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哦,,或許這么說是錯的。不過,說是錯的也不完全正確,。
七色光芒從遙遠的天際拔地而起,照耀著這方空間,。從明亮的天空中墜落而下的不是六角形的,,花兒一樣的雪花。從明亮的天空中墜下的是沙粒般的晶體,,玲瓏剔透,,猶如一顆顆閃著誘人光輝的寶石。
太密了,,太急了,。
這樣的雪一點都不可愛,反而招來一片罵聲,。
“這該死的鬼天氣,,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咱哥倆值夜的時候下,。呸,,真倒霉!”一名穿著毛皮衣服,,腳蹬皮靴,,卻裸露著胳膊的中年人憤憤不平地咒罵,吐出的唾沫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雅的拋物線,,還未落地,,已凍結(jié)成冰。
“誰說不是呢,?老薛,,你比我加入軍隊的時間久,你知不知道為什么要咱們四個待在這個破地兒,?”第二個人穿著樣式相同的毛皮衣服和皮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胳膊沒有赤裸裸的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他的毛皮衣服有袖子。
被稱為老薛的壯碩中年人惶恐不安地朝四周掃了一圈,,眉頭緊鎖的臉上爬滿深深的憂慮和畏懼,。他的眼睛在眼窩中打著轉(zhuǎn),好像在聆聽什么,。情緒就像疾病一樣,,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傳遞。衣服有袖子的人緊張起來,,下意識地左右張望,,所見只是深沉的虛無。他舔了舔嘴唇,,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慢慢地移向老薛,顧不得他們是兩個大男人,,緊緊地貼住老薛的身體,。
“虎勇,你聽,,什么聲音,?”老薛向左邊微微轉(zhuǎn)動他的大腦袋,眉頭皺得更緊了,?!澳懵牭搅藛幔俊彼穆曇艉艿?,宛如輕風(fēng)吹過耳際,。“不遠處好像有一只小獸在哀嚎,一只失去父母的小獸在嗚咽抽泣,。不,,不是小獸在哭泣,而是一條冰霜巨蛇在進餐,,在吞噬獵物,。也不對,不是冰霜巨蛇,,而是邪影魅狐,。沒錯,就是邪影魅狐,,它在飛速地逼近,。不好,它馬上就要撲過來了,?;⒂拢扉W開,!”老薛猛地轉(zhuǎn)身,,左手將虎勇推到一個隆起的雪丘后面,右手倒提著一桿長槍,,側(cè)身對著黑暗,,目光炯炯,嚴陣以待,。
虎勇顧不上滿頭沙子似的雪粒,,縮在雪丘后,緊張地呼喚老薛,?!袄涎Γ爝^來,,你一個人不是邪影魅狐的對手,。我們先躲起來,再想辦法通知隊長,。老薛,快過來啊……”
“你不用管我,,快逃,,我為你爭取時間,跑一算一個,?!崩涎︻^也不回地喊道,“虎勇,若你能平安地逃回據(jù)點,,見到隊長,,告訴他把我的撫恤金送到我媳婦手中?!彼D了頓,,猛然大喝一聲:“虎勇,快跑,,在不跑就來不及了,。畜生,有我薛飛在此,,你休想傷到我的兄弟,!虎勇,跑啊——”
虎勇覺得極寒之地最洶涌的狂風(fēng)倒灌進嘴中,,喉嚨被撐開,,被撕裂,腫脹疼痛,,說不出一句話來,。滾燙的熱淚涌出眼眶,滑到下巴處已凍成兩根細小的冰柱,。他死命地咬著嘴唇,,烏青色的血痕觸目驚心?!袄涎Υ蟾?,我虎勇向魔皇起誓,窮我一生之力,,我一定會親手殺死這只邪影魅狐,,為你報仇雪恨!”他默念著,,攥緊拳頭,,轉(zhuǎn)身沖進無邊的黑暗中。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一個念頭猛地跳出來——老薛不是沒有媳婦嗎,?虎勇硬生生止住腳步。昨天晚上他還說要找個又壯又高的女人,,為他生一窩像冰原巨浪那么大的崽兒,。虧我為他淚如泉涌,,沒想到他是在戲弄我!一種難以描述的屈辱感轉(zhuǎn)化為滔天怒火,??v使我打不過他,我也一定要讓他好看,!虎勇驟然轉(zhuǎn)身,,攥著拳頭,低頭垂目,,斜著身子,,仿佛一頭憤怒的公牛似的沖向薛飛。
雪粒吹打虎勇的臉頰,,像刀割一樣疼,。他慢慢地冷靜下來。怎么說老薛也是一名老兵,,而老兵捉弄新人本就是常有的事兒,,我能拿他怎么樣呢?這么想著,,虎勇放慢了腳步,。再說了,一個人掉幾滴眼淚有什么大不了的,,誰敢說沒哭過,?偉大的魔皇肯定也哭過。他的腳步越來越慢,。等回到剛才待過的雪丘旁,,他聽到老薛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哇哦,,你小子倒挺機靈的,,這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毖︼w交叉雙臂,,將雙手塞在腋下,噘著下嘴唇,,一副大吃一驚的神情,。“以前有個傻小子,,屁滾尿流地一直跑到據(jù)點才停下來,。沒過幾天,那小子就被調(diào)到別的地方去了,。來,,”他抬了抬下巴,“過來,,虎勇,,咱們魔族就需要你這種腦瓜好使的年輕人,你們是族人的希望,?!?p> “老……老……老薛,”虎勇瞪圓眼睛,,驚恐地盯著薛飛的身后,,嘴巴半張著,“快……快……快跑,,老薛,,快跑……”他的臉色比從天而降的雪粒還要蒼白。
“哈哈,,你小子學(xué)得倒是挺快?,F(xiàn)學(xué)現(xiàn)賣,有點意思,?!毖︼w晃了晃他的到腦袋,一抹冷笑在嘴唇上滑過,?!安贿^,我老薛可不吃這一套,。還演,?”他望著渾身抖個不停的虎勇,皺起眉毛,,戲謔地笑起來,。“我讓你演,,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頓,。”
怎么回事,?經(jīng)年累月與各種兇殘狡猾的野獸爭斗的經(jīng)驗讓薛飛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又看了一眼支支吾吾數(shù)不出話來的虎勇。難道真的有一只邪影魅狐,?他瞇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放下雙臂,無聲無息地朝插在雪地中的長槍探出右手,。真涼,!薛飛的指尖觸到木制的槍桿,,他不禁打了個寒噤。怎么又熱起來了,?他看見虎勇抬起右手,,哆哆嗦嗦地指著自己,眼里是無邊無際的驚恐,。他在指什么,?他遲疑地順著虎勇所指的方向偏轉(zhuǎn)視線。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確切地說,,原來右手待的地方。
老薛的瞳孔在擴張,,難以置信地看著殷紅的鮮血猶如噴泉似的從手腕處洶涌而出,,散落在地上,仿佛一朵朵引人遐想的花瓣,。好美,!
美,與薛飛一點都不沾邊,。他長著一顆圓圓的大腦袋,,頭發(fā)粘在一起,黏糊糊,,臟兮兮的,。眉毛仿佛兩條扭曲的毛毛蟲,一雙眼睛兇巴巴的,,鼻梁塌在臉上,,鼻頭卻又肥又大,厚厚的大嘴唇幾乎橫跨下半張臉,,又方又闊的大下巴微微上彎,。這些器官奇妙地組合在一起,說一句造化弄人一點都不過分,。差點忘了他的耳朵,,兩個嬌小的耳朵貼在大腦袋兩側(cè),平添幾分滑稽的同時再添幾分丑陋,。
這么一個人,,目睹自己的手腕向外噴灑鮮血,目睹自己的鮮血然后大地,,他竟然覺得美,。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除了那只消失不見的手掌,,他的腦子似乎也不正常了,。
“老薛,,老薛,你倒是跑啊……”虎勇帶著哭腔,,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知從哪里冒出的勇氣,看到薛飛呆呆地注視血流不止的手腕,,虎勇竟邁開步子——小小的步子——朝薛飛走了過去?!袄涎?,我來救你了?!彼f出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一點點地挪向薛飛。近了,,近了,,他以為自己聽到了沙沙的聲音,立刻停下腳步,,屏住呼吸,。盡管怕得要命,他卻沒有朝相反的方向逃竄,。他凝神聆聽,,確定莫須有的聲響只是自己的錯覺后,又向薛飛走去,。這次,,他的步子大了許多。
距離薛飛三步的時候,,虎勇停下了,。“你還好嗎,?若你還能動,,趕快跟我一起跑。若你不能動,,我背你一起跑,。”他只想帶著薛飛逃離這里,,以致他竟忘了前一刻令他驚懼不已的黑影,。他又向前走了一步?!袄稀毖︼w朝他轉(zhuǎn)過脖子,,他的聲音生生地卡在喉嚨里,。
他看見一張異常可怖的面孔,。那張面孔與薛飛的大臉有幾分相像,,只是膚色不再是被寒冷造就的紅黑色,而是泛著灰色的烏青色,。兇巴巴的眼睛仿佛寒冰雕琢而成的圓球,,閃著冷漠的幽藍色。
生存的本能令虎勇倒退一步,,他還沒來得轉(zhuǎn)身,,面目全非的薛飛撲了過來?;⒂碌耐准卞釘U大,,他看見在薛飛的頭頂后方漂浮著一張朦朧卻又清晰可見的面孔。
好美,!這是虎勇的腦子里閃過的最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