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祭當夜,。廟宇。
窗隙內(nèi)吹來的涼意挑撥起青銅鈴的幽聲,,附和著朔風擊門時急時緩的詭秘節(jié)律,,冥冥的夜色里好似總讓人覺著牽系了什么倒運的東西。
神龕之下,只有神女一人獨坐,,一旁燃著幾近熄滅的燭火,,神女的嬌小身軀依舊裹在陰影里。
她虔敬地將神龕底下的玄色匣子取出,,繼而放入了一張新經(jīng)紙,。這經(jīng)紙乃是今日祭祀時所用的那張。
“如此,,這詛咒才算徹底完滿了,。”
神女輕聲念叨著,,唇角卻在玄色匣子重新放回神龕的剎那悄然勾起,。搖曳的燭火清晰地鋪灑其上,那唇角分明銜著不祥的意蘊,。
沒錯,,今日在睽睽眾目之下,神女所行的根本不是什么通曉神諭的祭禮,,這一點旁人不知,,可裴嬰憂卻再清楚不過。
然而她殊不知這繁冗的流程并非不羼雜任何意義,,祭祀開始后的每刻每分無疑暗含著對當朝太后辛辣的詛咒,,而她只是一味地耽溺于作惡的興頭里,渾然不知厄運已然到臨,。夜色愈發(fā)濃重,,眾人臥榻安寢,就連那神龕之下亦無了神女幽秘的身影,。
此時,,仍舊于這子夜作祟的恐怕只有外頭那不知疲怠的朔風與這閣內(nèi)忘卻熄滅的燭火吧。
不對,!仔細瞧之,,應還有一樣。
但見神龕之下所盛的玄色小匣子似乎隱秘地略起異動,,其中泛著幽微的光,,可以篤定的是,這光亮絕非出于此時照舊搖曳的燭火之身,,而是從匣子內(nèi)里冒出的,。
不僅如此,于那光亮中仿佛還隱隱生起了一抹玄色的煙霧,,只見那煙霧愈發(fā)晦暗彌漫,,將屋閣內(nèi)堅忍的燭火忽地撲滅,,下一刻,好似要將整個子夜吞噬……
滿眼的雪花紛揚飄灑,,寂然地落在白色的塵土上,。
一片,一片,,又一片,,層層疊疊著皎白的清靜。
萬籟無音,,思緒被這方皎白抽空,,雙目一味沉溺于清瑩的白,困苦,,疼痛似乎皆被這無邊的白色埋沒,。那是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清明,。
太后鼻青眼腫地醒來,,那純白的夢境與現(xiàn)實只隔了一層眼皮的距離。然而,,從那純白的夢境墜入現(xiàn)實固然輕易,,可是要想重歸那方純白之中卻又談何容易。
幸而,,寬仁的夢境慈悲為懷,,順手遺留下了幾片晶瑩的雪花于這現(xiàn)實的領域。
此刻,,溫瑾燁的烏絲之上正沾著這幾片雪花,。
回憶遽然落至臨昏厥前的那一幕,那時溫瑾燁的烏絲上亦是眼下同樣的光景,。
裴嬰憂稍稍蹙眉,,難不成這雪花至今還未消融?
再度去瞧時才發(fā)覺男子的手中如今正端著一盞冒著熱氣的鮮湯,,想必應是方從那雪天中歸來不久,。
困惑一消,裴嬰憂的面色如故寡淡了下來,。
注意到女子蘇醒,,溫瑾燁的眼底登時涌上一層驚喜。
“太后,,您終于醒了,。“
男子將手中的鮮湯置在案上,,繼而徐徐走向榻旁,。
“太醫(yī)說您可能子夜蘇醒,在下便在這子夜抵至的時辰去熬了一盞雞湯來,想著太后一醒便能喝著熱的,。卻沒料這前腳剛到,,您就感知般地醒了?!?p> 此時,,溫瑾燁那雙纖長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向榻上女子伸了過來,裴嬰憂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匆忙退避身子,。
似乎被她這一行徑震住,溫瑾燁緩緩縮回了手,,面上隨之揚起一抹抱愧的笑意,。
“在下只想將您扶坐起來罷了。您昏厥大半日,,如今還餓著肚子,,先飲些補身子的雞湯吧?!?p> 說著他便將案上的雞湯端來,,再回首時,榻上女子已然坐起身,,不勞旁人的襄助,。
裴嬰憂的確饑了,倒也沒有端著架子,,徑直將男子手中的雞湯奪來自己飲下,,殊不知自己這一行徑在男子的眼底是這般充斥著孩子氣,又一次勾起了溫瑾燁唇畔近乎于憐愛的溫煦笑意,。
她到底也就十七八,,總歸還是會不經(jīng)意流露出與其年紀相符的可愛氣息。
這乃是溫瑾燁此刻心底所思,,卻沒料,,下一刻這溫柔的念頭便被裴嬰憂捅出了個窟窿眼兒。
但見女子填飽肚子之后,,所謂的孩子氣當即冰消瓦解,,遺留下的只是一如往日的寡冷。
“哀家醒了,,允歧王可以離開了,。”
俗言有云: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裴嬰憂不然,,飲畢旁人親手熬制的鮮湯,隨后又恬不知恥地下起了逐客令,。
溫瑾燁怔了怔,,繼而笑意固存地欠了身。
“那太后好生修養(yǎng)著,,在下就此告退,。”
正當男子徐徐轉(zhuǎn)首而離之際,,后頭女子嚴冷的嗓音再度響起,。
“裴媚如今身在何處?”
顯然,,這聲詢問當中夾雜的可不僅是尋常的寡冷了,,分明暗含著深不可測的殺意。
無論裴媚今日之行起意為何,,記仇記恨到骨子里的裴嬰憂定叫她放恣的殺心付出慘絕人寰的代價,。
溫瑾燁稍作停頓,緊接著復轉(zhuǎn)首,,面上的溫潤化為嚴峻,。
“裴五小姐眾目昭彰之下謀害太后,,本是罪不可逭,,可她終究姓裴,旁人自是不敢將她如何,?!?p> 此言一出,身軀羸弱的裴嬰憂卻發(fā)作出了并不羸弱的滔天怒焰,,適才盛鮮湯的碗盞倏忽間便揮擲于地面,,碎裂為零落的狼藉。
“到底哀家還姓裴呢,!怎的沒見旁人替哀家鳴不平,!”
這是一種被人蓄意冷落的不平,更是一種讓小人順遂逃竄的不甘,,如此不公的日子裴嬰憂好不容易從裴家捱了過來,,如今身為太后怎的還得繼續(xù)忍受這等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委屈!
“哀家可是太后,!可是這東啟的太后?。∨崦漠斨敲炊嚯p眼睛謀殺太后,,這泱泱東啟竟無一人敢處置她,?哀家這太后如何當?shù)么税惚锴?!好,你們這群下作東西不敢懲處她,,那哀家便親自去了結(jié)了這狗雜碎,!”
裴嬰憂再度陷入了情緒的死胡同,執(zhí)拗地想要見著裴媚那血淋淋的頭顱掛在自己的眼前,。世人既說自己是個瘋子,,竟還敢不知死活地招惹自己!如今自己便真正地瘋給他們看,!她要叫天底下的人都瞧瞧,,同一個不知輕重的瘋子作對究竟是個什么下場!
語畢,,裴嬰憂猛地從榻上躍了起來,,還未趕得及穿上外裳,便疾步至里頭的隔間里搜尋著什么,,溫瑾燁隱感不妙,,慌忙跟了上去。
此時,,裴嬰憂已然從隔間內(nèi)再度躥了出來,,手中卻多了一把鋒利的劍刃,而這劍刃上無疑篆刻著死亡的訊息,。
猙獰的面目,,凌亂的烏絲,不整的內(nèi)裳,,踏著急遽的步履,,手中還緊執(zhí)著一只嗜血的利刃,這幅形象確實與那精神失常的瘋子無異了,,人人見著都是要躲的,,可溫瑾燁卻義無反顧地迎了上去,果敢地攔阻了瘋子的去路,。
“太后,,您要去哪兒?”
“滾開,!如若你今日膽敢攔著哀家,,哀家不介意將你的腦袋一并擰下來!”
五官忿恨地聚集到一處,,女子咆哮如雷,,獰惡的面目終于將她可怖的性情暴露在男子的眼底,可她不懼暴露自己的丑惡,,只怕暴露得不夠徹底,,不夠令人心寒膽落,。
本以為溫瑾燁會被她的真實面目駭?shù)猛吮苋幔驗槲輧?nèi)見慣了此等場面的宮女亦畏葸不前,。然這男子卻執(zhí)意佇立于女子的去路上,,甚至一手擒住了裴嬰憂揮舞著劍刃的手腕。
他的氣力絕不同他溫潤的外表一般柔情,,裴嬰憂的右手被他牢牢地禁錮著,,絲毫動彈不得,其上的劍刃也只能老實地呆在女子的手心里,,再也無法威嚇著旁人,。
“放開哀家!你這賤人,!“
“那太后可否冷靜一些,,聽在下說完一席話?!?p> 男子含顰詢問著,,眼底揣著的是一抹嚴冷的柔情。
裴嬰憂屢次試圖掙脫,,卻皆是徒勞一場,,最終她只能深喟一聲,頷首應允,。
“好,,你放了哀家先,哀家不喜被旁人困縛著說話,?!?p> 她看似是在武力的制挾下被迫冷靜了下來,,可當溫瑾燁的右手一松,,女子的獰惡面目再度浮現(xiàn),下一刻,,但見她癲狂似地往外疾沖,,活脫脫一只失了智的猛獸。
無奈,,溫瑾燁適才的松手亦只是狡猾地停留在試探的層面而已,。
眼尖手快,不到眨眼的功夫,,他便將那野獸又一次囚系在了牢籠里,。
此回,裴嬰憂已忍無可忍了,,恣肆的怒焰無處逃遁,,只能一股腦兒地加諸眼前人之身,。
她展露著自己的獠牙,一排厲齒猛地陷入了男子困縛住她手腕的胳膊之上,,攪和著血漬,。
溫瑾燁蹙了眉,卻也還是任她撕咬著,,只要將怒焰發(fā)泄而出,,興許這著了魔的女子便能稍稍冷靜下來。
一旁的宮女目不忍見,,總覺得那疼痛隱約牽連著自己的身子,,只見她們個個皺起了眉,身子忽顫忽頓,。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那利刃到底是從裴嬰憂的手心底落了下來,,溫瑾燁亦于同時松了手,。
“太后,您總算是冷靜了,?!?p> 男子長舒了一口氣,想著她應是疲累了,,卻于下一刻驟然捕捉到了眼前人眸底隱隱噙著的那顆淚珠,,那是猛獸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