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檐霂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她的頭很痛，胃部有種隱隱灼痛的感覺,，她想就這樣躺著,，可是她很口渴,。她只好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從床上爬起來,。桌子上的茶壺里盛著吳仁亮提前備好的溫水，顧檐霂一連喝了不少,，才覺得身上好多了,。

　　她走出門外，才發(fā)現(xiàn),，天光大亮,，太陽的光只刺人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在眼前遮了一遮,。

　　院子里的雜草,，顯然已經(jīng)讓人清理過了，顧檐霂不用猜就知道是吳仁亮干的,。她尋了一圈,，沒有找見吳仁亮的人，她明白,，吳仁亮又走了,。

　　他去哪兒了呢?顧檐霂望了望山，云深不知處,。

　　顧檐霂卻能常常見到吳仁亮了,，當(dāng)她去河邊洗衣時，吳仁亮?xí)陬欓茈幍纳砗蟛贿h(yuǎn)處,，顧檐霂快到河邊時,，她回頭望一望，吳仁亮早沒了蹤影,。當(dāng)她洗完衣服,，收拾妥當(dāng)要回去時，吳仁亮就從林子里鉆出來,，與顧檐霂保持著不遠(yuǎn)也不近的距離,，等到顧檐霂到了木屋，顧檐霂再回頭,，就只看到吳仁亮拖著一瘸一拐的身子往山里走了,。

　　天氣一點點轉(zhuǎn)冷，顧檐霂開始著手縫制冬衣,。她打算給吳仁亮做一身棉袍,，一頂氈帽和一雙厚底的棉鞋。顧檐霂在洗衣之余抽出時間,，就縫上幾針,。北風(fēng)一起,，棉衣棉鞋還沒弄好，她有些急了,，一連幾天她沒再去河邊洗衣,，而是留在木屋里趕工縫衣。吳仁亮見顧檐霂有些日子只留在木屋沒去河邊,，自己也就少下山來了,。

　　一日天色已暗，天空彤云密布,，冷氣若利刃,，天空開始紛紛揚揚的落下雪花。顧檐霂開門望著大山,，大山在雪夜里靜默著,，黑色的山體像寒月投在地上的影子。顧檐霂看了好一會兒,，沒有看到吳仁亮的身影,，她縮回了身子。

　　她剛剛縫制好了棉衣,，自己手下功夫一般,，就把針腳縫的格外的密實。在美觀與結(jié)實面前,，顧檐霂選擇結(jié)實,。她私以為自己縫制的棉衣是很耐穿的。她很迫切的想讓吳仁亮來穿穿看看,。她像極一個在學(xué)堂學(xué)了一首小詩而迫不及待回到家去想在自己家人面前作展示的孩子,。

　　她把棉衣疊好，這時傳來了敲門聲,。顧檐霂開門,，門外站著吳仁亮。

　　“你來的正是時候,，快進(jìn)屋,。”顧檐霂趕忙讓吳仁亮進(jìn)了屋,，她那一塊布子,，給吳仁亮掃了掃身上的積雪。

　　“你快看看,，我給你準(zhǔn)備了什么”,。顧檐霂拿起棉衣，放在吳仁亮的身上比量。

　　“你試試,，合不合身”顧檐霂給吳仁亮拖過來了一個椅子,。

　　“還有這雙棉鞋，看看合不合腳,?！鳖欓茈幣d致很高的張羅著。

　　吳仁亮在顧檐霂熱切的注視下,，換上了棉衣,，穿上了棉鞋，戴上了氈帽,。他此刻像一個乖孩子，顧檐霂像極了一個母親,。

　　“'暖和嗎,？”顧檐霂問。

　　吳仁亮點頭,。

　　“棉鞋擠腳嗎,？”顧檐霂低頭看看吳仁亮腳上的鞋。又抬頭看看吳仁亮,。

　　吳仁亮還是點點頭,。

　　“棉衣看來做稍微大了些”顧檐霂吳仁亮身上略微有些松垮的棉袍，不自覺地?fù)u搖頭,。

　　“也還好,，大點比小了好?！鳖欓茈幾晕野参堪愕泥?。

　　吳仁亮穿上厚實的棉衣之后，身子上暖融融的,，心也熱乎乎的了,，可眼睛卻酸了。

　　“天也冷了,，山上也呆不住人了,，你就留在木屋里貓冬，等天氣回暖了,，你愿意走那就走,。木屋雖然也不咋暖和，倒也能遮風(fēng)避雨的,?！鳖欓茈幒苷J(rèn)真的看著吳仁亮。

　　吳仁亮點點頭，卻像個孩子一樣羞澀地笑了,。他此番雪夜下山,，也的的確確是打著在小屋里過冬的主意的。

　　“那你就在這里安心住著,?！鳖欓茈幭駛€老大哥一樣拍拍吳仁亮的胳膊，心滿意足的走了,。

　　吳仁亮就這樣住了下來,。

　　隨著木屋上的積雪一點點化凈，河面的冰層在一天暖過一天的日頭的照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顧檐霂也開始接手洗衣的活計了。

　　蕭瑟遼闊的大山上也開始萌發(fā)出升級勃勃的新綠,。一雙燕子在木屋院子的上方天空逡巡,，可最后還是停留在了梁間。

　　“梁間的鄰居回來了”顧檐霂笑著看向那對燕子,。

　　吳仁亮順著顧檐霂的視線也望過去,。可是沒多久他還是收回目光轉(zhuǎn)而看向了顧檐霂,。

　　“不知道是前年的燕子,，還是去年的燕子，也可能是一對新客吧”顧檐霂沒有注意到旁邊人的注視,，而是自顧自的說著,。

　　吳仁亮看著面帶笑容的顧檐霂，心里好像被春陽照耀一般,，暖融融的,。他留意到顧檐霂在說“燕子”時，眼中總會帶上一種柔情,。吳仁亮覺得她很美,，比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位女人都美，她的美像泥土一樣厚重,，如流水一般悠長,。他有些舍不得移開自己的眼睛，可他還是移開了自己的眼睛,。與顧檐霂在一起的日子愈長,，吳仁亮愈能體會到大哥為何對她的愛意深沉。

　　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山林,，天氣暖了,，他該走了,。

　　“你要走了嗎？”顧檐霂在身后呼喊,。

　　吳仁亮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而是揮了揮手。

　　顧檐霂覺得自己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日子格外的長,，在等待先生說下學(xué)的時候，在等待放假的時候,，在等待爹娘發(fā)完脾氣再重新變得溫情脈脈時,，她似乎能感受到日子在她的身上畫出一圈又一圈的年輪。然而現(xiàn)在,，她已成人,，卻覺得日子過得格外的快，快到讓人只剩下了恍惚,。

　　顧檐霂擦了擦鬢角的汗水,，林間蟬鳴一浪蓋過一浪，聽得讓人心煩氣躁,。

　　顧檐霂用力擰干洗好的最后一件衣服。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烈日炎炎,，河邊的其他的浣女都已經(jīng)早早的干完活計離開了，顧檐霂一個人在河邊打算歇口氣再回木屋,。

　　顧檐霂端著衣物,，剛剛走到林間小道，就聽到了稚嫩的孩童呼喊地聲音,。

　　“救命~救命~”

　　顧檐霂這才看到河水中央有一個黑色的小腦袋,。

　　有個孩子溺水了。

　　顧檐霂扔下了手上的東西,，只身跳入了河水,。雖是夏日，河水卻是冷的,，顧檐霂浸在水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她緩慢的一點點靠近那個孩子。

　　“孩子,，你別怕,，別害怕，我來救你”,。

　　水中的孩子大概是嚇壞了,，一個勁的哭鬧，一個勁兒的撲騰。

　　顧檐霂終于來到孩子身邊,，此刻她已經(jīng)有些筋疲力竭,。沒有猶豫，她繞到孩子背面,，從孩子腋下伸出手摟抱住,。她又開始一點一點的往回游。

　　眼瞅著就到岸邊了,，可是岸邊長滿綠苔,，又滑又膩，顧檐霂怎么也尋不到可以著力的點,。而此刻她因為在水里泡的時間太久,，身體已經(jīng)開始不自覺的發(fā)抖發(fā)冷了。

　　她終于尋到了一叢野草,。她一手死命地抓住野草,，細(xì)而長的野草勒得顧檐霂的手鮮血淋漓。,，一手用盡力氣托舉著孩子,。

　　“快，快,，爬上去”顧檐霂卯足了勁,，用力托舉。

　　小孩子終于上了岸,，顧檐霂松了一口氣,。可她手中的野草卻脫離了扎根的土地,。顧檐霂仰面倒入了水里,，而此刻她已沒有了掙扎的力氣。

　　為什么夏日的水也會這樣的冷,。顧檐霂覺得清水河張開了它的嘴巴,，而自己的生命卻就此要終結(jié)了。她倒有了一種解脫似的快感,?？墒撬哪X海里又浮現(xiàn)出了燕飛白的身影，她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她流出了淚水,，淚水融入了河水，滔滔無邊的大河就是她內(nèi)心炙熱的呼喚與深刻的思念,。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吳仁亮,。

　　吳仁亮在遠(yuǎn)處看到了顧檐霂救孩自己卻落入水中的全過程，當(dāng)他一瘸一拐的狂奔,，又跳入水中游到顧檐霂身邊時,，已經(jīng)有些體力不支了。顧檐霂后來已經(jīng)記不清吳仁亮是怎樣把她救上岸的,?？伤齾s牢牢的記得，一輩子也忘不了壞了嗓子的吳仁亮吼出的那句話：

　　“好好活著?。,。　?p>　　她忘不了當(dāng)時他的眼睛,。

　　吳仁亮這個在大火里活下來的男人卻在水里死去了,。

　　當(dāng)她躺在讓太陽烘烤的有些發(fā)熱的泥地上時，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一些人,。

　　“這個醒了醒了”,。人群中有一個人嚷嚷。

　　“那個男人沒氣了,?！比巳豪镆粋€胖臉男人一臉惋惜的說。

　　“姑娘,，姑娘,，謝謝你救了我的小孫孫”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領(lǐng)著一個渾身濕透的男孩子,，來到顧檐霂的身旁,。

　　“老媽媽,，給孩子換身干衣服,，濕衣服貼在身上不舒服?！鳖欓茈幋丝痰拿嫔缂?。她已經(jīng)看到了在自己身旁靜靜躺著的吳仁亮。世事無常,，造化弄人,，那個她曾經(jīng)怕過恨過的男人，此刻竟讓她痛斷肝腸,。

　　可是圍觀的人們,，卻看到顧檐霂一臉平靜的把已然冰冷的男人的尸身背在了身上，看到她客氣地回絕了熱心人的幫助,，看到她有些踉踉蹌蹌地走路,，走入林間小路,，直到人們的眼睛再也望不到。

　　清水河邊少了一個名叫顧檐霂的浣衣女,，如夢之境卻添了一座新墳,。

　　“你們沒再見過她?”一個青年劍客問一個浣女。此刻已是草長鶯飛的時節(jié),，新的一年又來臨了,。

　　“沒見過”年輕的浣女回答

　　“這個命啊真是難說啊?！蹦觊L的浣女不住的感嘆,。

　　燕飛白道了謝，有些垂頭喪氣地牽著飛云走了,。飛云似乎明白此刻主人心情的低落,，一個勁兒的用頭觸碰燕飛白的身子。燕飛白輕輕摸了摸飛云的頭,。

　　燕飛白生平頭一次覺得后悔,，說什么有些傷只能一個人療愈，有些路只能靠一個人走,，燕飛白后悔當(dāng)初自己就那樣的任由顧檐霂一個人走了,。

　　她是度過了怎樣孤獨且悲傷的時刻啊。燕飛白在心里這樣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

　　燕飛白在如夢之境的木屋里,，一遍一遍的踱步,，在積了灰塵，結(jié)了蛛網(wǎng)的,，空蕩蕩的房間里,，在留有煙熏火燎的柴房中，冷冰冰的灶臺旁邊,，企圖尋找到關(guān)于她,，那個瘦小卻倔強的女子的線索。

　　院子里雜草荒蕪,，燕飛白揮劍清理起野草,。他這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兩處小小的墳?zāi)埂?p>　　他在墓前站立良久，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頭望了一眼白馬,，馬兒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什么。

　　顧檐霂去哪里了,？

　　安葬完吳仁亮的尸身后,，顧檐霂在木屋里不吃不喝的躺了三天。三天之后,，她離開了如夢之境,。

　　“好好活著”吳仁亮的囑托在顧檐霂的心間盤旋,。

　　“好好活著?！鳖欓茈庉p聲說著,，她回頭望了一眼木屋，又望了一眼并排著的墳?zāi)?，算作告別,。

　　顧檐霂在天空落雪的時節(jié)，回到了吳宅,，吳宅因為無人打理,，已然破敗不堪。顧檐霂只收拾了兩個地方,，她知道久無人居也不會再有人來的舊宅,，沒必要費力收拾?？伤€是由著自己的心來了,。

　　她把吳滄堯與吳火生的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她已經(jīng)習(xí)慣在心里稱呼吳仁亮為吳火生了,。

　　大雪紛飛，覆蓋了地面,。顧檐霂卻立在院中,，仰著頭望著天空的落雪，此刻她心中有了一種暢快之意,。

　　皇帝駕崩,，吳太妃薨逝的消息，還是傳到了這個小城,。顧檐霂聽到之后只是默默的在自己的心底嘆氣,。

　　“在如囚牢般的皇宮內(nèi)院里茍延殘喘，死亡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鳖欓茈庍@樣默默的想著,。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jié),。年輕的姑娘與小伙子三三倆兩的成群結(jié)隊到郊外踏青。顧檐霂沒有踏青的心思,，只是想到山上去看看柳鶯兒,，然后徹徹底底地離開這座城。

　　一家供來往客商歇腳的旅店,，一對年輕的夫婦相攜著手,，踱步到停在路上的馬車旁,。

　　男人先上了車，然后伸出手來攙扶女子,。女子還未抬手,，卻被身后的一個衣著樸素的女子止住了。

　　“夫人,，您的帕子掉了”,。

　　年輕的夫人回過頭，微風(fēng)吹起冪籬的白紗,，露出她若梨花一般清麗的臉蛋,。

　　女子望著她的面容，卻呆住了,，她從少婦的臉上看到了與故人一般無二的神情,，以及那雙一樣含著憂愁與深情的眼睛。

　　年輕的夫人心里也詫異,，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女子卻讓她在心里生出幾分莫名的親近來。

　　“渺渺,，怎么了”車上的男子柔聲問,。

　　“沒什么，是一個姑娘撿到了我失落的帕子”夫人扭頭對著車上的人答話,。她雪白的脖頸上掛著的玉佩隨著她的動作滑動了幾下,。在一旁站著的女子看到玉佩之后，眼睛一亮,，先是有些激動,，可是很快還是恢復(fù)了平靜。

　　“渺渺,，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女子把帕子交到了少婦的手中。少婦看到女子眼中的溫情,，心中的親近之意有多了幾分,。

　　“我們雖然第一次見面，可我卻總覺得我們彼此已經(jīng)相識很久了,?！蹦贻p的夫人說道。

　　女子點點頭,，她卻笑著說：

　　“看樣子你過得很幸?！?p>　　年輕的夫人點點頭，臉上飛起了紅霞,。

　　“這真讓人高興”女子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的眼睛卻有了淚花,。

　　年輕的夫人登上馬車后，依偎在丈夫的懷中,。

　　“剛才我遇到一個為人很親切的女子,。”

　　“她叫什么名字?”丈夫在她耳邊柔聲問,。

　　“她只說她姓顧,。”

　　馬車走遠(yuǎn)了,，顧檐霂立在原處,。她此刻已經(jīng)十分確定剛才的年輕夫人就是吳滄堯的妹妹吳滄渺。世人眼中的吳太妃死去了,，可是嶄新的吳滄渺卻奔向了新的生活,。

　　此刻，顧檐霂心中的暢快之意,，讓她腳下的步子更加的輕快了,。她很想開懷大笑。于是她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放聲大笑,。

　　有人說她是個傻子,，有人說她是個瘋子，可顧檐霂不在乎,。

　　此刻山野之間,，繁花爛漫。她憑著記憶找到了柳鶯兒的墓地,。

　　“鶯兒姑娘,，你知道嗎……”顧檐霂不知疲倦的說了過往的種種故事。當(dāng)故事講完,，山坡之上上清風(fēng)徐來,。

　　顧檐霂起身緩步離開。她慢慢悠悠的走了一陣子,，彎腰走上了一個山坡,，山坡之上長著如茵綠草，遠(yuǎn)望過去一片朦朧,。也許在山坡的盡頭會站著一個衣著白衣,，腰間挎著兩把短劍的青年。在離青年站立的地方不遠(yuǎn)處,，一匹白馬彎著脖子悠閑的吃著青草,。那個場景,，顧檐霂曾在多年前看過,，那時的青年背對著她,，吹奏著竹笛，曲調(diào)波瀾不驚,，不悲不喜,，顧檐霂卻從中得到了一絲慰藉。

　　“燕飛白,！”顧檐霂不由自主對著空蕩蕩的山坡高喊了一聲,。春日的天空為何有了秋日才有的高和遠(yuǎn)呢?

　　“燕飛白~”顧檐霂不知疲倦且固執(zhí)的喊了一聲又一聲。

　　一群飛鳥撲棱棱地展翅從繁花深處飛向了高空,。

　　一個白色的點飛快地從地平線上出現(xiàn),，極速地移動，近了,，近了,。可顧檐霂立在原地,，就這樣看著那個那白色的影子一點點靠近,。

　　那像是一匹馬，那像是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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