看看,，不信就尋不著……”

　　趙柳氏開口道：“牛兒他爹做篾匠,，走村串巷,，就是縣城也去過幾回，附近一帶眼皮寬,，人頭熟,，可以幫你打聽打聽,。只要留心查訪，定可以尋著人,?！?p>　　王媒婆一聽，喜笑顏開：“要的就是大妹子這句話,。柳老爺給我交了底：不管姑娘的家世出身,，只要八字年紀對得上,，模樣性格好的。便是那貧家女,，不過多給他幾兩銀子罷了?！?p>　　也是,，這新娘只能往貧家女里尋,，但凡好一點的人家，誰舍得自己養(yǎng)大的閨女給人沖喜,？說好聽了是結親,，其實就是賣閨女！

　　“如今你費心幫我打聽著,，到時候少不了大妹子的好處,。再說,，你家大毛二毛還在柳府做事,，真辦成了此樁,，柳老爺一高興，給提個管事莊頭什么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王媒婆嘎嘎地笑著,，帶出長長的尾音,，驚飛了一群正在院子里覓食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