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凝除了東宮后,一路走出宮門。
車輦在宮門口遠(yuǎn)遠(yuǎn)停著,旁邊另有一轎子,半新不舊,,不知是哪位官員的。
蕭寶凝心道:今日沒有朝會,不知這是哪位帝王擁躉,。
蕭寶凝離得近了,,見那轎子中走出一人來,緋色官袍,,雪色臉龐,,朱色淚痣。
“寶凝,?!毙氯卫芍形哄搁_口道。
蕭寶凝靜靜看著他,,聲音清清冷冷:“魏大人,。”
魏甯心下苦笑,,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走了這條路,。明明是為了更接近蕭寶凝,卻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便與她生分了,。
想起別人說今日見謝辭晏送了蕭寶凝幾本書,,魏甯又恢復(fù)了理智,琥珀一樣的眼珠微微泛光,。
“何必與我這樣生分,。”魏甯道,。
蕭寶凝皺眉:“這不晌不熱的時候你為何突然入仕,?”
看著他魚袋,蕭寶凝豁然開朗:“侯爺不會讓你去兵部,,工部更不可能…讓我猜猜,,你是去了吏部?”
魏甯爽朗一笑,,又恢復(fù)了往日的輕佻,。然這輕佻卻壓不住官服的威嚴(yán),使他無形之中有了一絲玩弄人性命于鼓掌之間的感覺,。
自兩年前魏甯救了蕭寶凝以來,,她便經(jīng)常與他同出同進(jìn),不得不說這魏甯生得的確好,。
雖然蕭寶凝不大喜歡他,,但美人在側(cè),她看著也舒心,。如今這美人也同宇文晗一樣,,主動開始蹚這渾水,讓蕭寶凝心下萬分無奈,。
“卻是吏部,,寶凝真是聰明,。”魏甯邀請道,,“不如一邊走一邊說?”
看著他的官袍,,蕭寶凝蹙著的眉頭伸展不開,。
“罷了,各走各路吧,?!彼D(zhuǎn)身上了自己車輦。
她入了車內(nèi),,托著香爐靜靜坐著,。
“寶凝表妹?!蔽哄傅穆曇粲猪懫?,似乎帶著一絲顫抖。
聽他又喚“表妹”,,蕭寶凝拉起窗氈看著他,,面孔隔著窗紗變得模糊。
“怎么了,?”她問道,。
魏甯靠近了窗紗,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了一句話,。
良久,,蕭寶凝搖了搖頭:“我不知道?!?p> 魏甯轉(zhuǎn)身,,頭也未回,只留給她一個清雋的背影,。
蕭寶凝放下窗氈,,胸口怦怦直跳。
昭陽郡主車駕與新任吏部司郎中一行越來越遠(yuǎn),,直至雙方皆消失不見,。
蕭寶凝回到郡主府,第一件事就去找蕭白樓,。
蕭白樓坐在書桌前,,已經(jīng)將他花廳的孔雀屏按照線路繪了個大概。
蕭寶凝解下斗篷,,看著蕭白樓筆下的輿圖,,淡淡道:“你是有本事的人,。”
蕭白樓繪了最后一筆后,,讓座給她,。
穿著宮裝的蕭寶凝有些束縛,便道:“先晾一下,,我換身衣服就來,。”說罷去了正房,,吩咐阿梨替她更衣,。
蕭白樓望著輿圖恍惚之時,蕭寶凝又走了進(jìn)來,,廣袖飄飄,,衣袂翻飛。
若她一直養(yǎng)在燮州,,定然是不出世的仙女一樣的人,。
蕭白樓嘆息。
無論什么樣的謫仙,,只要來了元京,,便都是入了泥淖。謝辭晏和死去的謝昶可不就是兩個人物,?元京世族年輕男子權(quán)貴巔峰,,兄弟二人同樣毒辣,謝昶英年早逝成了謫仙的美名,,而謝辭晏卻成了活閻羅,。
“你嘆什么氣?”蕭寶凝一筆一劃繪著圖問道,。
蕭白樓并不回答她的問題,,只問道:“郡主下一步要如何做?”
蕭寶凝倒真的回答他:“小年我要去宮中赴宴,,你陪我去,。”
英王已有數(shù)年不曾入宮赴宴,,而蕭寶凝卻要去,。蕭氏王室向來只針對一個——與你關(guān)系不好那是跟你之間的事,你的家人也依然是我的家人,。這點倒方便了蕭寶凝準(zhǔn)備,。
蕭白樓點點頭:“臣自然要守護(hù)郡主的?!?p> 二人不語,。
蕭寶凝握筆的左手在紙上勾勒著,,時不時標(biāo)注一下地形。蕭白樓看了幾眼,,見是極難一見的天骨鶴體,。
天骨鶴體乃百年前趙宋庸主徽宗所創(chuàng),筆力遒勁,,鋒芒畢露,,傲骨淋漓,極難練就——因鶴體不同于以往書法,,須得逆著筆法寫就,故人若練就隸,、草,、行、楷任意一體,,便無法練就鶴體,,反之亦然。
而她不同,,自小便能左右開弓,,十五歲入了胡瑜硯門下,胡大家賞識蕭寶凝雙開下棋,,便命她左手習(xí)天骨鶴體,。
先皇本是不傳世的書法大家,在世時便指點過蕭寶凝書法,。她也不負(fù)老師所望,,兩個月內(nèi)寫了足足兩箱墨,鶴體初成,。后來也未曾懈怠,,只有英王與胡大家知道她寫得一手瘦勁崎嶇的好字。
“這便好了,?!笔拰毮盗舜的珴n,抬頭看著蕭白樓,,“你畫得很好,,無一處缺漏。只是…”
蕭白樓道:“郡主請說,?!?p> 蕭寶凝指著四里山左上角皇陵出口道:“這處你知道,但你沒有標(biāo),?!?p> 蕭白樓不言,。
“蕭白樓,你跟了殿下太久,,太過謹(jǐn)慎,。”蕭寶凝起身,,拿起絹帕拭著手掌側(cè)的墨痕,,“殿下殺伐果斷,做事不留后路,。但你記著,,你現(xiàn)在是我的人,這輿圖也是我讓你做的,?!?p> 蕭寶凝站在他面前,雖是仰望著蕭白樓,,面上卻坦蕩無畏,。
“我蕭寶凝要害人,直接提刀而上,,你的那些手段不要用在我這里,。”
蕭白樓心底微震,,低頭道了聲是,。
蕭寶凝“嗯”了一聲,又吩咐了幾句后,,回了自己房間,。
是夜,郡主府依然燈火通明,。
沈鳶坐在圓凳上彈著琵琶,,臀下墊了毛皮軟墊,與在花樓中的待遇不同,,讓她有些分神,,便時不時窺一眼榻上衣衫不整的蕭寶凝。
蕭寶凝每日沐浴,,隔三日便要令阿梨按摩一次,。
現(xiàn)下她沐浴過正趴在榻上,阿梨拿了調(diào)好的香膏細(xì)細(xì)替她涂抹了后背并臀部,。沈鳶有些不敢看,,忙移開了視線,而腦中卻仍是那片雪膚翹臀。
“沈鳶,?!笔拰毮蝗婚_口,“換個《昭君怨》聽聽,?!?p> 被叫到自己名字時,沈鳶道了聲是,,不禁又抬眼望了一望,。
恰巧蕭寶凝翻了個身,正大光明地被她看了個光,。
沈鳶忙垂下頭,,五指撫上琴弦,腦中心頭遍是剛剛看到的絕色,。
阿梨余光掃了眼沈鳶,,頗有些自得地撅起了小嘴。她揉了香膏,,
郡主這兒生得極好,尤其是左胸上那處朱砂痣,,殷紅似血,,絲毫不遜于世子左眼下的那一顆。
…不過話又說出來,,他倆的痣,,一顆在明一顆在暗,也沒有什么可比性,。
蕭寶凝被阿梨輕重詩意的力道按得昏昏欲睡,。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臘月初九,。
蕭寶凝今日無事,想著待會兒用過朝食去找英王,。還未傳膳,,門房阿九便在門外跪道:“郡主,世子求見,?!?p> 魏甯?
蕭寶凝未曾梳洗打扮,,卻直接吩咐:“讓他在花廳等一下,。”
隨即穿好衣服,走去花廳,。
魏甯在花廳看著自己送的那幅孔雀屏,,見蕭寶凝從屏后走來,似是還未梳洗,,長發(fā)散亂披在腦后,,正以手掩口打著哈欠,蹙著眉用似泣非泣的眼睛睨著他,。
魏甯腦中轟然一片響,,這個世界一片純白,就只剩下他和蕭寶凝二人,。
他無數(shù)次想,,成婚后的蕭寶凝是什么模樣,柔弱,?嬌媚,?還是一如既往的盛氣凌人?
今天他見到了,,是不同于她任何一副面孔的慵懶,。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蕭寶凝,不是郡主,,不是表妹,,不是夏嬌,是他初見之時天地都黯然失色的藍(lán)衣少女,,是燮州城外水下朱唇如蜜的紅衣女鬼,,是他今后有朝一日成事之后嫁給了他,被他疼愛了一夜后的蕭寶凝,。
為了這樣的蕭寶凝…魏甯攥緊了拳頭,,為了這樣的她,他做什么都值得,。
蕭寶凝打完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看著魏甯眼神不善:“這大清早的魏大人不去六部,來找我做什么,?”
今日的魏甯不同于昨日官袍玉帶,,也不同于往日的驕奢淫逸,他穿了一件鴉青對襟長衣,,外罩一件白狐裘,。灰暗的鴉青色不僅沒有削弱他的氣場,,反而顯得整個人更加干凈柔和,,與平日花花公子的形象大相徑庭,。
魏甯微微欠身,狐裘下伸出一只修長寬厚的大手來:“寶凝,,今日可有空,?我的春秋苑剛剛修繕好,想邀你去逛逛,?!?p> 蕭寶凝看著他的手,不禁覺得他從昨日開始便有些奇怪,。
“魏甯,,你是魏甯嗎?”她伸手探上魏甯額頭,,“沒發(fā)燒啊,,你今天是怎么了?”
魏甯平素的輕佻浪蕩是出了名的,,如今突然入仕,,又以禮相邀,讓習(xí)慣了他調(diào)戲的蕭寶凝著實有些納悶,。
魏甯輕咳了一下,,將她貼在他額頭的手握入掌中,望著蕭寶凝的眼神如水溫柔:“寶凝,,我不會對你動手動腳了,,只是帶你去逛逛?!?p> 蕭寶凝抽回了手:“逛便逛,這么肉麻作甚,?!闭f著朝院內(nèi)走去。
“等我一會兒,?!笔拰毮穆曇暨h(yuǎn)遠(yuǎn)地傳來。
魏甯不語,。他望著眼前的孔雀屏,,將她攥過的那只手收進(jìn)袖中。
這幾日未曾下雪,,屋里地龍燒得也好,,蕭寶凝出門時便沒有穿得太過厚重。
她帶了阿梨和沈鳶并四個身手不差的東廠隨侍,,上了魏甯準(zhǔn)備的車駕,,朝他新建好的春秋苑駛?cè)ァ?p> 春秋苑建在近郊,宣德侯早年積攢下不少家底,夠他敗上個三五十年,。魏甯也不負(fù)眾望,,日日斗雞賽馬,長成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紈绔,。
蕭寶凝覺得他這兩日非常奇怪,,想問他,又怕人多口雜,。
車馬精良,,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春秋苑。
春秋苑剛剛建成,,因是冬日,,苑內(nèi)尚未移栽奇花異草。但新建樓臺曲欄映日,,飛云畫棟,,鮮明俊偉,雄麗奇觀,。
蕭寶凝倒吸一口涼氣,,想起的卻是博陵公主蕭錦。
眾人被屏退在樓閣外,,魏甯則扶了蕭寶凝入內(nèi),。
一進(jìn)樓內(nèi),蕭寶凝又被鋪陳的珠玉晃了眼,。
“當(dāng)初要建這春秋苑,,便有人攜了珠寶獻(xiàn)上,那時我也愛玩,,便一應(yīng)收下,。”入了樓內(nèi),,魏甯便無避諱,,直接牽了蕭寶凝的手,細(xì)細(xì)捏著,,“如今這春秋苑已建成,,我卻無甚興趣了,若寶凝不來,,即便移栽滿苑奇花異草,,也不過是個顏色罷了?!?p> 蕭寶凝看他的眼神越發(fā)怪異起來:“魏甯,,你這兩天究竟怎么了,?”
魏甯扶著她上了二樓,并不正面回答她問題:“寶凝對這樓臺如何想,?可否給它賜個名字,?”
他們來到二樓,蕭寶凝環(huán)視一圈,,見內(nèi)飾奢華,,可作休憩之所;外設(shè)恢弘,,憑欄盡覽整座春秋苑,。
蕭寶凝蹙眉望著魏甯,低聲道:“你不要命了,?建了這么個東西,?”
魏甯將她的手抬至嘴邊印下一吻,低垂的眼睫略過左眼下那顆淚痣,,俊美至極,,深情至極,看得蕭寶凝像是要被蠱惑一般,,心神微動,。
若第一眼見到魏甯,他便是這樣正經(jīng)的樣子,,也不至于讓她瞧不上他,。
魏甯摩挲著蕭寶凝的手,俯身望著她道:“這座賞花樓一年前開工,,是為你而建,,我原本想著娶了寶凝,能朝朝暮暮在這賞花樓寵著你,,卻不想寶凝還是要與謝二定親,。”
蕭寶凝呼吸一窒,,并不言語。
若不是因為魏甯早前太過輕浮,,經(jīng)常戲弄她,,她也不至于一直未接受魏甯。
而如今她因王歙一案,,趕鴨子上架來到元京,,入了朝堂的詭譎漩渦,難以脫身,。
“你既知道我要定親,,為何還三番兩次輕薄我,?”蕭寶凝凜聲道。
魏甯愣了一下,,隨即放下她的手,。
“寶凝,我平素名聲是不太好,,但我只對你一個人如此,。”魏甯聲音低沉卻清朗,,“從在燮州見到你那日,,我便心悅于你,只是寶凝你不信罷了,?!?p> 她如何信?她與宇文晗曾經(jīng)那般好,,為見她一面徒步下獨山兩次,,最后在權(quán)勢與她母親性命之間仍是服從了權(quán)勢。
從那以后她便誰也不信,,只相信自己了,。
“寶凝,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難接受我,?!蔽哄赣值溃暗蚁M隳芙o我個機(jī)會,,用不了太久,,兩個月足矣?!眱蓚€月,,殺謝辭晏,娶蕭寶凝,。
兩個月,,怎么又是兩個月。
她當(dāng)初向英王要蕭白樓,,為期也是兩個月,。
謝辭晏給她時間扳倒他,也是兩個月,。
如今魏甯又想讓她給個機(jī)會,,也是兩個月。
今日臘月初九,,兩個月后便是二月初九了…
蕭寶凝看著賞花樓,,想起了捉摸不定的謝辭晏,。
“兩月便兩月?!彼龥Q定給他這個機(jī)會,,也給自己一個機(jī)會。
魏甯頎長的身軀靠近了蕭寶凝,,二人不是第一次如此親密,,早在那個雨夜燮州城外的水下,蕭寶凝便感知過他的青澀,。
還真是青澀,。
魏甯捏起了她的下巴,眼眸中折射著奇異的紫色:“可以么,?”
蕭寶凝環(huán)住了魏甯的脖頸,,一抬腳貼上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