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在頭頂盤旋。
蒼涼的風刮過地上的殘骸,。
戰(zhàn)斗毫無懸念,,大火仍在燃燒,士兵們從尸體上抽出了最后的軍刀,,把山城的財物掠奪一空,。
在炮火停息之后,軍隊副官終于踩著信眾的遺體走進寺院,,他小心翼翼,,絲毫不敢怠慢。
他揮揮手驅(qū)散濃煙,,用刺刀頂了頂?shù)厣系氖w,,好像生怕地上的死者會突然站起來似的,
戰(zhàn)斗結束了,,他依舊心有余悸,。
明明是他的軍隊占據(jù)了上風,可是他卻十分害怕著什么,。
直到完全確認地上的人已經(jīng)死去,,他才慢吞吞地帶著一小隊人進到殘破的月神寺里。
說出來,可能其他人也不會相信,。
副官記得:就在剛才的戰(zhàn)斗中,,他看到火焰里沖出來了一個戴笑臉面具的人。
他當時對著那個人連續(xù)開了好幾槍,,兩槍打中腹部,,四槍打中胸膛……
他向來對自己的槍法很自信。
按理來說,,正常的人應該已經(jīng)喪命了,,可是那個戴面具的家伙僅僅是倒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又像詐尸了一樣突然站了起來,。
瘋狂地撲過來將他按倒,,若不是身后的同伴一槍打碎了那家伙的腦袋,自己就要被刀子給刺死了,。
難道是我沒打中要害,?
副官心想,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我這面子以后擱哪兒放?。堪ァ?p> 地上的人確實是死了,,他把尸體翻了過來,。
如同在馬蜂窩里掏取蜂蜜一樣,他咬緊牙關,,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謹慎地扒開那微笑的儺面。
他過去在鄉(xiāng)下長大,,老人們曾說過,,儺面是曾經(jīng)的神婆和天師使用的一種驅(qū)邪的面具。
那些巫祝把自己打扮成鬼神的樣子,,歌唱原始的歌謠,,進行某種復雜而怪異的儀式,企圖借助鬼神的力量,,完成凡人無法完成的事情,。
只是有的時候,這些巫師也可能會借助鬼神去做一些邪惡的事,。
副官努力把不安的想法驅(qū)散,。
這些都是迷信罷了,他告訴自己,。
來到城里以后,,人們說,,所謂巫術妖法,不過都是古人那些奇怪的發(fā)明,,碰巧被神棍們給撿到罷了,。
面具揭開,那下面僅僅是一張普普通通的人臉,。
果然,。
副官自我安慰道,這也沒什么嚇人的……嗯,,可不能給別人看到我這副樣子,。
他傻傻笑笑,可忽然,,他心中莫名又有些發(fā)涼,,不知道為什么,那張看著平淡無奇的臉上卻好像長著一雙爬蟲類生物的眼睛,。
副官大吃一驚,!
只見那眼睛的血絲一瞬間皸裂擴散,仿佛要撐破,、炸裂眼白,,自裂縫中涌出無盡的猩紅!
心臟怦怦狂跳,,他連忙揉了揉雙眼,。
然后再回過神時,,那雙詭異的雙瞳不過只是普普通通的雙眼罷了,。
也許是因為死者額頭上空洞的傷口里,源源不斷地滲出紅色的液體,,進而充斥了那死亡的眼瞳,。
“喂,長官,,咋回事?。俊鄙砗蟮氖勘隽伺鏊募贡?。
副官嚇了一跳,,但很快,他擦干冷汗搖搖頭說:
“沒……沒什么,,我們分頭去各處看看,。這兒可能還有反抗軍的人……”
他遠離了那些同伴,他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這副神神叨叨的模樣,。
他躲在月神寺的房舍后面,,背靠著一棵松柏,,掏出一支卷煙點燃,給自己一些勇氣,。
黑夜里總是潛藏著未知的恐懼,。
他明白,人類最古老而又最強烈的情感是恐懼,,而最古老又最強烈的恐懼是未知(注),。
副官覺得自己像得了帕金森病一樣抖個不停。
他總是回想起剛才生死之間的情景,,那個長著血紅眼睛的面具男人——差一點點他就要將自己給殺死了,。
副官打了好幾次火都沒將煙頭點上。
閃動的火苗讓倒塌的寺院顯得格外靜謐,。
一叢叢古柏矗立在被毀的房舍旁,,遠處火光點點,硝煙如同幽靈飄搖直上,。
“操,!”副官低聲罵道,煩躁地甩了甩打火機,。
然后低頭用手捂住火苗,,好不讓晚風吹熄了這火焰。
“終于著了,?!备惫汆馈?p> 他立刻狠狠吸了一口,,好一會兒才將煙霧吐了出來,。
副官覺得自己好多了。
然而白煙散盡,,他的面前卻驀然間出現(xiàn)一張漆黑可怖的月神面具,!
副官陡然一驚,“啊,,你……”
他話音未落,,一把銳利無匹的儀刀剎那間從咽喉刺入,貫穿后頸,!
“咳……嗚……咳咳……”
夾帶著血沫,,副官的喉嚨里發(fā)出垂死的呻吟。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張月神假面,,腦海里想到的卻是另一張長著血紅雙眼的臉,。
他掙扎著想將手伸向儺面。
我不想死啊……副官痛苦地想,。
指尖觸及面具,,留下了一道細小的血痕,。
月神面猛地將刀刃拔出咽喉,劃出一彎紅弧,,炙熱的血注立刻如同噴泉噴灑了出來,。
副官沉重倒在地上,眼睛望著散發(fā)微光的煙頭,,心中不斷說道:
我真的不想……下地獄,。
#
梁晨揮刀斬下副官的頭顱。
她提起血淋淋的腦袋,,系于腰間,,輕輕攀上矮墻,踮起步子飛快行走于屋瓦,。
如同影子穿梭于夜,,如同夜梟舞蹈于空,不留下一絲聲響,。
黃簫上校身旁還剩下十余名士兵,。
梁晨握緊紅繩纏繞的刀柄,屏住呼吸,,落地輕巧如燕,,她借著月色潛伏于暗,將身形隱藏于倒塌的房屋之后,。
她露出一雙敏銳的眼睛,,隔著月神假面,目光直指橫刀立馬的上校,。
她當然知道那是誰,,口中不斷默念著他的名字。
她知道,,正是這個不可一世的軍官殺死了她的同胞們,,逮捕了光明會的志士,,大肆屠殺山城百姓,,惡事做盡。
“黃簫,、高德,、吳菊……張文煥?!?p> 梁晨一遍又一遍重復著她的名單,。
她幻想著將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殺死,刺穿他們的心臟,,剝開他們虛偽的外皮,,讓世人看看,,他們有多么丑惡、腐朽和無能,。
紅月在凝視,,烏鴉在傾聽,利刃在流血,。
只要我活著,,他們必將血債血償。
梁晨將副官的腦袋用力拋出廢墟,。
頭顱“骨碌骨碌”順著下山的街道滾去,,立刻驚動了上校身邊的士兵。
“啊,,誰在那,?”
他們握起卡賓槍,警覺起來,,朝著廢墟走去,。
然而早在士兵們察覺之前,梁晨便早已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堡壘馬車的后面,。
她將炮兵一刀割喉,,迅捷如風,繼而搶奪了馬車的駕駛位,。
梁晨死死盯著黃簫的身影,,倒扣儀刀,攥緊馬韁,。
“黃簫,、高德、吳菊……張文煥,?!彼俣饶畹馈?p> 猛然一拽馬韁,。
“黃簫,。”
梁晨一刀斬向戰(zhàn)馬的臀部,,兩匹戰(zhàn)馬一瞬間嘶吼起來,,如同離弦的弓矢,發(fā)了狂地直奔向黃簫的方向,!
——咣啷咣啷咣啷……
咆哮的馬車驚走一地烏鴉,。
士兵們大吃一驚,車輪橫沖直撞,,直接碾過面前的士兵,。
但聞“喀喇”一聲,,骨斷身折,上校身旁的士兵當即驚恐地向兩旁撲倒,。
“上校,!當心啊,!”士兵這時才發(fā)現(xiàn)馬車上竟然坐著一個頭戴月神面具的人,,無不大驚失色道,“快閃開,!”
黃簫措手不及,,趕忙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在馬車和上校身形交錯的一剎那,,梁晨突然間離座而起,,刀鋒直向!
月光傾灑在如水的刀刃上,,如同燃燒起火紅的炙焰,。
她想到了無數(shù)死在國安軍手下的鐵林人。
她想起了同伴看著她時,,大家憎恨的目光,。
我從來都不是叛徒。
屈辱,、悲傷的淚沒過面具下的那張臉,。
“高德、吳菊……張文煥,?!?p> 閉上眼,耳畔響起的是鐵林人的慟哭,。
睜開眼,,亦是垂死的人們在嚎啕。
地上仿佛掠過雄鷹的影子,,梁晨凌空一躍,,儀刀挑起“烈炎”,猛刺向那騎馬的上校,。
即便殺死他無數(shù)次,,那也死不足惜,!
戰(zhàn)馬人立,,她左膝撞向上校的胸前,將他擊落戰(zhàn)馬,。
梁晨將上校壓倒在地,,他想要掏出手槍,,卻被梁晨一刀釘穿右掌!
街道頓時回響著一陣慘叫,。
“你……是誰,?”那個不可一世的軍人此刻掙扎著說道。
“亡靈,?!?p> 她將利刃拔出,對準上校的心臟,。
“呵,,我認出你了……女人?!?p> 黃簫微微揚起嘴角,,然目中沒有一絲恐懼。
“我黃某并不畏懼死亡,,即便我知道這樣的結局,,我也依然會選擇宰殺反抗軍……為了大夏,老子從不后悔,?!?p> 面具下的雙眼釋放出復仇的光。
她狠狠握住刀柄,,依然淌血的尖鋒落下幾滴血水,。
黃簫露出病態(tài)的笑。
“天命在我,,你們注定是失敗者,。”他說,,“動手吧,。”
“停下,!”就在梁晨即將揮刀的時候,,她聽到身后傳來了手槍拉開保險的聲音。
林哲正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臉上亦寫滿了悔恨和哀傷,。
“我知道我們所做的事情很殘忍,梁晨姑娘,?!绷终苷f,“但我們皆是為了大夏,鐵林人的存在永遠是威脅,?!?p> “難道濫殺無辜的鐵林百姓,向北帝國屈服,,也是為了大夏嗎,!”梁晨聲嘶力竭地厲聲質(zhì)問。
“反抗軍永遠也不會明白,。你已經(jīng)失敗了,,你不僅失去了同伴,還失去了同伴的信任,,你不過……是個失敗者罷了,。”林哲苦笑著說,。
淚水充斥假面,。
梁晨明白,無論再怎么努力,,她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她不能改變世界,也不能成為像林登萬將軍那樣偉大的人,。
自始自終,,她都不過是徘徊于夜間,向往著白晝的影,,微不足道,。
她有想過放棄,她曾走過崩潰,,在投入監(jiān)獄的時候,,她也曾無數(shù)次幻想著自殺。
“對,,我是失敗者……”
父親帶我來到地面,,本以為鐵林之外就是光明。
可每個人都像是怪物,,他們比怪物更丑惡,。
外面的世界,比鐵林更像黑暗的叢林,。
“可我總會記得,,爸爸帶我看過的晨光,那是全世界不朽的火種,?!?p> 梁晨緊握儀刀,,毅然說道:“我不過是愚蠢地……追求著太陽罷了,我沒有錯……”
驀然間,,林哲扣下了扳機,。
她感覺身后像被利刃貫透,,鮮血淋漓,,
子彈射穿了她的身體,劇烈的痛楚令她幾乎要倒下,。
“抱歉,。”林哲遺憾地說,,“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子,。”
可梁晨依然舉著那儀刀,,她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痛,,毅然選擇了抗爭。
接著,,軍刺刺穿了她的腹部,。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儀刀終于落地。
黃簫一把推開了梁晨逐漸冰冷的身體,,丟下手中染血的軍刺,。
終于還是失敗了。
她哀傷地想,。
我多么渴望復仇,,然而已是不能。
她無法閉上雙眼,,模糊的視野中閃過無數(shù)人的身影,。
叛徒……反賊……賤民……他們說。
她看著頭頂那顆紅色的月亮,。
緋紅的光如同輕紗輕灑在她的月神假面上,。
她忽然間很想哭泣,嘲笑這個無用的自己,,然后像個丟失了洋娃娃的小女孩那樣大聲嚎啕,。
可是如今連哭泣的力氣也沒有了。
就如同她身旁死去的鐵林百姓,,就如同這座死去的山城,。
人群和喧囂逐漸遠去,。
她看著頭頂?shù)脑铝粒闹胁煌V貜椭鴰讉€名字:
黃簫,、高德,、吳菊……張文煥……現(xiàn)在,還要加上一個林哲,。
黑暗如同潮水吞沒了她,,身體慢慢墮于深海。
很冷,,沒有盡頭,,永遠都在下落。
就在快要死去的一刻,,她卻看到了一個陌生女人的身影,。
就像宣告死亡的信使,女人的儺面長著犄角,,她向她伸出一雙焦黑的手,。
“你……是誰?”梁晨用盡最后的力氣問道,。
天旦未曦,。
女人摘下面具。
玄暉長臨,。
她露出一個攝人心魄的微笑,。
布滿火紅裂紋的手指輕撫過梁晨的月神面,她嗅到了麝香的味道,。
女人最終回答道:“遵循黑色天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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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句出自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神話》,。
玄暉門主
不小心寫嗨了,,懶得斷章了,今天二合一大章,,近四千字奉上hhhh 此外,,感謝UID工作室的畫師KMR設計的梁晨,現(xiàn)在角色列表里可看角色插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