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這次腦子清楚得很,,一定沒有數(shù)錯。只不過朝天門后的石梯長得嚇人,,像永遠也登不到頂似的,。
還好,只是在夢中,。
穿著淡藍色制服的小姐正勾著身子,,調節(jié)床頭另一側點滴瓶的流速。她豐滿的胸部撐滿上衣,,隨時會掉下來砸碎我的腦袋,。臉部發(fā)熱,我趕緊把眼閉上,,整個屋子籠罩的醫(yī)藥味更加濃烈撲鼻,。
她移開身子,強烈的燈光十分晃眼,。
“醒了,?哇,他醒了——”她在興奮地呼喊著沖出門外,。
我全身酸痛,,躺在醫(yī)院的一張單人床上無法動彈,像一臺瀕臨報廢的汽車隨時會散架,。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口停下,,有人在爭吵。
“姓胡的,,你別亂來,。除非得到院長的許可,否則任何人也不許踏進這道門,!”
一道白色的閃電搶在大腦袋的男人之前,,堵在了敞開的門邊。一雙纖細的手撐著門框,,高扎的單馬尾像一串黑色的葫蘆從腦袋垂至腰間,,如果將束縛的一串疙瘩紛紛解開,長發(fā)估計會觸及腘窩,。
一個葫蘆,,兩個葫蘆,三個葫蘆……好多葫蘆,!
“我管不了了,,出了事情由我負責!”大腦袋男人不想讓我數(shù)清,,推搡著弄得那串葫蘆一搖一晃,。
“你承擔得起嗎?你拿什么償還一條脆弱的生命,?”
“一條生命么,,我的確承擔不起。不過,,我更承擔不起兩江中心不斷冒出的不明浮尸,!”說完,,他不顧阻攔,直接闖到了我的床頭,。
“你是誰,?從哪里來?那些尸體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下的毒手,?嘿,叫花子,,別發(fā)愣,,回答我,立刻回答我,!”一雙猿臂撐在床沿,,大腦袋遮住了整個天花板,那張嘴距離之近像要和我接吻,,不過粗暴的聲音讓誰都確信他沒有那個心思,。
“瘋子,你是個瘋子,!這他喵的是哪里來的警察——”葫蘆躲在身后,,換成一個冷冰冰的瓜子臉對著我,兩綹黑發(fā)映襯出光亮白皙的額頭,,卻把一部分臉和一只眼睛遮蓋住,。她現(xiàn)在更像一片葉子遮掩著的冰雪玫瑰,冷艷而動人,。
“廖醫(yī)生,!”大腦袋用更高的音調呵住對方,“你能不能為其他人多考慮考慮,?現(xiàn)在生命受到威脅的不止床上這個病懨懨的小老頭,。浮尸,浮尸,!越來越多浮尸源源不斷地從江面冒出來,,如果再不采取行動,整個山城都要被尸體淹沒,!”
廖醫(yī)生想都沒想,,繼續(xù)堅定地說:“其他的我管不了。但床上這個病人,,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她說到做到,試了幾次用瘦弱的身體去擠胡警官,然而魁梧的男子始終一動不動,。
“回答我,,嘿,叫花子,,別急著瞅漂亮姑娘,,回答我——”他的咆哮震得我耳朵疼。
也許誰都不會相信,,面對他一再的粗魯,我平靜得像個熟睡的孩子,。一個醫(yī)生,,一個警察,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引起他們劇烈的爭吵,,唯一肯定的是廖醫(yī)生讓人感到安心,。
我不合時宜地微笑,令姓胡的臉瞬間鐵青,,招致冷冰冰的鐵家伙死死抵著眉心,。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廖醫(yī)生用雙手緊緊捂著嘴,,瞪大的眼里有淚水滑落,。
“你在嘲笑我?”警察打開手槍保險栓,“再笑一個給我看看,,我保證那將是你在世的最后一個表情,!”
我沒有按照他的意愿——再笑一個給他看——行事,依然保持緘默,,很自然地眨著眼睛看著他,,堅信他沒有開槍的勇氣。
“胡子,!這里是醫(yī)院,,不是你的審訊室,再說有拿著槍審問的嗎,?”另一個女人來到他身后,,以命令的口吻說,“現(xiàn)在,,我以院長的名義命令你——把槍放下,!那根鐵桿子抵在病人的腦門上,對你的案情沒有任何幫助,?!?p> 正如再頑皮的孩子,遇到板著臉的班主任老師,,也只能乖得像只兔子,。胡輕哼一聲,,把槍收回腰間,不服氣地雙手抱在胸前,,像根橋墩杵在那里,。
說話的女人擠到他身前,將手背搭在我的額頭,。
在頭頂灰白的齊肩短發(fā)與一襲白袍的映襯下,,那對黑得發(fā)亮的眸子炯炯有神。
廖醫(yī)生跟著湊上前,,用手指撥開遮住眼角的那綹頭發(fā),,一邊抽泣一邊抹眼淚。
“請你出去,,我要對病人進行檢查,。如果他的身體能夠應付,我會給你提問的機會的,?!?p> 姓胡的一聲不吭,乖乖地離開房間,。
屋子里只剩下我,、廖醫(yī)生、院長,,我感到非常放松,。
“剛才嚇到你了吧?”院長邊說,,邊解開我上衣的扣子,,將體溫計塞在腋下。
我微微搖搖頭,。
院長取回體溫計發(fā)出一聲輕嘆,,廖醫(yī)生湊近看了也皺起了眉頭,用圓珠筆在記錄薄上寫了些什么,。
院長依次為我測量體溫,、血壓、心率和脈搏,,她的動作嫻熟而沉穩(wěn),。
我的身體實在不爭氣,就像一個備受期待卻能力極差的考生,,每一項指標遞上的答卷都令她很不滿意,。
“脈搏——”她為我的手重新蓋上被子,兩手插在衣兜里,嘟著嘴說,,“二十九,。”
“二十……”廖醫(yī)生寫到一半突然停下來,,沒聽清似的望著院長,,“多少?”
“二——十——九,!”院長重復著這個數(shù)字,,她嚴肅的表情是在抱怨,是的,,沒錯,,她這個老太婆還不至于連脈搏都測不清楚。
“你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讓自己的身體糟到這種地步,?”廖醫(yī)生不停搖頭,咬著牙,,用哭腔問,。
我答不出來。
脈搏只剩下每分鐘二十九次,,身體竟糟到如此程度,,也超過了我的預料。
胡警官的審訊要求,,她倆誰也沒有同意,。三人帶著不同的心緒相繼離開,只留下之前那個護士照顧我,。
她叫晶,,名字和她本人很搭,就像太陽光下的向日葵,,讓人感到溫暖舒暢,。
她活潑開朗,是我見過最愛說話的女孩,。
“把窗簾拉開,,吹吹晚風,賞賞月光吧,。睡久了,,一定憋悶壞了。人的身體就像綠植,,每天都要享受陽光才健康,,月光也很不錯喲。”她自言自語著,,笑嘻嘻地拉開窗簾,。
深藍色的夜空中,點綴著點點星光,,一輪皎潔的彎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即便在深夜也讓人舒心。
好一輪重慶天空的皓月,。
“舒服吧,!”見我樂意欣賞月光,她更加高興,,“肯定的,,哪有發(fā)霉的身體不渴望窗外的,何況是整整二十九個白日和二十八個夜晚,!”
是么,,這次未免睡得太過頭了吧。
我繼續(xù)望著窗外的一片夜空,,盼著有流星經(jīng)過,。
等到點滴輸完,她拉上窗簾,,打開了墻上的電視機,,用潤濕的毛巾替我擦身子。
“晚間新聞,,今日全城最關注的依然是‘兩江浮尸案’,。28日上午8點整,警方在朝天門碼頭水面上又撈起一具尸體,,這已經(jīng)是連續(xù)二十八天第二十八具尸體,。來看我臺記者從現(xiàn)場帶回的報道?!?p> 鏡頭切換,,朝天門碼頭前圍滿了人,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接受了采訪,。
“請大家放心,,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重要線索,偵破此案指日可待,。由于本案事關重大,,個中細節(jié)不便透露,等到時機成熟,,我們警方會通過媒體詳細告知大家的……”
警察前方有穿著同樣制服的一伙人開辟出一條通道,,罩著白袍的兩人抬著擔架,,擔架上用白布遮嚴,應該是新?lián)破鸬氖w,。
“警方?jīng)]有做出實質性的回答,,我們不知道他們掌握了什么線索,或者到底有沒有線索,。更重要的是,,明天浮尸還會出現(xiàn)嗎?”晶用力擦著我的背,,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面對這件轟動全城的大案,我們只能選擇相信,。相信政府,,相信警方,事情一定會很快水落石出的,。請大家不造謠,,不傳謠……”
“嘁——又是冠冕堂皇的陳詞濫調?!?p> ……
這件轟動整個山城的離奇浮尸案情況如下:
從1號到29號,,每天早上都有一具尸體出現(xiàn)在長江與嘉陵江分明的界線處,一共28具,。詭異的是尸體漂流行蹤無跡可尋,更像是從水底直接冒出來的,,報道沒有透露死者的相關信息,。
新聞沒有報道一條重要的線索:第一具浮尸是跟著我的筏子抵達碼頭的。這也是胡懷疑我與此案有關的原因,。
我開始擔心,。
林此刻是否已經(jīng)到達心中的彼岸?
又或者同樣漂流至此,,更不幸如愿成了一具兩江浮尸,?
島上的小屋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還能回到那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