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一邊包扎,，一邊仔細思考著接下來應(yīng)該干些什么。
現(xiàn)在看起來,，塢堡里這些人還算友善,，都把自己當(dāng)成了腦子摔壞的大當(dāng)家。這樣,，至少穿越一開始不會遇到什么危險,，基本上是衣食無憂的狀態(tài)。
而無論是鹽水還是酒精殺毒,，總的來說,，即使是自己的常識，對于這個時空也是碾壓級的存在,。雖然說還是有一些異常的情況,，比如穿越時空的白酒，但是說不定是自己記錯了,，或者是歷史學(xué)家搞錯了,，這都是常有的事情。
自己既然有了安定的環(huán)境,，又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就得定個小目標(biāo),，比如解放全人類什么的。作為一個穿越前在初創(chuàng)公司寫代碼的程序員,，桓景多少還是有些野心,，總是閑不住。晉末悠閑農(nóng)家這種主題顯然不太適合他,。
作為獨一無二的穿越者,，不說終結(jié)亂世，至少也能保一方平安吧,，說不定還能在未來的史書中給記上一筆,。
這么做著白日夢，桓景不禁一邊包扎,，一邊哼起了舊時空的小調(diào),。
待他把一切料理完畢,，躺在地上的桓宣回復(fù)了一些體力,，就站起身來，在桓景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走向自己的房間躺下,。眾人都圍在他身邊。
“三年不見,，哥哥也不再是一介武夫了,。”桓宣感嘆,。
“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嘛?！被妇半S口接了一句,。
那弟弟吃了一驚，面露喜色,，“你也看陳承祚寫的《三國志》,？卿今才略，非復(fù)吳下阿蒙,！”
他欣慰地對母親說,，“娘，你在信里常說,，哥哥只會刀槍棍棒,，只不過是一介匹夫。你看看,，他現(xiàn)在也是文武雙全嘛,?！?p> 兄弟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倒是莫名地合拍,。畢竟桓宣之前就是以好學(xué)出名,，又在洛陽見過幾年世面。在現(xiàn)在的桓景眼里,，他這個弟弟簡直就是這個時代士族生活的百科全書,。
而桓宣則驚異于哥哥的轉(zhuǎn)變，畢竟之前的桓景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只知耍槍弄棒的武癡,，現(xiàn)在竟然也算是知書達理了。好學(xué)近乎智,，這可是個好跡象,。
兄弟二人一番交流之后，桓景方才了解到桓家目前是個什么處境,。
父親桓弼本是齊王司馬冏的部屬,，在京城當(dāng)年殘酷的斗爭后被東海王赦免，于是賦閑在家,。三年前,，朝廷竟然又重新征召桓弼為長史，然而朝堂之事,，早就敗壞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對劉淵的戰(zhàn)事敗多勝少，朝堂上東海王和圣上明爭暗斗已經(jīng)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幾個月前,，東海王甚至以討伐石勒為由，搬空了京師的守備力量,，將大軍駐扎在許昌,，以遙控京師。天子密詔茍晞勤王,，一場內(nèi)戰(zhàn)即將爆發(fā),。
幸運的是，東海王正在此時暴死,，桓弼準(zhǔn)備隨王司徒送完東海王最后一程,，就辭官離開軍隊，然后舉家搬去江東——然后就撞上了苦縣的大戰(zhàn),。
說到苦縣,，只見桓宣眉頭一緊，面露痛苦的神情,，“壞了,！”
“怎么了,，宣兒?！蓖跤喝莞┥硖絾柕?。
“糟糕，我怎么把這事兒給忘了,。娘,，我們白云塢有大麻煩了！”
眾人面面相覷,，當(dāng)家的在苦縣戰(zhàn)死足以讓人悲痛,，但沒想到更糟糕的消息還在后頭。
“娘,，你還記得,，之前爹爹在家書里提到過的那個范主簿嗎？”桓宣躺在床上,，無力的說,。
王雍容點點頭，但那個姓范的,，她其實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丈夫?qū)δ莻€同事印象特別不好。
“爹爹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大，口無遮攔,。之前在酒桌上他曾經(jīng)說過譙城在茍晞的保護下糧草充足,，富甲一方?！?p> “你爹說得沒錯?。吭趺戳?？”王雍容有些不解,。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那范主簿顯然聽進去了,。我去尋找馬匹救爹爹的時候，看見一伙亂兵,，約莫有五百人出頭,，正簇?fù)碓诜吨鞑旧砼裕@伙人在他的鼓動下決定往東逃,，到譙城去搶糧食,，說什么打到譙城,，就有小米吃?！?p> “但是他們?nèi)ミM犯譙城,，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娘,！我們白云塢就在譙城正西邊,，他們?nèi)ゴ蜃S城，那我們就是必經(jīng)之路,?！?p> 眾人恍然大悟，兵過如篦可不是說著玩玩的,。前些年襄城郡的流民就述說過王彌石勒的殘暴,，而他們之中多數(shù)就是被盜賊搶光了糧食錢財，不得已放棄土地背井離鄉(xiāng),。而現(xiàn)在亂兵比盜賊更可怕,，畢竟王彌石勒已經(jīng)有志于天下，開始約束部屬,，而對于一群逃兵,，沒有什么可以約束他們。
“可北邊的蒙城不是還有茍晞茍將軍嗎,？”王雍容繼續(xù)追問,。
原來譙郡之所以能在前幾年的亂世中勉強保持安定的局面，是因為名將茍晞駐扎譙郡北方的蒙城,，其他勢力不敢貿(mào)然入侵,。
作為西晉的救火大隊長，茍晞之前連續(xù)擊敗過漢國的石勒,、王彌,、劉曜、呼延晏,，時人都認(rèn)為他是當(dāng)代的韓信白起,。在王司徒的十四萬大軍敗亡后，茍晞更是晉室在中原唯一一支靠譜的軍力了,。
“唉,，你們還不知道嗎？茍將軍已經(jīng)從譙郡撤防了”,，桓宣哀嘆了一聲,。
王雍容大驚，捂住了嘴巴,。圍觀的眾人馬上意識到了這句話的可怕之處,。就連一向鎮(zhèn)定自若的燕燕也皺起了眉頭,。
“茍道將已經(jīng)不是之前那個茍道將了，他現(xiàn)在正做著當(dāng)魏武帝,、司馬宣王的夢呢,！現(xiàn)在他的主力應(yīng)該都在西移，想從洛陽接走皇上,，挾天子而令諸侯,。這個時候，兵力是不能貿(mào)然分散的,。
“何況苦縣離譙城只有六十余里,，苦縣大戰(zhàn)的時候他茍晞都沒有派一兵一卒支援，可見他在譙城確實沒有什么軍隊了,?！被感]上眼，仰天長嘆,。
見桓宣分析得有理有據(jù),，眾人議論紛紛，陷入驚惶之中,。
桓景不禁緊鎖眉頭：這和他預(yù)想的輕松穿越完全不一樣,，一開始就要面臨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如果說之前的急救是個熱身,，現(xiàn)在他馬上就要迎來穿越以來的第一次大考,。
一陣喧鬧聲中，一個聲音提議棄塢堡而走,。畢竟白云塢連同附近的佃戶,，男女老弱加起來也不過千人，能夠拿得動鋤頭的估計也就不過三四百人,。而白云塢年久失修，稍微強大一點的強盜就足以攻破塢堡,，何況對面是五百多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禁軍呢,？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如果是舊時空,，遇到這種程度的危險,，估計桓景自己第一反應(yīng)也是逃之夭夭。但是現(xiàn)在作為穿越者,，應(yīng)當(dāng)有穿越者的樣子,，開頭就跑路，也太丟人了,。
但除了王雍容一言不發(fā),，在場的其他人似乎都贊同跑路的決定,，開始商議之后跑去哪里的問題。
有的人說去蒙城找茍晞,，一方面是因為路途最近,，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那里兵強馬壯,，作為當(dāng)代的韓信,、白起，茍晞的軍力足夠保證他們的安全,。
“我反對”,，桓景站了出來，“茍晞貌似強大,，但卻活不過今年年底,。”
眾人議論紛紛,，只有桓宣在病床上微微點頭,。
“你憑什么這么說，茍將軍可是常勝將軍,?！庇腥藚柭晢柕馈?p> 憑什么,？當(dāng)然不能說憑我看過史書劇透咯,。
桓景回應(yīng)說，“此一時彼一時,，從前茍將軍之所以能夠百戰(zhàn)百勝,，是因為背后的朝廷。現(xiàn)在洛陽空虛,，朝廷只剩了個殼子,，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這是左傳的句子,，桓宣不禁欣喜，這個哥哥也開始讀書了,。
”他茍晞本來和其他群雄差距也不大,，除去附庸的勢力，地盤不過兩郡之地,，現(xiàn)在又因為過往的成績而驕傲自滿,。這是必敗的兆頭。”
桓景胡扯了一大堆,，不過是為了避免一個絕對錯誤的選項,。不過眾人似乎并不買賬，畢竟投靠茍晞的好處顯而易見,，茍晞敗亡的征兆微乎其微,。
“別忘了，老塢主還在的時候,，茍晞是怎么對我們的,。”桓宣終于發(fā)話了,。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原來因為茍晞和東海王是政敵，而桓弼又是東海王的手下,。所以,，從譙城來的官吏一向都沒有給過桓家好臉色。不過畢竟桓景武藝絕倫,，官吏們倒也不敢過多為難白云塢,。
大家明白，現(xiàn)在再去站隊茍晞有些晚了,，估計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于是又有人提議舉家向西，直接投靠劉淵的漢國,，現(xiàn)在漢國勢大,，洛陽城可計日而克，將來必成大業(yè),。何況趁著洛陽還沒被攻克,，現(xiàn)在去還有封賞，做個從龍之臣,；而要是去晚了,，待到洛陽城的王公們都得到了封賞，那就來不及了,。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桓景想著。記得之前他看過一本歷史網(wǎng)文,，主角就是靠著假投降石勒破局的。不過這種事情一旦沾上,，未來總歸會成為自己的黑歷史,。
“石勒可是胡人，何況老塢主就是被他的軍隊害死的,。建議投奔石勒,，這是何居心,！”他趕快駁斥了這個觀點。
于是眾人又產(chǎn)生了各種奇怪的點子,。有說去江東投奔瑯琊王的,，也有說落草為寇的，最奇葩的一個點子是乘船從渦水順流而下,，從淮河入海,，然后去做海賊。不一而足,。
聲音漸漸安靜下來,，大家都望向王雍容，她此時已經(jīng)成為了白云塢的主心骨,；但也只有她,，在眾人討論的時候始終一言不發(fā)。
“是啊,，多好啊,，大家都去逃命好了”，她終于開口說話了,，“今天王司徒兵敗了,，就去投靠茍將軍。明天茍將軍兵敗了,，就去投靠瑯琊王,。后天瑯琊王兵敗了，就去找南蠻的野人,。多好啊,，南蠻的冬天也不冷，到時你我都不用穿衣服了,，頭發(fā)啥的也不用簪起來了,，反正到時候要披下來的，多方便,?！?p> 她把發(fā)簪從頭上解下來，甩了甩腦袋,，讓頭發(fā)自然地披散下來,。
“高管家，你是遼東人,，去找幽州的王浚,，他是我娘家人，我可以給你寫封推薦信。唐大腳,，你是太原人,，你去找并州的劉琨，當(dāng)家的曾經(jīng)在金谷園蹭過飯,，你提下當(dāng)家的名字,，他說不定就會收下你。其他的諸位,，我家銀兩還有其他輕便盤纏,，等下就一并拿出來，這些家具啥的,，大概不好搬走,。多好啊，大家分了銀兩和盤纏,，就一起去南蠻做野人,。”
“只是你,，還有你”,，王雍容惡狠狠地指著桓景、桓宣兄弟二人,，”你們不能走,。當(dāng)家的留下的白云堡，你們就是死也要死在里面,，我這個做娘的可以陪著你們一起死,！“
她將發(fā)簪望身旁的桌子上重重一扎，發(fā)出錚錚的響聲,。
大家默不作聲,，不敢抬頭仰視。
“是啊,，大家去逃跑啊,，多方便的事兒。只是我王雍容絕對不會逃跑,，我也絕對不會讓這兩個桓家人逃跑,！桓家人都逃了，白云塢也就不存在了,。過個兩年,，這里就是野狗聚集的地方，叫狗子村也好,，叫狗子屯也罷,，誰知道呢,？我們晉人都逃了，晉國也就不存在了,。過個二十年，這片土地就是胡人的牧場,，叫祁連牧場也好,，叫焉支草地也罷，誰在乎呢,？
“只是,，我們百年之后，和祖先還有逝去親人的魂靈重游故地的時候,，看見野狗在白云塢的廢墟上游蕩嬉戲,，看見胡人的兒童拿著破敗的書簡抽簽玩耍，看見京城的華表被當(dāng)做糞坑的墊腳石,，大家又要怎么和他們解釋這一切呢,？如果是那樣，至少我是不敢面對我丈夫,！”
王雍容之前一直忍著不在眾人面前流淚,，即使是聽到桓宣傳來丈夫戰(zhàn)死的消息，也要偷偷拭干眼淚,，才面對眾人,。
現(xiàn)在她終于克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眾人也隨之唏噓落淚,。
“所以我王雍容寧愿死在這里，也不愿逃跑,！至少這樣死后見到當(dāng)家的,，我還可以說，我是為了守衛(wèi)白云塢而死,，我盡了力,！”她一字一頓地喊了出來。
眾人沉默了,，如果不是兵荒馬亂,，他們自己也不愿意離開這片土地。但是一方面是害怕亂兵劫掠,，一方面也是不愿做出頭鳥,，想再看看別人的提議再做定奪。
“既然夫人愿意留守,，那么我這條命是夫人給的,，我也選擇留守,。”燕燕不失時機地起了一個頭,。
接著燕燕的話頭,，眾人有表決心和夫人同仇敵愾，愿意留守的,；也有委婉質(zhì)疑白云塢守備力量的,，不一而足?？偟膩碚f,，大家的共識是如果可以，不想拋棄土地,，但是要保證能守下來,。
在這喧鬧聲之中，桓景陷入了沉思,。
他是個理智的人,，雖然一度被這家人打動，但自己終究和白云塢非親非故,。眼下要他留守,，其實是不大樂意的：與白云塢共存亡。說起來容易,，但是實施起來可是要命的,。
之前關(guān)于鹽水的建議也好，急救也好,，都是些日常的差事,。但是帶兵打仗？自己除了玩過全面戰(zhàn)爭系列,，背得了一點孫子兵法,。對于古代戰(zhàn)爭，可是一點經(jīng)驗也沒有,。
但是作為一個初創(chuàng)公司的前職員,，他很清楚風(fēng)險往往也是機會。如果自己真能指揮白云塢眾人挺過這一次的危機,，之后這些人都會死心塌地跟隨自己,。
那么，有沒有不要自己冒生命危險,，卻能空手套白狼的方法呢,？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一個妙招,。
他干咳了一聲,，“如果要守住白云塢，我倒是有個辦法,。亂兵不過五百人,，譙城兵力雖少，有沒可能去借兵,，多少借一點,？”
“說得倒輕巧，苦縣離這里就六十里地,，亂兵完全可以朝發(fā)夕至，救兵根本來不及,?！庇腥速|(zhì)疑道。
桓景向桓宣使了個眼色,，“弟弟,，你從亂軍里逃出來，應(yīng)該知道要走多久,?！?p> “他們至少要后天才能到”，桓宣說,，“一方面是要聚攏更多的敗兵,；一方面是亂兵紀(jì)律渙散，基本是一路走一路搶,，一天能走二十里就很不錯了,。”
“那么,，也就是說,，我們還有兩天的時間?！被妇翱戳丝吹厣系挠白?，大概午時左右吧。時候不早了,，也是該出發(fā)去譙城的時候了：“如果沒有疑問,，就由我親自去譙城說服譙城的官吏?！?p> 王雍容疑惑地看著桓景,，“你確認(rèn)自己現(xiàn)在的神智足以勝任么？”
“雖然我前幾天意外摔壞了腦子,，現(xiàn)在其實基本已經(jīng)清醒了,。何況這個任務(wù)只能我來做,，譙城的官吏們只認(rèn)識娘、我,、還有弟弟?，F(xiàn)在弟弟需要休息，而娘需要留在白云塢穩(wěn)住局勢,，借兵這個事情只有我出面才能搞定,。”
見桓景如此堅定,，王雍容便不再阻攔,，領(lǐng)著眾人去修繕防御工事。
燕燕被安排留下來照顧桓宣,，而老仆唐大腳則作為被夫人作為向?qū)О才沤o桓景,，只因桓景說自己腦子摔壞了，還不記得譙城的方向和城內(nèi)布置,。
正當(dāng)桓景準(zhǔn)備動身去譙城時,，桓宣喊住了他。
“哥哥,，你先等等,。剛剛在眾人面前，我不好動搖軍心,。但是,，譙城確實沒有兵，我剛剛可是提醒過你的,。你蒙混得過其他人,，卻蒙混不過我?！?p> “弟弟果然天資聰穎,，你哥我就沒指望借到幾個兵?！被妇靶χf,。
“那你為什么去譙城呢？”
“我借的不是兵,，是人還有馬,。有幾個兵最好，如果沒兵,，只要我們有足夠的人手和馬匹,，也足以成功?！?p> 他俯身向桓宣耳語一番,，桓宣聽著聽著,，眼前一亮，“雖然險,，但是或許可行,。你今天先去‘借兵’。等我花一天時間來養(yǎng)傷,，醒來之后就來協(xié)助你完成個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