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嗒!嗒……”
江漢的劍擊異常猛烈,,卻還是被黃歇有條不紊地逐一化解,。
“啪,!”
黃歇的木劍拍在了江漢的肩上,稍稍停頓一會兒后,,收劍并向后大退兩步,,道:“舒武、英豪,你們也一起上吧,?!?p> 聽到這樣的要求,舒武和英豪也毫不客氣,,將真劍解下丟給了淖齒,,各自也拿起了一柄木劍上前。
江漢給了一個眼色,,于是舒武主左,、英豪主右,三人默契地各自擺出架勢,,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了劍陣,。
舒武最先出招,旋轉(zhuǎn)著木劍向黃歇擊去,。
“當,!”
黃歇有效格擋,舒武被挑到一邊,。
“啪,!”
英豪的木劍在這一間隙中也凌空而來,但也被反應(yīng)敏銳的黃歇順勢挑到了身后,,而黃歇也因此轉(zhuǎn)了身,。
“啪!”
這回是江漢的木劍,,由黃歇身后襲來,,卻被早有準備卻還未回身的黃歇用木劍護住了自己的背部。
舒武,、英豪調(diào)整劍招配合著江漢一擁而上——
“乒,!乒!乒,!”
但還是被黃歇以一招挑開,!
“啪!咻——”
黃歇將劍搭在舒武肩上,,又迅速移身至英豪面前——
“啪,!咻——”
如此三次,他已經(jīng)連勝三人,,并回到了原地,,這一系列動作做完,在場的人單靠肉眼根本連他的影子都很難捕捉到,。
如果這是在戰(zhàn)場上,,已經(jīng)有三顆鮮活的頭顱落于地面,。
“好!”淖齒拍掌,。
江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黃歇,,你這武藝精進得也太快了,,我們已經(jīng)完全跟不上你了。這種速度,,還有對我們出招的理解,,究竟是如何達到的?”
“多練就是了,?!秉S歇并沒有將長生不老藥的秘密說出,并凝視著手中的木劍嘀咕道:“還不夠……還遠遠不夠……”
楚頃襄王十年(西歷前289年),,十月,楚國黃縣,,黃府庭院,。
“你又在想怎么贏那個白起了吧?”江漢洞察到了黃歇的心思,。
“一人一劍,,十招放倒十名萬里挑一的楚王近侍,連十匹戰(zhàn)馬都未能生還,,這能不讓我憂慮嗎,?”黃歇反問。
“先別想了,,接下來還有應(yīng)酬,。”江漢提醒著,。
“淖齒,,今日還有何事未辦?”黃歇穿回了外衣問著,。
“回主君,,郢都的客人差不多到了?!蹦X回答,。
“好。江漢,,與我一同接待,。”
黃歇說完,跟江漢一塊去了女閭,。
“哎,!美人,別跑??!”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正追著一名胡姬,。
“哇,!”另一名同齡的男子則順手將胡姬擁入懷中,而他的另一只手還摟著另一名胡姬沒放,。
“壽陵君,,你這樣不地道啊?!弊汾s胡姬的男子戲謔著,,說完還抬起了胡姬細長而又白嫩的雙腿。
“鄢陵君,,這是想與我共用一個,?”對方也戲謔了起來。
“也不是……不可吧,?”得到的回復是這樣的,。
“二位大人,胡姬呢,,多得是,,搶什么呀?”
這時半躺著的江漢將自己懷中的胡姬摟了起來,,又伸手去牽正在替黃歇斟酒的那名胡姬的手,,將兩名胡姬同時塞到了兩名男子的前面。
不同于常見的中原或南蠻的女子,,這些胡姬個個不過十五歲上下,,金發(fā)碧眼,鼻梁高挺,,皮膚白嫩,,身形纖細而高挑,更何況眼前這四位還是特地選過的,,身高都在七尺半至八尺之間,,在座的各位男子都沒她們高。為了今日的宴飲又身著暴露,,搔首弄姿著賣弄風情,,十分討男人喜歡,。
在黃府女閭之中的一個房間,那兩名男子各自左擁右抱,,胡姬們依偎著替他們喂水果,,極其享受。
女閭即后世所謂的妓館,,最早由齊相管仲于齊國公宮所設(shè),,專門用來蓄養(yǎng)官妓,供主客淫樂,。而后,,上行下效,各級貴族也紛紛在自己的封地甚至府中設(shè)置女閭,,蓄養(yǎng)家妓,。而這些胡姬,正是黃歇通過商業(yè)渠道買來的,。
再說鄢陵君和壽陵君,,他們是楚王的寵臣,與楚王,、上官子蘭都是打小一塊長大的貴族,,與靳尚、子椒,、州侯、夏侯一樣都是上官黨的人,,因討好了上官子蘭才被舉薦入朝,,平時干的最多的就是在楚王面前阿諛奉承,因此個個封君封侯,。
此次他們來到黃縣,,明面上是奉楚王之命前來視察地方,實際上他們根本看都不看黃縣的業(yè)績,,主要是為了收受各地油水的,。畢竟一個地方治理得好不好,全憑他們在楚王駕前的一張嘴,。
因此,,便有了下面這一幕——
“鄢陵君、壽陵君,,這四位由我專門請人調(diào)教多年,,已通雅言,且能歌善舞,,房事也是一絕,,喜歡的話,,就給二位帶回去服侍二位吧?!秉S歇慷慨著,。
如果家妓能懷上主人的孩子,在主母允許的情況下,,是可以直接當妾的,。但如果沒能懷上,那還是要在女閭中同時服侍主客,,主人也可以隨時把她們當禮物送給客人,。
“呦!這怎使得,?君子怎能奪人所愛,?”鄢陵君推脫著,而十指卻不規(guī)矩地往兩名胡姬身上到處游走,,“你說是吧,,壽陵君?”
“是呀,,讓黃公割愛,,我們這心里多過意不去?”壽陵君也應(yīng)和了一句,,意思一下,。
“二位替大王巡視境內(nèi)各縣邑,苦心傷神,,我黃縣唯恐照顧不周,,又怎會舍不得這點私物?還是說,,這點太少,?”黃歇抬眉問了問。
鄢陵君和壽陵君聽到這里,,停頓了會兒,,相視一眼,又假笑了一番,,“呵呵呵……”
“江漢,。”黃歇叫人,。
“咻——”
一張帛布被江漢抽去,,整整兩大箱的財帛陳列在了眼前,被燈火映得整個房間都閃閃發(fā)光,。
江漢笑著介紹:“我家主君知二位要來,,便特地由各地搜羅來這些物件,,孝敬二位的,全當閑時把玩之用,?!?p> 鄢陵君和壽陵君看得眼睛也都跟著發(fā)亮了,但并沒上前去觸摸,。
“好啦二位,,瞧不上我這點物件,明說嘛,?!秉S歇假裝不太樂意。
“怎敢,?”鄢陵君反問著看向了壽陵君,。
“就是!黃公贈予,,我等不受,,那豈不是太不識趣?”壽陵君迫不及待地答應(yīng)了,。
黃歇這才笑了笑,,“江漢,這些物件太沉,,給二位再調(diào)兩乘溫車,。”
“謝黃公,。只不過這……”鄢陵君道完謝,,欲言又止。
黃歇知道對方的顧慮,,于是終于開出了條件:“我聽說這云夢澤現(xiàn)下由二位代管,不知可否容黃縣小小購置一些物產(chǎn),?!?p> “就這?”壽陵君確認著,。
“就這,。”黃歇回答,。
“那我們不能占了黃公的便宜啊,,這些物產(chǎn)以低于應(yīng)有的價格給黃縣。另外,,我們還會面陳大王,、令尹,,這三年黃縣在黃公的治理下愈加富庶,百姓相安,?!眽哿昃敿幢硎竞我曰貓簏S歇今日的熱情。
黃歇舉起了羽觴,,“鄢陵君,、壽陵君,黃縣望二位常來,?!?p> 那二人也回到席間將羽觴斟滿,與黃歇共飲,。
這是黃歇經(jīng)商的第三年,,但卻是開始賄賂朝中寵臣的第一年。經(jīng)商并沒有黃歇想的那么難,,卻也沒有別人說的那么簡單,。有了呂賈這樣的前輩全心全意地帶他們,其實已經(jīng)少走了許多彎路,,今年不僅正式回本,,還大大地賺了好幾筆,每天都在進賬,,門客們的生活條件也得到翻天覆地的變化,,起碼人人頓頓都能用肉來填飽肚子了。
“今夜著實喝得有些多了,,我看二位也略顯疲態(tài),。不如,就留在此處安寢吧,。別的事,,咱們明日再議?!秉S歇說完,,給了其中一名胡姬一個眼色。
“大人,,今晚由妾來服侍你們吧,。”
“是啊大人,,都累了,。”
四名胡姬一擁而上,,將二人推倒在了兩只寶箱上,。
二人手掌所及之處,,盡是美人與財寶,不由地沉醉于其中,,花天酒地,。
黃歇起身,與江漢走出房門,,二人臉色忽然沉了下來,,行至百步之后,黃歇才邊走邊問:“確保胡姬們的家人都控制住了嗎,?”
“放心,,盡在掌握?!苯瓭h回答,。
“很好。切記,,不要傷害他們,,區(qū)畫他們在市里干點輕活兒,定時給錢給糧,?!秉S歇吩咐。
“諾,?!苯瓭h答允。
“說一下這幾日各地的消息,?!秉S歇接著問。
江漢開始敘述:“在燕國行商的厲炎換了一些明刀幣,,并帶著一批禮物去了朝鮮,,慶賀新國君子釋(朝鮮顯文王)去年繼位,希望能與該國有正式的商貿(mào)往來,。厲炎信中說,,若咱們購置商船,從淮水出發(fā),,由黃縣行至楚國吳地,從海路北上可達朝鮮,,如此一來,,可省去向燕國、齊國交稅,,還有在陸路上所耗費的時間,。軫云則去了夜郎采購當?shù)靥禺a(chǎn),,主要是一些藥材,有莊將軍的部下配合,,一切順利,。秦國方面,秦王與內(nèi)寵燕姬前些日子給他們?nèi)ツ晟墓餍∶腺^周歲生辰,,秦宮上下都來觀公主晬盤,,唯獨羋太后并未出席?!?p> “等等……”黃歇一頓,,才繼續(xù)道:“前年秦將白起與司馬錯攻取魏國垣城,司馬錯又獨自攻下韓國鄧,,封為左更,,與白起現(xiàn)處的大良造還差四級。白起是羋太后的人,,司馬錯則是效忠秦惠文王和當今秦王的老將,。同年,魏冉謝病免相,,而今年又復相,,封穰,稱穰侯,。另外,,同樣是在今年,秦王的胞弟趙芾,、趙悝分別受封宛,、鄧二地……在伊闕之戰(zhàn)中戰(zhàn)敗后,東周公今年又朝秦……你說,,這些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黃歇止步,已經(jīng)走到另一個房間中,,坐了下來,。
江漢也坐了下來,并揣測道:“魏冉可能根本就沒病,,他見秦王又去扶持自己的人,,就撒手不干了,那他和羋太后的那些親黨,,自然也不好好干了,。接下來的日子,有夠秦王苦頭吃的,吃不動了又去請魏冉復位,,那魏冉哪是說復位就復位的,?于是,秦王只能給他還有自己那兩個弟弟都封了地,。而東周公朝秦,,無非是白起那邊施加了新的壓力,使得東周公不得不跑到秦王面前夸耀白起的勇猛,,也是為了告訴秦王,,他要是離開了羋太后一黨,就什么都不是,。你說,,我這么猜合理嗎?”
黃歇點點頭,,“跟我想到一塊去了,,看來秦國內(nèi)部矛盾也在激化。對了,,還有什么,?”
江漢繼續(xù)說:“還有啊,你可能也有所耳聞,,魏冉為秦王入齊,,與齊王約為‘雙帝’,秦王尊齊王為‘東帝’,,齊王尊秦王為‘西帝’,,各打半邊天下,互不相擾,,并敦請齊王夾擊兩國之間的趙國,。近似于當年楚國雄霸南方,而晉國雄霸北方,?!?p> “帝啊……皇與帝,那都是上古神話中的君主,,而且他們是神,。連周王也不過稱天子,齊王和秦王竟敢當自己是神,?”黃歇不屑著,。
“趙王今年剛加冠親政,哪有力氣面對這種事情,。不過齊王問過新相邦蘇秦的看法,,蘇秦認為可以接受,,只是沒想到齊王只稱帝兩日便主動削去帝號,又準備攻打宋國,。秦王現(xiàn)下卻還貪圖帝號而不愿放棄,各國都已經(jīng)有了反聲,?!苯瓭h補充著。
“看來,,又是蘇秦起的作用,。早在去年封相之前,齊王就已經(jīng)都聽他的了,,估摸著削去帝號也是他的主意,。齊王這是得罪于秦王了,而且繼續(xù)攻宋其實對齊大大不利啊,。你說,,那蘇秦究竟是忠是奸?”黃歇腦子里迷霧一般,。
“這……”聽黃歇這么一說,,江漢似乎也有點反應(yīng)過來了,但是這個問題他答不上來,,“說到蘇秦,,還有,趙王與前年的燕王一樣,,不僅封了他一塊地,,稱武安君,還任命他為客卿,,也就是說他現(xiàn)在兼具齊臣,、燕臣、趙臣三種身份,?!?p> 這個時代早已存在多國國籍,同一個人,,尤其是那些有能力的人,,在不止一國擔任官職并受封土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至少在名義上是這么回事,。但像蘇秦這種,能讓三個國家都任命其為高官,,并還都授予封地的,,實屬不多見,。
“依我看啊,是時候親自去一趟燕國了,,可能樂毅會知道一部分隱情吧,,雖然他也可能不愿意跟我透露太多?!秉S歇想起了這個老友,。
“黃歇,你為什么總是關(guān)心齊國的事,?現(xiàn)在威脅楚國的,,不就是秦國嘛,而且秦國近幾年也沒怎么動楚國,,咱們過得也還算安穩(wěn),。”江漢不解,。
但黃歇卻指著身后的地圖回答:“我總覺著齊國內(nèi)部不簡單,,好像要有什么影響華夏列國全境的大事要發(fā)生一樣。況且,,宋國還占據(jù)著早年從楚國搶走的部分淮北之地,。不同于在淮南的黃地、弦地,、蔣地,、鐘離地,江地,、沈地,、蔡地、厲地都在淮北,,相當一部分與失地相接壤,,還是得找機會搶回來當作退路的。若是咱們?nèi)蘸蟮膿?jù)點能在淮水兩岸連成一條線,,再有南面的舒地,、英地、沈地響應(yīng),,恢復當年十一國的勢力,,便能將吳地、越地直接與郢都切斷聯(lián)系,,半個楚國也就沒了,。故此,能否控制這塊失地至關(guān)重要,。通知厲炎,,在朝鮮辦完事情,,早點回燕國打探……”
“我要見主君!讓我見主君,!”門外傳來了叫喊,。
“你不能進去!主君在談事情,!”淖齒阻止著,。
“淖齒,放他進來,。”通過口音,,黃歇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
“嘭!”
一名白人男子推門而入,,直接跪在了地面,,帶著哭腔用還算流利的雅言道:“主君!我們的家族因為戰(zhàn)爭而淪為奴隸被買賣到萬里之外的東方,,您從商賈手中將我們救下不假,,我的妹妹可以給您當妾的,但絕不能把她送人??!況且我聽人說了,進了那兩位客人府里的女人,,能活過一年的都不多?。 ?p> “江漢,,怎么回事,?”黃歇似乎明白過來了什么,質(zhì)問起了江漢,。
“此事跟主君無關(guān),,是我作的主張,且你妹妹自愿為主君討取客人的歡心并成為細作,。還有,,她是從咱們黃縣出去的,沒人會傷到她的性命的,,我向你保證,。”江漢解釋并安撫著,。
“不能??!我不能讓妹妹就這樣跟我沒了聯(lián)系!我會很擔心她的,!主君您知道的,,我只剩她一個親人了,以后讓我做什么都成,,只求主君放過她,!”男子越叫越大聲。
“咚,!咚,!咚……”磕頭的聲音也不停地響起。
黃歇有所動容,,不由地泛起了惻隱之心,。但這送出去的禮物,潑出去的水,,讓他如何得罪得起郢都來的高官,?
幾經(jīng)思慮之后,黃歇揚了揚手,,“那……”
“唰——”
還沒等黃歇說出第二個字,,一輪血柱噴濺而出!
“淖齒,!”
黃歇簡直不敢相信,,淖齒竟拔出雙鉤從男子身后將其頭顱直接掄下!凌厲的殺招干凈利落,,絲毫沒有猶豫,。男子的頭顱雖落地,但雙目還睜得很大,,直直地盯著黃歇,。
“哐!”
淖齒雙手棄鉤而雙膝跪地,,“淖齒雖是為主君做的決定,,但陷主君于不義,主君若要殺,,淖齒絕不喊冤,。”
“你……”黃歇顫抖著指向前方的食指,,久久不能說出話,。
“來人!將淖齒押下去,,容后再審,!此外,,秘密安葬此人!”江漢趕緊叫人把人帶走并收拾了尸首,。
“啪,!”
黃歇拍案,“你平日里是怎么教淖齒的,?”
這下輪到江漢跪地,,求情道:“黃歇,這事是我隱瞞了這名胡姬的家人還有你,,淖齒今日所為也是因我教導無方,。淖齒有罪,但他忠心可鑒,,罪不至死,。如果你一定要給他定罪,那就分一半到我身上,。”
“還有我們,!”舒武和英豪也忽然進門,,下跪求情。
“你們……你們一個個都要逼我……”黃歇氣急,。
“為了大業(yè),,哪能不死人的?別說殺胡姬一個家人,,便是把她們另外的那些家人全給滅了口,,我也絕不眨眼。你是大善人,,對手下的人廣施恩德,,跟他們講你情我愿,我也打心底欽佩你的仁愛之心,,但既然我們都要復國,,你就耗不起這個成本。若有罪,,兄弟們替你擔,,大不了讓我舒武不得善終!”這是舒武的回應(yīng),。
“舒武,,黃歇氣頭上,別這么說話,?!庇⒑垒p聲勸了句,。
“名為君臣,實為兄弟,,有什么說什么,。今日,舒武死諫,,此命亦不足惜也,!淖齒還年輕,此事要怪就怪我們,!”舒武剛烈著,。
黃歇聽完,重重地呼了口氣,,才揮了揮手,,“都退下吧?!?p> 聽黃歇這么說,,跪在地上的三人才識相地退下。
此時的黃歇異常煩躁,,他緊閉雙目,,用手指狂捏鼻梁。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一步步爬到了楚國大貴族的位置,,整體事業(yè)也是在持續(xù)穩(wěn)步發(fā)展,,但在這條路上已經(jīng)越來越迷失自我。
他失去了最愛的人,,所有的親人也不理解他,,能夠理解他的鄭脩卻遠在郢都成為奸臣上官子蘭的爪牙,面對唯一還有可能理解他的妻子羋瑤華又無法暢所欲言,。這樣的成功,,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吱呀——”
房門被推開,。
“我都叫你們下去了,!怎么還……”
“當!”一盆熱水翻倒在地,。
話喊到一半,,黃歇才發(fā)現(xiàn)來者是羋瑤華,因受到驚嚇而打翻了端來給黃歇洗臉的熱水,。
“是你……進來吧,。”黃歇這才放緩了語調(diào)。
羋瑤華不敢說話,,只是跪在了地面收拾,。
“不要收啦,這些事以后不用你自己來,。翻了就翻了吧,,放那別動?!秉S歇不耐煩著,。
聽到這里,羋瑤華停了下來,,還是不動聲色,,卻雙目垂地,一臉的委屈,。
黃歇非常無奈地起身,,繞開剛擦過血的那塊地板,走到羋瑤華面前,,也跪在了地面,,雙手扶著妻子的肩膀。
“好啦,,哥哥錯了,,不該對你大呼小叫?!秉S歇安慰著。
“你不是我的哥哥,,我也不是你的妹妹,。”羋瑤華卻這么說,。
黃歇斜著縮了縮脖子,,大概聽懂了些什么,“叔父又說你不會生孩子了,?”
“不是,。”羋瑤華卻矢口否認,,仍顯不悅著,。
“那……那怎么了?你告訴我,?!秉S歇聲音更輕,像是怕羋瑤華一觸便碎,。
羋瑤華這回緘默,。
“不會是因為我在家開設(shè)女閭吧,?我都說啦,那些都是應(yīng)酬用的,?!秉S歇解釋著。
“應(yīng)酬不應(yīng)酬,,你才是黃家的家主,,你就是把她們都納了妾,我也管不著,?!绷d瑤華扭頭,眼眶通紅,。
“那你說嘛,,這樣讓我猜真的很累。你都不說,,我又怎么能理解呢,?”黃歇終于有些沒耐心了。
羋瑤華忽然轉(zhuǎn)回了頭,,“哦,,你也知道去猜對方的心思很難受,那你為什么和他們合起伙來隱瞞著我,?”
黃歇的雙手向著兩邊微微一松,,警惕道:“我們瞞著你什么了?”
“你有野心,!你不甘于黃公之位,!”羋瑤華語出驚人。
“你……你都知道了,?”黃歇睜大了雙眼,,驚恐萬分。
羋瑤華接著說:“對,!我都知道了,!你想入郢都為官!成為左徒,!成為令尹,!”
“嗯……就這些?”黃歇試探性地追問,,但緊張的神色卻淡了下來,。
“還能有比令尹更大的官嗎?”羋瑤華想當然地反問。
黃歇心里暗自松了口氣,,整理了下呼吸,,道:“有,合縱軍的總指揮,?!?p> “還什么合縱軍的總指揮,你連你想去郢都當官這點事都不愿告訴我,,你們沒一個當我是這家的主母,,我就是個外人?!绷d瑤華生著氣,。
“行啦,這些都是男人的事啊,,你跟他們有什么好爭的,?”黃歇順著羋瑤華的話往下說。
“那你給我個孩子,?!绷d瑤華忽然又開出了這樣的條件。
這下輪到黃歇靜默了,,但談不上尷尬,,因為這事無論是羋瑤華還是黃仲,這四年里都已經(jīng)跟他提過好多次了,。
“你看,,你又不給我?!绷d瑤華滿眼都是對黃歇的失望,。
黃歇為難道:“我跟你……怎么說呢?瑤華,,這樣對你不公平……”
羋瑤華卻主動說:“我知道,,對你來說我只是你的妹妹,。但你也要知道,,阿姊已經(jīng)不在了,而且她希望你能好好對我,、我能代她好好對你,。我不奢求別的,我也不認為你可以將對阿姊的愛意分給我,,但你不可能這輩子就不要子嗣了,。我也希望能給你生孩子的人是她,可這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你也可以回想下,,你的長輩是否相愛,?叔父愛你,遠勝過自己的妻兒,。這種世道,,又何談什么男女私情?如果你真的敢愛,,也不會為了黃公的位置而不顧她,。”
后面接連的兩句反問,,讓黃歇無從回應(yīng),。
“我說的話是有些傷人,但我想道理你都懂,。如果不是她,,那給你生孩子的人是誰也都一樣,而我又剛好是你的妻子,,這也是我的任務(wù),。雖然已經(jīng)過了四年,你還是沒想通,,但既然你我當年都做出了選擇,,終歸是要屈從于這樣的命運的。你已經(jīng)二十六了,,我也都二十二了,,即便我這個為妻的沒給你生出孩子,我想以叔父的耐心,,最遲過完年,,就會給你找?guī)讉€妾來生?!绷d瑤華說完這些話,,停頓了少頃,才起身轉(zhuǎn)向門口繼續(xù)道:“至少,,你我兩不相厭,,是一同長大的異姓兄妹。等你想通了,,再說吧,。”
“嗒,?!?p> 黃歇卻伸手拿住了羋瑤華的手腕,,并起身將門推上。
“倘若早晚都要面對的話,,那今夜開始你我便同席而眠,,我也不會再逃避了?!?p> --------
“黃歇攜門客江漢,,拜見燕國上將軍?!秉S歇帶著江漢行禮,。
“哎!見外了見外了,,這里沒有什么燕國上將,,也沒有什么楚國黃公?!睒芬銓嵲谑懿涣诉@么被故友稱呼,,“請坐,今日你我宴好,。話說,,你怎么都沒變啊,?一如八年前,,你我分別之時?!?p> “許是楚國物產(chǎn)豐富,,吃得比較好吧?!边@是黃歇的解釋,。
燕昭王二十四年(西歷前289年),十二月,,燕國都城薊,,上將軍府。
此時的樂毅早已蓄起了須,,面上略有一些細紋,,神色中也更添了幾絲沉穩(wěn)。黃歇則還是少年時的模樣,,但眉宇之間卻也多了幾分憂思,。
參拜完了樂毅,,披著一身羖皮的黃歇并未急著入座,,而是轉(zhuǎn)向在座的另外三人作揖,,“沒想到,蘇相和郭先生,、劇將軍也都在,,是黃歇冒昧了?!?p> 樂毅位于主席,,而右側(cè)先后分別是蘇秦、劇辛,,左側(cè)首席則是郭隗,,見了黃歇到場都是辟席而迎。
“不不,,冒昧的是我等,。方才聽人通報黃公前來拜會,劇將軍本是向上將軍說要避讓的,,是我說許久未見黃公了,,不如都留下與黃公一敘。不知是否,,打擾到黃公與上將軍會面,?”齊國相邦蘇秦解釋著。
“蘇相嚴重了,,黃歇身輕,,擔不起您一聲黃公啊。我與上將軍磊落會面,,怎需諸位回避,?”黃歇說話非常警惕。
“好啦,,黃公由南國遠道而來,,請先落座吧?!鄙頌殚L輩的郭隗出言,。
“謝郭先生?!秉S歇這才與江漢落座,。
黃歇先坐到郭隗以下的一席,與劇辛正對,,而江漢再次之,。
“諸位也都有數(shù)年未見黃歇了,這燕國的臘月天寒地凍,,不比南國,,先飲一觴熱酒暖身,。”樂毅舉觴,。
眾人舉觴同飲,,而后先說話的是劇辛:“自稷下一別,黃公已然封了一個大縣,,劇辛還未慶賀黃公,,來?!?p> “謝將軍,,黃歇也祝將軍拜為燕將?!?p> 劇辛與黃歇再度舉觴而飲,。
飲下這觴酒水,令黃歇略顯不安的是,,這個此前看似莽撞的劇辛,,如今怎的像是換了一個人,言談舉止如此彬彬有禮,。難道,,在稷下學宮都是裝出來的?
“燕國僻遠,,而黃縣位于淮水之南,,黃公遠道至此,可不完全是為了見上將軍吧,?”郭隗問起,。
“我與上將軍于弱冠之年結(jié)交,至今已有八年未見,,此番前來一是拜會上將軍,,二是拜會郭先生?!秉S歇直言,,當然,他也保留了最重點的那部分沒說,。
“哦,?”郭隗提起了興致。
“可能郭先生也是略有耳聞,,近幾年我的門客不少都在經(jīng)商,,不瞞您說,我們在貴國民間已經(jīng)有了些許買賣,,但供應(yīng)都不大,,希望能與貴國官方也有往來,,為了回報貴國王室,我們會以比市面上更高的價格來收貴國的物產(chǎn),,只求能有長久的合作?!秉S歇說明了來意,。
“能高多少?”郭隗直接問,。
黃歇豎起了食指,。
“為何能這么多?”郭隗有些吃驚,。
此刻黃歇轉(zhuǎn)向了蘇秦,,“蘇子貴為齊國相邦,只要提前透露出我們的商船在何時駛?cè)臊R國領(lǐng)統(tǒng)的海域而不被發(fā)現(xiàn),,不就省去一筆關(guān)稅和諸多人力了嗎,?只盼郭先生,別嫌這高出市面一成的報價太少,?!?p> 在場的人聽完,面色都沉了下來,。
“你是如何認為,,我會愿意為了你和燕國的交易,而如此冒險,?”蘇秦疑惑,。
“那這,就得聽您自己是怎么解釋的了,?!秉S歇輕笑。
蘇秦下意識看了眼樂毅,,樂毅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么都沒跟黃歇說過。
黃歇不緊不慢道:“敢問蘇相,,燕王給您官職和封地,,是因燕國給齊國稱臣,而您在齊國位高權(quán)重,,故此專門為了討好您的嗎,?”
蘇秦靜默。
黃歇自答:“我看不像,。有了封地在燕國,,此后您以此為名頻繁出入燕國,,又常代齊王入燕都傳話。但在我看來,,您似乎與燕國君臣的來往過于密切了吧,?該不會,早就相熟,?”
“噼啪,。”
炭火上未被完全燒焦的竹簡,,此刻驀地爆出一絲火星,。
眾人持續(xù)靜默。
許是心虛,,蘇秦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了那幾枚竹簡,,似乎生怕被黃歇察覺到了什么。
黃歇也輕輕彎起嘴角,,往根本已經(jīng)無法通過遠距離辨認字跡的竹簡上瞄了一眼,,繼續(xù)道:“您貴為齊王寵臣,在齊國——鞏固齊國與曾經(jīng)的仇敵燕國的邦交,、引導齊王驅(qū)逐前任相邦田文,、勸齊王與魏國還有韓國解除盟約、主張傾盡國力滅宋,、提議不與秦國一同稱帝,,這事事似乎都是為了齊國和齊王好,但在我看來,,看似強大的齊國,,實則危若朝露啊。我想下一步,,該是要讓齊國起頭,,聯(lián)合諸國逼迫秦國削除帝號了吧?”
“原以為已經(jīng)非常小心了,,看來還是小看你了,。說吧,你是什么時候察覺的,?”蘇秦終于發(fā)問,。
“郭先生在多年前就四處為燕王物色人才,而這又與蘇相入齊的時間差不多,。在趙王接受趙武靈王禪位那日,,我、郭先生、永霸,、洪野,、劇將軍、龐將軍初見,,當日郭先生就對那四人表示了招攬之意,。不久后郭先生出使魏國,再次對永霸這么表示,,永霸那日又被魏國王子無忌任命去出使齊國,、燕國。我陪他到了齊國,,進稷下學宮走了一圈,,很巧,,蘇相偶爾會守在那觀察新的人才,。更巧的是,當時劇將軍也跟您同時出現(xiàn)在稷下學宮,,一出場便針對兩大顯學之一的儒家,,逼得各家開始競先爭辯,懷大才者自然逃不過大家的眼睛,,辯論結(jié)束后您與永霸就有過私下交談,。再后來永霸入了燕國便被封為亞卿,很快又得了上將軍的職位,。我還發(fā)現(xiàn)劇辛也同時出仕燕國,,今日再見,已是文質(zhì)彬彬的劇將軍了,。若將這一切都串聯(lián)起來……”黃歇停頓了住,,抬眼看了看在座的諸位。
“無妨,?!睒芬阏堻S歇繼續(xù)。
黃歇開始了他的假設(shè):“在我出生的前一年(西歷前315年),,燕國曾因子之之亂而被齊國乘虛而入,,三年后燕國才復國。為復興燕國,,郭先生筑黃金臺替新燕王求賢,,而尚未成名的蘇子憑借著一身的才華,在那之后的某一年得到了燕王的恩禮,,開始設(shè)計如何向齊國復仇,。這盤棋很大,燕王臥薪嘗膽甘為齊國附庸,而蘇子親往齊國充當細作,,得到了齊王的信任和顯用,。不僅如此,劇辛也早已被郭先生招攬至燕國,,但不急著公開效力,,而是先去齊國配合蘇子引出更多人才,于是永霸成了燕國的重臣,。在外,,蘇子激化齊國的內(nèi)外矛盾;在內(nèi),,又時常物色新的人才入燕,。如今,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合縱伐齊,。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只要其中有一環(huán)想錯了,,推出的結(jié)果就不能成立?!?p> 聽完了黃歇的這些論斷,,在場的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你把話說這么清楚,,就不怕今日出不了這個門,?”蘇秦輕描淡寫著,言語之間卻暗藏殺機,。
黃歇作揖,,擺了一圈,“第一,,黃歇信得過諸位的品行,。第二,敝邑的部分淮北之地還在宋國,,而齊王正欲染指該地,,黃歇愿同各位結(jié)盟?!?p> “黃公果然好魄力,!劇辛再敬你一觴!”劇辛舉觴,。
“請,!”黃歇舉觴。
“啪。啪,。啪,。”
堂后忽而傳來不重不響的拍掌聲,。
“善哉,。不愧是連郭先生與蘇子都連連稱譽的楚國公子?!?p> 兩人由一側(cè)緩步走出,,說話的那人年近半百,但身長八尺,,氣概非凡,。而他身側(cè)的男子三十左右,腰間佩劍,,也是名儀表堂堂的武士,。
還未等眾人起身,黃歇已經(jīng)最先反應(yīng)過來了:“楚國黃縣黃歇,,拜見燕王,?!?p> 眾人詫異黃歇這一反應(yīng)的同時,,也先起身行禮,“拜見大王,?!?p> “興?!毖嗤踝搅藰芬阕尦龅闹飨?。
如果將燕王子之算在燕國國君之內(nèi),那眼前的這人就是燕國的第三十九任國君,、第四任燕王——燕職,。他最后幾年的王子時期是在趙武靈王在位時于趙國為質(zhì),后由趙武靈王所扶立,,同時也是燕國復國后的第一任王,,秦王趙稷的大姐夫。
王子時期的秦王趙稷正是在燕王職眼皮底下做的人質(zhì),,趙稷當時的侍妾燕姬也是他的宗女,。
“賜座?!毖嗤鯗试S著,。
“謝大王。”
“謝燕王,?!?p> 眾人重新落座。郭隗和黃歇,、江漢還是依次坐回右側(cè)的席位,,蘇秦也仍是坐回左側(cè)首席,而左側(cè)次席的劇辛則主動退到第三席,,將次席讓與了樂毅,,燕王身旁的將軍則再次之。
“你是如何得知,,寡人就是燕王,?”燕王問起黃歇,顯得很和藹,。
黃歇回答:“回燕王,,蘇子頻繁來燕國,但卻很少進薊,,更別說燕王宮,。難得來趟薊,自然要與燕王當面會談,,王宮不便,,上將軍府則可入。而當外臣一進上將軍府,,炭火中卻隱約可見竹簡,,方才想必是在密談。外臣落座此席,,席上尚有余溫,,案上亦尚有羽觴底座的些許酒水印記,外臣想,,必是有人挪動了席次,,應(yīng)是主席空了出來,而上將軍又回到主席,?!?p> 燕王撫著稍顯花白的須,又營惑道:“那你又怎知,,這人必是由主席離開,,而不是由你所坐的席位離開?”
黃歇繼續(xù)著推斷:“這個簡單,。在場諸位,,案上雖都有酒水,,但羽觴尚濕且身上微微發(fā)出酒氣的,只有上將軍一人,。必是上將軍端起酒水由右側(cè)次席回到了主席,,仆從又重新放了一套酒具上來,外臣便坐到了這一席位,。而能夠讓燕國的上將軍同時也是府上的主人,、燕王的師傅、齊國的相邦均屈于下者,,在這個國度,,恐怕也只有燕王了?!?p> “不愧是屈子的弟子,、女壻,難怪能從趙稷那小虎狼的窩里逃出,,夠格當寡人的盟友,,恨只恨你不是我燕國的臣?!毖嗤踉俅慰滟澲S歇,。
“燕王過獎?!秉S歇謙遜著,。
見燕王表態(tài),樂毅也出來說話了:“齊,,霸國之余業(yè)也,,地大人眾,,未易獨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與趙及楚,、魏,。”
于是蘇秦也說:“既然大王都這么說了,,那自此刻起,,黃歇便是自己人。張魁,?!?p> “在?!迸c燕王一同現(xiàn)身的那名武士應(yīng)聲,。
“趙國那邊在我的游說下已經(jīng)答應(yīng)齊國了,,將派董叔助陣伐宋。按計劃,,即日起你也領(lǐng)兵兩萬至齊國助陣,,以進一步取得齊王信任。記住,,見幾而作,,保留主力?!碧K秦下令,。
“諾?!睆埧貞?yīng),。
“我今日便準備回齊國,勸諫齊王讓我去說服諸國,,迫使秦國削除帝號,。樂毅、劇辛,,再去北境跟秦開,、公孫操要些東胡的戰(zhàn)俘,挑選王畿的精兵與其編為一支先頭部隊,,抓緊去練兵,,或許那一日快了?!闭f完這句話,,蘇秦的眼中透出了莫名的哀傷。
“諾,?!睒芬恪⌒粱貞?yīng),。
“這正是當年越王勾踐派兵助吳國侵伐齊國,,進而又一次取信于吳王闔閭?!秉S歇不由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