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肅鴇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
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
肅肅鴇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
父母何食,?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肅肅鴇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梁,。
父母何嘗,?悠悠蒼天,曷其有常,?”
趙孝成王六年,、秦昭襄王四十七年(西歷前260年),七月底,,邯鄲城內(nèi),,孩童們沿街傳唱著《詩·唐風(fēng)·鴇羽》。
這是在唱晉國政治的黑暗,,國中繁重的徭役使得農(nóng)戶總是在外奔波,,沒能回到家鄉(xiāng)與親人相聚,于是對此表達(dá)出了強烈的不滿,。
在鄭朱出使秦國后,,遲遲得不到有效回復(fù)的趙王閑著也是沒事,與幾名日夜守衛(wèi)他的黑衣微服出訪,,聽到這樣的歌聲可真不是個滋味,,稍微讀過點書的人都太容易借古諷今了,,這唱的其實就是現(xiàn)在的趙國當(dāng)局。
“你們說,,跟秦國的這場大戰(zhàn)究竟還要打到幾時,?”
“誰知道啊。年初多少戶人家已經(jīng)錯過春耕了,,大王卻又要往前線增兵二十萬啊,。那這二十萬人好不容易躲過了年初,卻眼瞅著要錯過秋收了,?!?p> “為什么廉頗將軍還要死守?出關(guān)一戰(zhàn),,早日結(jié)束,,大家都能過得上好日子?!?p> 一聽到這里,,趙王停下了腳步,決定聽這些街頭百姓聊聊完再走,。
“我跟你們說啊,,廉頗將軍雖然精勇,多年暴師于外累積了極為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但就從沒跟秦軍打過仗,,只打過齊軍和魏軍,而秦軍又幾乎沒有敗績,,他那是怕了秦軍,。”
“廉頗將軍會怕秦軍,?”
“當(dāng)然啦,,他又不是已故的馬服君。對了,,這邯鄲都已經(jīng)傳遍了——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子趙括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p> “對,,我也聽說了,馬服君的兒子叫趙括,,談?wù)摫?,馬服君都得輸給趙括,。”
“不僅如此,,馬服君還曾論贏過齊國來的田單將軍,,卻論不過自己的兒子。你們想啊,,面對這樣的趙括,,秦軍能不怕嗎?至于廉頗將軍,,可能真的有打算降秦嘍,。”
“秦已有白起,,若再有廉頗將軍,,可就無敵了。上黨郡算是白守了,,還要賠上一位名將,。”
在聽完這些對話之后,,趙王又四處晃蕩了下,,每到一處便刻意去聽旁人是如何議論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句“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子趙括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一直在耳邊回蕩,。
回到王宮之前,,趙王便派人去趙括府上將趙括叫來,等到自己到了王宮,,趙括也剛好到了,。
“大王,急召臣,?”趙括問,。
“若讓你帶兵四十五萬,戰(zhàn)于上黨,,可有把握取勝,?注意,是戰(zhàn),,不是守,。”趙王鄭重著。
“大王,,臣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壁w括賣了個關(guān)子,。
“講,恕你無罪,?!壁w王允許著。
“廉頗將軍的戰(zhàn)法跟我父親的一樣,,都過時了,。”趙括不可一世地貶低著廉頗和趙奢的戰(zhàn)法,。
趙王有些吃驚,,隨后又順著問道:“白起呢?”
“同樣過時,?!壁w括還是這么回答,“莫說是王龁,、司馬蘄之流,,就是白起老匹夫親自來了,臣也不怕他,?!?p> “你可有信心,替代廉頗將軍,,上前線指揮作戰(zhàn),?”趙王終于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其實趙王想撤換廉頗已經(jīng)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實在是不知道該讓誰去接手這個爛攤子,。此前他也不是沒想過用趙括,就是遲遲下不了這個決心?,F(xiàn)在好了,,邯鄲城街頭巷尾都在說秦軍怕的是趙括,又有關(guān)于廉頗打算投敵的流言蜚語,,這就不斷驅(qū)使著趙王去趕緊做出決定,。
“臣在兵法上的造詣,大王應(yīng)該也是略知的,,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戰(zhàn)勝秦軍,。”趙括自大著,。
于是趙王冒險任命道:“三日后,,二十萬援軍集結(jié)邯鄲,寡人授你兵符,,前去撤換廉頗將軍,,統(tǒng)領(lǐng)四十五萬大軍?!?p> “謝大王,!”趙括跪謝。
就這樣,,接受了趙王任命與賞賜的趙括,,堂而皇之地坐著宮里配的駟車回府,一路上可威風(fēng)了,。
可就在趙括剛出宮不久,,趙勝、趙豹,、虞信全部趕到了宮里,。
“三叔、四叔,、虞卿,,你們怎么都來了?”趙王同時面對三名大臣,,有些不太習(xí)慣,,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壓力。
“大王??!臨陣易將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們商量啊,?之前你遣使去秦國也沒說過,。”趙勝詢問著,,頗為不滿,。
“遣使那事我跟四叔說過啊,后來讓四叔去辦了,。跟四叔說和跟您說,,不都一樣嘛?!壁w王解釋著前一件事,。
“大王你還是沒懂,,我們身為大臣,國家大事都應(yīng)該知情,!何況四十五萬大軍的主將,,你說任命就任命!還有鄭朱出使秦國的事我已經(jīng)罵過你四叔了,!”難得趙勝對趙王發(fā)了次脾氣,。
“三叔您這話僭越了!”趙王也有些火氣了,。
“你這里叫我三叔,,那里又說我僭越!我不是你三叔我管你干嘛,?要不是先王托孤,,我回封地養(yǎng)老多好?”趙勝越吼越大聲,。
“三哥,,不能這么對大王說話啊?!壁w豹對著趙勝勸了句,。
“還有你!大王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嗎,?你問過我了嗎,?”趙勝氣得連趙豹也一塊吼了。
“三叔,!不許您再這么對四叔說話,!”趙王也氣得站了起來。
“趙丹,!你給我把趙括小兒撤了,!”趙勝強行要求著身為國王的侄子。
“三叔您大膽,!我才是趙王,!”趙王強調(diào)著各自的身份。
“好??!你敢拿國君的身份來壓你三叔了!有本事把我像鄒子那樣給關(guān)了,!我倒想看看,,七月的邯鄲會不會也來一場飛霜!”趙勝把話說得更絕,。
“您竟敢說我是燕惠王那樣的昏君,!來人,,把相邦給軟禁在宮中,直到趙括奏凱,!”趙王竟真的下令要抓趙勝,。
十名黑衣將趙勝團團圍住。
趙勝簡直不敢相信,,喊道:“趙丹你瘋了,!”
“大王萬萬不可??!”趙豹嚇得給趙王跪了。
“大王此舉是要誅心那,!”虞信也跪下求情,。
“帶下去!”但趙王執(zhí)意要這么做,。
看著趙勝被帶走,,趙豹和虞信都明白了,他們不能再輕舉妄動,,只能來軟的了,。
“四叔、虞卿,,你們還要反對嗎,?”趙王沉聲問道。
“大王,,趙括沒有任何帶兵經(jīng)驗,,他只懂談兵?!痹谶@方面,,趙豹跟趙勝的觀點是一樣的,但他換了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
趙王重新坐下來,,問:“那我問您,您有查到王龁在去上黨之前有打過什么仗嗎,?”
“這……”趙豹頓時語塞,,他沒想到趙王竟會問起這么一出。
趙王繼續(xù)反問:“既然同樣都是第一次領(lǐng)兵,,也同樣都是二十幾歲,,為什么王龁可以為主將,趙括就不可以,?況且趙括還是我趙國名將馬服君之后,,只有一次帶兵經(jīng)驗的馬服君也曾大破秦軍,,趙括又熟讀兵法,深得其父真?zhèn)??!?p> “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他深諳兵法理論,,卻不一定會用啊?!庇菪乓查_口勸諫,。
趙王卻不服氣道:“寡人還真就不信了,王龁能打得縱橫沙場數(shù)十年的廉頗將軍閉關(guān)不出,,趙括如何就打不得王龁,?說到底,寡人看廉頗將軍也是老悖了,。他也打過數(shù)十場勝仗了,,這把年紀(jì)是怕輸了沒臉見人吧?”
“可是大王……”
“夠了,。都回去吧,。”趙王淡淡地下令,。
知道已經(jīng)沒有再往下講的必要了,,趙豹與虞信只好失望地離去。
在打發(fā)完前來勸諫的三名大臣之后,,趙王心里似乎也有些沒有底,,他又開始懷疑選擇趙括是不是對的,但如果不用趙括就會被廉頗繼續(xù)以求穩(wěn)的打法守關(guān),。他不指望趙括能獲取全面勝利,,他只要一兩場小勝,好讓鄭朱以此為資本與秦國談判,。
又過了三日,,趙括出征前,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了,,趙王甚至都不認(rèn)識她,,卻又不得不見,那就是趙奢的妻子,、趙括的母親,。
“大王,括不可使將,?!边@是趙母要對趙王說的話,。
趙王再一次感到了局促,只好問道:“何以,?”
趙母從頭開始解釋道:“始妾事其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者以十?dāng)?shù),,所友者以百數(shù),。大王及宗室所賜幣者,盡以與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軍吏,,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盡藏之。乃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王以為若其父乎,?父子不同,執(zhí)心各異,。愿勿遣,。”
趙母的理由很簡單,。她先是說到趙奢為將時,,用自己的奉祿供養(yǎng)門客數(shù)以十計,所結(jié)交的朋友數(shù)以百計,。王室贈予的財物全部分發(fā)給手底下的軍吏,、士大夫。且從接受命令出征的那天起,,就不會再過問家中的任何私事,,專心籌謀戰(zhàn)事。
而現(xiàn)在趙括一日當(dāng)了大將,,就開始面朝著東接受軍吏的拜見,,軍吏中無人敢仰視他的。趙王所賜的財物,,趙括全部自己藏好,,還每天去問可售并合適的田宅。
趙母認(rèn)為,,趙括的狀態(tài)不對,,完全不像他的父親那樣,,因此絕對不可為將。
這話讓趙王感到非常不安,,畢竟趙母是最熟悉趙奢父子的人,。
但他還是抱有一絲僥幸心理,想堅持自己的看法,,竟然說:“母置之,,吾計已決矣?!?p> 說到最后,,趙母也知道糊涂的趙王不會再改變主意了,于是只好道:“王終遣之,,即有不稱,,妾得無隨坐乎?”
一個母親知道自己的兒子要去前線送死,,可她能做的也只有向趙王請求如果兒子戰(zhàn)敗,,曾勸諫過趙王的自己是否可以不用連坐。這得是多么無奈,?
趙王點點頭,,答應(yīng)道:“不也?!?p> 于是趙母離開,。
但也才一會兒,久在病榻的藺相如居然也來了,,“大王,,老臣藺相如……拜見……”
“藺卿無需多禮?!?p> 聽趙王說了這么句,,宦者令立即去扶滿頭白發(fā)的藺相如坐好,還將憑幾給他推好,。
“藺卿,,無恙乎?”趙王關(guān)切地問候著,。
“老臣無恙,,可趙國有恙啊,!”藺相如頗顯激動道,。
“藺卿,怎有此言?”趙王嘴上這么問著,,但心里其實已經(jīng)猜到答案了,。
藺相如繼續(xù)道:“王以名使括,若膠柱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p> 面對這樣的形容,,趙王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藺相如還在講著趙括的實際才能:“初,,趙括自少時學(xué)兵法,,以天下莫能當(dāng);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然不謂善。括母問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則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
趙王撇開了頭,,不去面對藺相如,,“好了,將藺卿送回去好好養(yǎng)病,,寡人不會再改王命了,。”
一意孤行的趙王,,最終還是接連拒絕了趙勝,、趙豹、虞信,、趙母,、藺相如的勸阻,起用了除了他自己以外誰都不看好的趙括,,帶上二十萬趙軍去與百里石長城上的主將廉頗交接,。
“廉將軍,大王應(yīng)該已經(jīng)來過信了吧,請以符合,?!壁w括將自己手中的半片虎符呈給廉頗。
早已一改莽漢做派的廉頗,,知道自己已經(jīng)因為屢次不奉主動出擊的王命與邯鄲的那些流言,,與十九年前的樂毅正在經(jīng)歷著同樣的循環(huán)。這段他實在太熟了,,但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步了這后塵,。他暗自下決心,再也不能有下一次了,。
“咔,。”兩片虎符合攏,,完全吻合,。
“請?!绷H遞出了完整的虎符,。
“謝將軍?!壁w括接過虎符,,然后坐到了主席之上。
“見過上將軍,?!币槐娦吕喜繉⑾蜈w括行禮。
“興,?!壁w括趾高氣昂地享受著最高軍權(quán)所為他帶來的尊榮。
“趙將軍,?!绷H還沒走,而是叫了下幾乎相當(dāng)于自己孫子輩的趙括,。
“廉將軍還有什么事,?請講?!壁w括道,。
廉頗左右看了看部將們,才道:“請趙將軍善待將士們和百姓們,?!?p> 沒等趙括回應(yīng),廉頗已然轉(zhuǎn)身離開。
“將軍,!將軍,!將軍……”
廉頗一只腳才踏出門,身后的部將們便都將他喊了住,。
老將仰了仰頭,,對著毒烈的日頭道:“各位保重,戰(zhàn)事要緊,,不必相送,。”
在目送完廉頗之后,,眾將士才又轉(zhuǎn)回了主席之上的趙括,。
趙括雖然覺得廉頗過時了,但還是非常佩服對方的,,因此沒多說什么,,直到這時才道:“各將士做好準(zhǔn)備,安撫城中百姓,,不日將迎戰(zhàn)秦軍,。”
這是趙括上任以來下的第一道命令,。
“將軍是要直接出關(guān)與秦軍開戰(zhàn),?”鄭脩大驚。
趙括卻細(xì)細(xì)道:“這不僅是我的意思,,也是大王的意思,。不然,你以為為什么要將我換來,?使者都已經(jīng)在秦國談判了,,不打一兩場漂亮的勝仗,怎么看,?”
鄭脩等將士都聽明白了,趙王還是想速戰(zhàn)速決,,決不了也要狠咬秦軍一口,。
大戰(zhàn)爆發(fā)在即,鄭脩迅速回到了城中的臨時住所,,找到了韓姬和兩個兒子,。
“上黨變得更危險了,你們得走,?!编嵜懽ゾo收拾細(xì)軟。
“走?你不走嗎,?”
被韓姬這么一問,,鄭脩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我……我屬于這里,?!编嵜懣聪蛄似拮印?p> “可我們也需要你,。如果沒了你,,我們還能走去哪兒?”妻子問,。
“去……你們可以去邯鄲啊,,趁現(xiàn)在廉將軍還未動身啟程。你們到了平原君家,,就說是我馮亭的妻兒,。”鄭脩告訴了妻子,。
“可你要是回不來了呢,?”這是韓姬的顧慮。
“如果我回不去了,,說明上黨真的守不住了,,邯鄲危矣,你們就拿著這個去楚國郢陳找春申君,,那里還很安全,,他會收留你們的。這個世道,,誰又能保證家人都能健在,?”鄭脩將一只匣子遞給了韓姬。
韓姬雙手接過,,下意識要去碰匣子上的鎖,,并同時問道:“你與春申君也有舊?”
“啪,?!?p> 鄭脩伸手按住了匣子,鄭重道:“只有春申君才能打開,,連你也不能看,。他只要看到這匣中之物還有孩子們,就能明白一切了,,此事切記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當(dāng)然,,我也希望匣子永遠(yuǎn)不會被打開?!?p> 說完,,鄭脩又簡單整理著細(xì)軟,跟妻子各自背起一個包袱,,并用雙手抱起了兩個兒子,,就這么急匆匆地出門。
“父親,,去哪,?”大兒子……不,三兒子這么問鄭脩,。
“你們要聽母親的話,,就能去一個好玩的地方,等父親回去,,也給你們磨兩枚綠松石珠玩玩,。”鄭脩勉強笑著,。
“父親,,您也去嗎?”另一個同樣大的小兒子也這么問,。
“你們先走,,父親處理完事情,就會跟上的,。那邊有個伯父,,還有個阿姊,會很疼你們的,?!编嵜懞弪_著。
這對雙生子是韓姬在前年年底所產(chǎn)下的,,與鄭脩長得很像,,但與馮亭長得一點都不像,好在他們也跟韓姬長得很像,,因此韓姬沒有懷疑什么,。
“將軍!懇請將馮亭妻兒帶回邯鄲相府,!”鄭脩遠(yuǎn)遠(yuǎn)地對著還未坐上馬車的廉頗喊著。
原本還郁結(jié)著的廉頗,,見到兩個孩子瞬間又展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如老樹主干般結(jié)識的一雙臂彎將孩子們?nèi)α似饋怼?p> “也有好幾個月沒見了,,又重了?!绷H十分喜愛這兩個孩子,。
“老將軍好?!焙⒆觽儗χH叫著,,完了還都伸手去玩那一把白花花的美髯。
“跟老將軍說,,你們都叫什么呀,?”廉頗也不知是又忘了孩子們的名,還是之前確實沒問過,。
“我叫馮劫,。”三兒子回答,。
“我叫馮去疾,。”小兒子回答,。
但聽完這兩個孩子的回答,,廉頗忽然又多了一絲愁思,看向鄭脩,,嘴里念叨道:“上黨之劫,,心腹之疾……”
鄭脩點了下頭,道:“故而要去疾,?!?p> 得到了鄭脩的回應(yīng)后,廉頗不再多說,,將孩子們抱到了車上,,韓姬也跟了上去。
“嗒,?!?p> 可鄭脩卻及時拿住了韓姬的手,真切道:“韓姬,,苦了你了,。”
韓姬搖了搖頭,,“我們會在邯鄲等你,。”
“好,?!编嵜懟貞?yīng),。
韓姬不得不將手抽走,也上了車,,與孩子們透過車窗去看鄭脩,,直到在人海中慢慢湮沒。
而鄭脩的手心還空著,,不舍得去捏住,。
今年已經(jīng)五十五歲的鄭脩,這輩子為了一個復(fù)國夢,,做了太多荒唐的事,。
他先是偽裝成孤兒,又化名為蔡故園,,再化名為李園,,現(xiàn)在干脆用上了馮亭的身份和容貌。
他殺過仇人韓玘,,背叛過待他如子的楚懷王,,又將長子、次子丟在外面布局,,還在表兄上官子蘭最困難時離開,,并利用恩人李談隱瞞了身份。
而在上黨郡的這兩年多里,,他重新感受到了韓姬與兩個兒子所給到的溫情,。雖然后來也需要與靳黈、廉頗等一幫戰(zhàn)友浴血奮戰(zhàn),,但也因此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并受到了當(dāng)?shù)匕傩盏膼鄞鳌?p> 他覺得,現(xiàn)在的他才是真真切切地活著,,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可矛盾的是,,作為馮亭,,無論他收獲了愛情、親情還是友情,,都不是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假馮亭。
他有時候甚至在想:要不就以馮亭的身份這么活下去算了吧,?
但后來又想想,,這太過不切實際,就跟一場夢一樣,,而夢的盡頭還是要醒來的,。
就在韓姬與兩個兒子徹底消失在人海盡頭后,,鄭脩緊緊地捏起了拳頭,,決定執(zhí)行軍令,,與曾破壞過自己楚國家園的秦軍決一死戰(zhàn)。
可他不知道的是,,不僅趙軍的主將換了,,秦軍陣營也正悄無聲息地在進行著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這都在秦廷的掌控之中,。
時間,,還是先回到這年開春,秦王宮——
“大王,、太子,。”范雎與白起,,秦國權(quán)力最高的文武重臣,,同時向秦王與趙柱作揖。
“相邦,、將軍,,請就座?!鼻赝醯?。
兩人就坐,開始了今天秦國最高階層人物的密談,。
“相邦,,軍資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秦王問,。
“銅器均已完成,,最后一批鐵器的鑄造也已進入收尾階段,結(jié)束后足以裝備一支五十萬人的大軍,。還有馬車三萬乘,,戰(zhàn)馬近十萬匹。軍糧方面,,在接連不斷的征集下,,至多可以維持六到七個月。但是,,若是戰(zhàn)到秋收還不能結(jié)束大戰(zhàn),,秦國將有五十萬人錯過這場農(nóng)忙,不僅軍糧會吃完,,秦國數(shù)百萬的百姓也將有一部分會化為餓殍,。屆時,,不僅上黨郡沒能拿得回來,趙國還或?qū)c魏,、韓,、楚等國合縱,直入函谷關(guān),。秦國陷入饑饉,,若長時間無糴,只怕難以抵抗,?!狈饿聟R報完軍資的籌備情況,又重重地提醒著秦王發(fā)動戰(zhàn)爭所可能造成的一些后果,。
面對這樣的問題,,秦王卻只是問:“若是不戰(zhàn),又會如何,?”
“那等趙國北邊的騎兵結(jié)束與匈奴之間的戰(zhàn)事,,就該由九原出兵南下攻義渠三郡。而上黨的趙軍,,也將西進攻河?xùn)|,。趙國若是再與魏、韓,、楚三國合縱,,敵軍總計或?qū)⒔偃f。那我方既要顧忌北面的趙軍,,又要應(yīng)對東面的合縱軍,。亡國之危,只在今年,?!狈饿峦瑯余嵵刂?p> 這時,,秦王終于看向了白起,,“三十九年前,趙武靈王偽為使者,,潛入咸陽宮,,圖謀秦國。好在他當(dāng)年便死于內(nèi)亂,,卻又換上來個頗具雄略的趙惠文王,,還有廉頗、藺相如、趙勝,、趙奢等賢臣輔佐軍政,。自閼與之戰(zhàn)我軍戰(zhàn)敗后,寡人苦等了四年,,才又熬死了趙王何,,終于換了個不如其父的趙王丹上來,可趙國的諸多名將尚在,。再熬了六年,,才最終熬死了樂毅、田單,、趙奢,眼下只剩一個廉頗,。起,,你可有把握戰(zhàn)勝廉頗?”
同樣也已經(jīng)年過六十的白起,,對于這個名字并不陌生,,畢竟他們共同與樂毅、田單齊名已久,,但卻從未交過手,。
不僅是白起和廉頗沒有交過手,這四大名將相互之間除了樂毅和田單在即墨城內(nèi)城外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過對方,,也都未真正交過手,。因為四大名將的軍事才能實在太過耀眼,誰都沒有把握能夠徹底擊敗另一方,,這也是秦國與趙國摩擦不多的原因,,兩國都怕決出勝負(fù)后自己是失敗的一方。
而四大名將中一旦有一方敗亡,,另一方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去趕盡殺絕,,他們絕不會允許這樣的危險人物活著回去繼續(xù)與自己為敵。
“臣善攻,,廉頗善守,。就廉頗此前的戰(zhàn)績來看,同樣的兵力,,論野戰(zhàn),,廉頗應(yīng)當(dāng)不如臣??扇羰且摴コ菓?zhàn),,臣沒有把握能在六到七個月內(nèi)突破由廉頗死守的上黨,甚至廉頗的勝算遠(yuǎn)大于臣?!边@是白起的回答,,十分中肯。
“那若是三晉與楚這四國聯(lián)軍,,由北長城與函谷關(guān)同時向著咸陽分攻,,就目前來看,國內(nèi)的這五六十萬的軍隊,,能守得住嗎,?”秦王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百萬大軍進犯,,撐不過五至八日,,兩關(guān)必破其一。屆時,,要么亡國,,要么南遷巴、蜀,?!卑灼饘τ诘诙€問題非常肯定,。
“不等了,!整頓兵馬,討伐上黨,!”秦王做出了決定,。
“大王,臣有一策,,能大大增加獲勝的機率,。”范雎提醒了一聲,。
“相邦有何策,?”秦王稍稍收起了一些憂慮。
范雎卻不著急回答,,而是看向白起,,“武安君,可聽過田忌賽馬的典故,?”
“齊將田忌善而客待之,。忌數(shù)與齊諸公子馳逐重射。孫子見其馬足不甚相遠(yuǎn),,馬有上,、中,、下輩。于是孫子謂田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勝,。’田忌信然之,,與王及諸公子逐射千金,。及臨質(zhì),孫子曰:‘今以君之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锐Y三輩畢,,而田忌一不勝而再勝,卒得王千金,?!笔熳x兵法的白起,自然是能完整地說出這個孫臏以智取勝的故事,。
田忌與齊國公子賽車,分別由三組駟車各自賽三局,,勝兩局便可,。這駟車上的馬自然也是有上、中,、下三等,,孫臏建議田忌,第一局先以己方的下等馬對戰(zhàn)對方的上等馬,,讓對方贏得輕松些,,開始松懈,而之后兩局則分別以己方的上等馬對戰(zhàn)對方的中等馬,、己方的中等馬對戰(zhàn)對方的下等馬,。最終,田忌以三局兩勝得到了千金賭注,。
“按此策,,若不是廉頗這匹‘上等馬’來守,而是樂乘這樣的‘中等馬’甚至‘下等馬’,,你又有幾分獲勝的把握,?”
“至少能多兩三倍?!边@是白起的回答,。
“好!那便制定好所有戰(zhàn)略細(xì)節(jié),換上一個你認(rèn)為最合適的年輕將領(lǐng)帶兵,,但此人一定要毫無名氣,。若趙王見廉頗被一無名小將打得不敢出戰(zhàn),后期趙軍糧草不濟,,我方再如當(dāng)年田單使反間計讓燕惠王疑心樂毅那樣,,于邯鄲城散布不實謠言,趙王或?qū)⒆寴烦嘶蚱渌麑㈩I(lǐng)前去替換廉頗,??蔁o論換上誰,都不如廉頗能守能戰(zhàn),。到時候,,武安君再暗往前線指揮?!狈饿芦I(xiàn)策,。
但秦王卻捋了捋須子,憂慮道:“相邦妙策,,可要找得到相邦想要的那樣的人,,談何容易?”
“有一籍籍無名的‘中等馬’可用,?!倍灼饏s覺得可行。
“誰,?”秦王和范雎同時問起,。
白起舉薦道:“臣的弟子王龁,年不過三十,,與王翦,、王陵一樣都是王稽同族晚輩,王稽升為河?xùn)|郡守那年親自將其舉薦于臣軍中,。臣當(dāng)天試過他幾次,,頗具將才,于是收為親傳弟子,。這幾年總是負(fù)責(zé)暗殺與喬裝突襲,,身份從未暴露過,就連軍中大多將領(lǐng)也只當(dāng)他是我的隨從,,因此他至今不僅沒有任何爵祿,,連知道他的人都不多,正如當(dāng)年魏國相邦公叔痤門下的中庶子公孫鞅,,沒到秦國變法之前,,誰都不認(rèn)得他,。而王龁也是盡得臣真?zhèn)鳎陙硭?fù)責(zé)過的任務(wù),,無一失手,,且熟悉韓國地形。他日此人若能領(lǐng)兵為將,,必成大功,。只是沒想到,竟然要他去面對廉頗,?!?p> “你對此人真的有這么大的信心?”秦王向白起確認(rèn)著,。
“與王龁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倪@些將領(lǐng)中,,臣最看好的就是他和王翦。但是與王龁相比,,王翦的年齡和經(jīng)驗都還不夠,。只要出兵后,王龁按著臣所制定的戰(zhàn)略來做,,并由司馬錯之孫司馬蘄輔佐,,便保證能發(fā)揮出最好的效用。臣當(dāng)保舉王龁,?!卑灼鹆λ]。
秦王下定決心道:“那寡人便依相邦之策,,也信將軍之薦?!?p> 時間再往后推幾個月,,也就是趙國使臣鄭朱抵達(dá)咸陽的當(dāng)天夜里——
“大王,臣深夜來訪,,不知是否會攪了大王清靜,?”范雎道。
“無妨,。上黨戰(zhàn)況遲遲沒有進展,,寡人正愁著睡不著,還想找人說說話,,你就來了,。”秦王表示并不在意,,“說吧,,深夜必有要事,。”
“此前臣與大王曾談?wù)撨^,,田單對樂毅與燕惠王使的反間計,,也可用在廉頗與趙王丹身上。近日收到王龁消息,,趙王與廉頗不和,,常催廉頗出戰(zhàn),而我軍的糧草也告急了,。臣想,,時候差不多了?!狈饿绿嵝训?。
“如此說來,邯鄲的細(xì)作可以行動了,?”秦王興奮著,,毫無倦意。
“是可以行動了,,但是臣的計策又加深了一步,。若說樂乘是趙國的‘中等馬’,那臣還打聽到了一匹‘下等馬’,,與趙王相善,。”范雎輕笑,。
“快說來聽聽,!”秦王大喜。
范雎回答:“趙奢有個兒子,,叫趙括,。此人只比趙王丹小了幾歲,也是剛加過冠的年紀(jì),,常與趙王丹玩在一起,。自小又熟讀兵法,連趙奢都論不過這個兒子,。而等趙括稍微長大些,,趙奢也開始多病,不再出戰(zhàn),。直到趙奢病逝,,趙括也從未隨軍出征過,到目今也是,。臣從邯鄲細(xì)作的情報中物色了很久,,就這個趙括,,取代廉頗于我軍最有利?!?p> “不愧是相邦,!即刻使人行千金于趙為反間!不僅要挑撥廉頗與趙王丹的關(guān)系,,還要夸大趙奢當(dāng)年的戰(zhàn)功,,更要夸大秦人畏懼趙奢之后!”用慣了奸計的秦王一點就透,。
就這樣,,在當(dāng)月底,因遲遲等不到鄭朱談判結(jié)果,,又輕信謠言的趙王,,最終選擇了在軍事領(lǐng)域總能雄辯的趙括。
早就對廉頗的怯懦表現(xiàn)失望至極的趙王實在是等不及了,,他認(rèn)為國力即將崩潰的趙國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與秦軍決戰(zhàn),,可他實在不知道廉頗并非怯懦,因為他并不能像自己的父親那樣信任廉頗,。
于是,,在上黨郡前線已有二十五萬軍隊的情況下,趙王又加派了新征的二十萬人讓趙括前往易將,,總計四十五萬,,這也是趙國建國以來投入的最大兵力,并一次性補充了趙國幾乎所有的屯糧,。
而就在趙括來到上黨的當(dāng)天夜里,,與這名大搖大擺的有二十萬大軍隨行的新將不同,一乘毫不起眼的輕車也隨秦軍糧草一同奔赴到了秦軍大營,。
車上走下一老人,,披風(fēng)上的兜帽將他的面孔擋得死死的,就這么走進了王龁的大帳,,并坐上了主席。
“師傅……不,,大良造,。”王龁恭恭敬敬地作揖,,甚至還有幾分畏懼,。
“大良造?!卑ㄋ抉R蘄在內(nèi)的其他幾名部將也作揖,。
白起對王龁道:“過去的這幾個月,,你們做得很好,大王和相邦都很滿意,。接下來,,你就退為副將吧。我即日起在此帳中與你同食同寢,,不許泄密,。軍中凡事無論大小,都需經(jīng)我定奪,,方可執(zhí)行,。”
“敬諾,?!蓖觚喕貞?yīng)白起后,又對諸將吩咐道:“大王陰使武安君白起為上將軍,,而王龁為尉裨將,,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p> “諾,。”諸將得令,。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卑灼鸬啬畛隽恕对姟で仫L(fēng)·無衣》的首句,。
部將們非常默契地接著道:“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