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賈蓉從安定門內(nèi)大街騎馬回來，繞了一大圈，到寧榮街時,，他也不進正門,，左拐一里地到了族學(xué)，堂外林蔭郁郁,，秋蟬的聒噪聲陣陣,，賈蓉便坐在石墩上瞻觀，看向窗內(nèi),，聽他們讀書,。

　　這時代的啟蒙教育不像現(xiàn)代，分出年級,，齊頭并進,，不管人的學(xué)習(xí)進度跟上跟不上。

　　古時族學(xué),、社學(xué),、私塾是真正的因材施教，每天每人朗讀的內(nèi)容不盡相同,，進度慢的,，年齡小的，還在讀《神童詩》,、《聲律啟蒙》,、《七言雜字》、《五言雜字》,，快一點的《論語》,、《孟子》、《大學(xué)》,、《中庸》,，其中四書的《孟子》字數(shù)最多，往往最后才學(xué),。

　　中午的讀書聲就哇啦哇啦的,，漢語是音節(jié)詞，背那些平仄相對的雜字,、啟蒙,，是對對子、八股的基本功,，八股的第一步,，就是要學(xué)會對對子，這種從小的啟蒙培養(yǎng),，讓古人從小對漢語古文的運用,，就深入骨髓，當(dāng)然和今人一樣，都是要一步步來,，沒有生而知之者,。

　　“大爺去過軍營了？這武秀才也是不保險,，每年都有考核,，著實累壞了人……”立楮百無聊賴地道。

　　“好在小爺我堅持鍛煉,，成績一直都很好,。”賈蓉略微有些疲倦,，剛?cè)チ颂司煷鬆I,，兵部侍郎趙金虎還警告了他一頓，還好他私下送了點金珠寶貝給人家,，不然兵部還不想讓他過，畢竟他一個整日在外做生意的武秀才,，整日在外晃蕩,，從不到兵部報道，甚至也不熱心參與政事……武人的考核終究還是比文人要“寬松”一些,，活泛一些,，不會受到特別死板的限制。

　　“大爺,，您這邊可別又出什么幺蛾子,，這武舉也是麻煩多，怪不得總有那么多位高權(quán)重的人親臨,，還要派一隊又一隊的官兵巡邏,、護衛(wèi)、監(jiān)視,，就是這樣,，年年也還有人不怕死呢,。

　　依我看呢,，外出夸官的人，不外乎兩種,，一是為名,，二是為利。

　　當(dāng)今天下就找不到讀書習(xí)武而不求名利的人,，花花腸子,，抱成一團，哪有優(yōu)游林下、出走四方活得自在,?！闭f這話的人是個關(guān)西大漢，名叫武陵恭,，往上邊數(shù)五代人出過武進士,，可謂經(jīng)驗豐富，賈蓉便“高薪誠聘”了他,，幫助自己訓(xùn)練一些人手替自己做事,。

　　上次在文思樓外碰上的零零散散的流民，收攏了大概有二百三十多個人,，除掉老弱婦孺,，青壯年倒有二百個，賈蓉便給他們安排了“武術(shù)指導(dǎo)”,，教習(xí)他們格斗技巧,，將來幫著自己做打手。

　　反正賈蓉如今有錢了,，自然是樂得多養(yǎng)一些幫手來替自己干活的,。

　　婦孺?zhèn)儎t安排在了東府旗下的莊子上，有勞動能力的年輕婦孺便幫著莊子上干活,，賈蓉一樣可以開工資給她們……老人則是幫著莊子里養(yǎng)馬喂馬,，一樣可以拿到生活費。

　　賈蓉不是圣人,，他也不樂意養(yǎng)閑人,，既然選擇跟著自己走，那就要替自己做點活計兒,，輕活重活臟活累活,，凡是自己不方便親自去干的，這些人都得幫著干,，干多干少點都沒關(guān)系,，只要你人不閑著就行，如今有了個穩(wěn)定的住處,，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各家的孫子孫女也都有了安排，這幾百號人豈有不樂意的,？

　　“大爺好,！”二百個正在訓(xùn)練的青壯看見賈蓉進門了，整齊劃一地向賈蓉打招呼,。

　　“嗯,，不錯,，很有精神，要繼續(xù)保持,，將來你們能不能娶老婆,，賺大錢，孝敬爹媽,，就靠你們現(xiàn)在的努力了,！”

　　“大爺放心！我們曉得,！”

　　“好,，稍息，立正,！向左轉(zhuǎn),！跑步走！”賈蓉大手一揮,。

　　他非常明白訓(xùn)練人手的重要性,，在火器沒有發(fā)展起來的年代，維持士氣是最重要的保障,。

　　而維持士氣最重要的兩點,，一是利益，二是糧草,。

　　賈蓉現(xiàn)在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將來，他們就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飯,，這二百號人里,，一大半都是青年，還有一部分是少年孤兒,，這些少年便被賈蓉挑選出來,，領(lǐng)頭的被稱為“賈四”，第二個被稱為“賈五”,，以此類推,，共有三十多個少年被如此編號。

　　他們心性尚未定型,，還有可塑性,，每日接受賈蓉的“單獨輔導(dǎo)”，如今都認得幾百上千個字,，背得了《三字經(jīng)》《千字文》,，能負重二十斤跑十圈，能使棍棒刀劍,，會搏擊……

　　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這些人,，將來就是自己的倚仗和心腹,。

　　此時武陵恭已然退下場，向賈蓉報告了這段時間的訓(xùn)練情況,。

　　有幾個人手腳不干凈,，搶了其他人的財物，被處置了卻還不服氣,。

　　賈蓉看著這大漢如今有些無奈的表情,，心里也是一陣了然，好笑道：“嚴肅處置了就好,，這些少年郎有些平時就不老實,，還需要多多磨礪才能聽話……你剛才那番話倒說得不錯，可見是見過世面的人,，那你說說,，我是為名，還是為利,？”

　　“大爺想必是要財色兼收,，名利都要?！蔽淞旯дf道,。

　　賈蓉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大有遇到知音的意思,。

　　這個人確實很懂啊,。

　　……

　　此時學(xué)堂之內(nèi)，眾族人,、族人親戚朗讀完畢,，賈代儒一一點名，叫學(xué)生們走上來交功課,，他一邊看一邊指導(dǎo),，賈菌忐忑地交上去，賈代儒搖頭晃腦地坐在講臺交椅上,，對手中粗劣的時文不滿,，嚴厲道：“紅花！”

　　賈菌想了想道：“青桐,！”

　　“唔……”賈代儒嚴厲地說道：“對得不通,！回去抄《聲律啟蒙》、《五言雜字》,、《七言雜字》,，各一百遍,，明天交給我！”

　　賈菌此時滿臉的沮喪,，滿堂學(xué)生都嚇得面無人色,，怪就怪在，賈代儒也不說哪里不通,，學(xué)生們的學(xué)習(xí)進度都是不一樣的,，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

　　輪到賈蘭,，賈代儒繼續(xù)問：“紅花！”

　　賈蘭不假思索地說道：“綠葉,！”

　　“嗯……”賈代儒不置可否,，仔細看了賈蘭幾秒：“下去吧?！?p>　　賈蘭心中暗喜,，卻不表現(xiàn)在臉上，待得下課出了學(xué)堂,，賈菌小聲咒罵賈代儒,，手扣手地問賈蘭道：“蘭弟，紅花能對綠葉,，為什么不能對青桐,？”

　　“你看看聲律啟蒙再說，這是要講平仄的,?！辟Z蘭鼓起小嘴：“紅花兩字，紅是陽平,，花是陰平,，都是平聲，只能用兩個仄聲詞來對,。青桐兩字,，青是陰平，桐是陽平,，不對,。陰平、陽平是平聲,，上聲,、去聲、入聲是仄聲,，綠葉兩字,，都是去聲,、仄聲?！?p>　　“可先生之前也沒教過啊,，這不是故意跟我過不去嗎,？”賈菌埋怨,，他母親是婁氏，恨恨的道：“看不起我們小門小戶的,！當(dāng)初寶玉進來,，就沒見先生去刁難過……”

　　“不說那個……先生是沒教，但聲律,、五言,、七言之中，背熟了,，自己能體會出來,，都是有規(guī)律可尋，這叫悟性,。

　　你小門小戶怎么了,？小門小戶不用講那么多規(guī)矩，我在家禮數(shù)多,，娘親又是通四書五經(jīng)的,，管教嚴厲，外祖父曾任國子監(jiān)祭酒,，一大家子虛迎奉承,，看他們熱鬧歡笑，我從小去了爹爹,，這一房沒個頂梁的,，娘親常說，不能讓人認為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我心里都不快活……”

　　賈菌對賈蘭倒是挺仗義的,，書里提到賈蘭性格內(nèi)向,，一次西府宴會都沒參加過，祖父賈政都只好派人去請,，祖父派人去請孫子,，這是很奇怪的，西府人都說賈蘭“牛心古怪”,，有其然必有其所以然,。

　　賈菌的仗義在那次聚眾鬧學(xué)堂當(dāng)中，有人無意中拿硯臺打過來,，賈菌就不依,，賈蘭想息事寧人,。

　　這時賈菌根本沒細聽賈蘭之話，有人說“東府的蓉大爺”來了,，眾學(xué)生便嘰嘰喳喳地圍觀一陣,，也有人因為門戶之見、或是畏懼,，不敢上來的,，賈菌、金榮就裹足不前,，有羨慕,、仰慕，也有酸溜溜說話嫉妒的,，最終一哄而散,。

　　賈蓉拜見過賈代儒，便看向賈蘭道：“蘭哥兒可跟不跟我一道去大嬸嬸那里回話,？”

　　“蓉兒哥……我們這就走罷,。”賈蘭顯然沒想到賈蓉會這個時候跑來找他,，雖說兩個人是同一輩的,，但賈蘭畢竟年齡比賈蓉還要小些，自然也是要管賈蓉叫聲“哥兒”的,。

　　“好了,，太爺、瑞大哥,，我先走了,，考中了再送禮?！辟Z蓉便告別,，賈代儒覺得東府如今總算是有了個正經(jīng)的明白人出現(xiàn)了，東府的家業(yè)定然不會衰敗下去,，賈代儒便微笑著點頭,，看著賈蓉領(lǐng)著賈蘭走了。

　　再回頭來一看賈瑞,，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便揮手責(zé)罵孫子：“你看看你，早過了弱冠之齡,，都比不上人家一丁點兒,！”

　　賈瑞則是畏懼地退縮，又慚愧又不甘。

　　賈蓉賈蘭兩人邊聊邊從西府的后角門進去,，周瑞家的正好路過：“蓉哥兒這是來看大嫂子了,？”

　　“是啊，”賈蓉隨意地回應(yīng)道,，賈蘭微瞥她們一眼,，也不叫人。

　　略微寒暄幾句,，賈蓉便揮揮手準備告辭了,，周瑞家的小心地看著賈蓉，連連稱是,，隨即快步走了,。

　　“蘭哥兒,，這家子你可要小心了,，這王家來的陪房，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你看她剛才神色慌張,，想必是王家出了甚么丑事被抖出來了,。”

　　“蓉兒哥,，你為何這么確定,？”賈蘭好奇地看著賈蓉。

　　“秘密,，秘密,。”賈蓉神秘地一笑,。

　　走進墻門,，便看見一棟寫意而又簡約的院落，正符合李紈那淡泊而又無可奈何的性子,，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李紈抽到的花簽是一句“竹籬茅舍自甘心”，不知真的甘心否,？

　　鏡里恩情,，更那堪夢里功名，人總不能超然物外,，賈寶玉對此就十分不喜,，滔滔不絕地發(fā)表一番“自然論”，認為人工雕琢,，終是不美,，氣得賈政暴喝一聲“叉出去”……

　　不甘心又能怎樣？她一個失業(yè)寡婦，丈夫早死,，兒子年幼,，誰都靠不住，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這一切,。

　　最近李紈給自己打了“招呼”,，希望也能謀一點活計兒給自家添一點進項。

　　賈蘭有出息,，她當(dāng)然高興,，所以她希望自己和兒子的小日子能過得更好些，她又是個明白人,，知道西府如今靠不住了,，便找到了東府“小財神”賈蓉，希望他能給自己這家“指點迷津”,。

　　賈蓉當(dāng)然也就答應(yīng)了,，畢竟大嬸嬸也還是個年輕人……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他樂得送李紈一個人情,，正好手底下有件事,，以她的身份，可以來做,。

　　“夫人,，蓉哥兒和蘭哥兒回來回話了?！彼卦谱叩嚼罴w跟前小聲說道,。

　　“快請進來?！崩罴w道,。

　　“侄兒（孩兒）拜見大嬸嬸（母親）?！眱扇讼蚶罴w見禮,。

　　“快起來，在我這里可不必如此見外,?！?p>　　賈蓉仔細打量著周圍的裝飾擺設(shè)，一應(yīng)是豪門風(fēng)范,，墻掛字畫,，瓶插鮮花，李紈丫頭素云,、碧月奉茶,、擺上了新鮮瓜果,、精致點心。

　　賈蘭怕見生人,，即便后來林黛玉和薛寶釵進府多年,，他也不常問候、來往,，性格很是內(nèi)向,，進屋回過母親話，就去了側(cè)間,，賈蓉在路上給他傳授了一些基本經(jīng)驗以及需要注重的地方,，賈蘭路上便問：“到縣衙禮房填寫親供，還要描述面貌么,？我這面無特色的,，如何寫？”

　　“面白無須即可,，縣試考棚不規(guī)范,，都是臨時搭建起來的，你可要防范同坐的人,，仔細小心有人打翻你的硯臺,，考前不能亂吃東西，有人跟你說話,，有人舞弊，你就裝作看不見得了,?！辟Z蓉雖然不作八股文章，但是他熟悉那些“規(guī)矩”啊,，給賈蘭一番提示還是綽綽有余的,。

　　賈蘭便默默記下，回房寫在了紙上,。

　　李紈身穿淡色的哆羅呢褂子,，隨意地拿起一塊點心吃了，說道：“我家這孩子古怪,，還要多靠你提攜他,。”

　　“蘭哥兒是個有慧根的,，將來若是文的不行,，也可以跟著我一起學(xué)武，大嬸嬸可別把蘭哥兒逼得太緊了些,，橫豎賈蘭如今也才八歲,，還是個孩子，多給他一些玩耍的時間也不是不行?！辟Z蓉這番話倒是真心實意的,，賈蘭和賈菌都還不錯，如今正是接受能力和可塑性最濃厚的時候,，要是送給自己訓(xùn)練幾年,，保管大變樣。

　　“蓉哥兒,，上次拜托你的事情,，你考慮得如何？”李紈認真地看著賈蓉,。

　　“正好有一樁好事可以交給大嬸嬸來做……就怕大嬸嬸拉不下這個臉,。”

　　“你且說說看,?！?p>　　“是這樣，最近我看著天氣涼了,，想必很多貴人都想穿點既能保暖又不會使人感到燥熱的衣褲……大嬸嬸若是不介意的話,，我覺著把這買賣交給您來做，很合適,?！辟Z蓉誠懇地說道。

　　“這個……”李紈飛快地動起腦筋來,，這確實是個好買賣,，不愁掙不到錢，但是賈蓉興許還有其他條件罷,？

　　“蓉哥兒……這買賣我應(yīng)下了,，你可有什么條件不曾？”李紈很快做出了決定,。

　　賈蓉很滿意李紈的說辭,，跟明白女人說話就是輕松。

　　“價格由我來定,，大嬸嬸若賣給了神京城的貴人,，便可賣三十兩一件，若是賣給了百姓,，最多只能賣三錢銀子……”

　　“這是為何,？”李紈疑惑地看著賈蓉，怎么賣給百姓就這么便宜了,？

　　“大嬸嬸,，神京的秋冬有多冷您會不清楚,？若是賣給貴人的太便宜了，定然會招來非議,，若是賣給窮人的太貴了,，定然也會招人唾罵，兩頭都得不了好……您自己樂意嗎,？”賈蓉開啟了忽悠模式,。

　　“這……”李紈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她又不懂得怎么做生意,，哪會是賈蓉這種“老江湖”的對手,？

　　“再說了，咱這也是做好事啊,，大嬸嬸出身書香門第,，儒經(jīng)肯定滾瓜爛熟，平日里不也偶爾讀些道經(jīng)佛經(jīng)的嗎,？儒道佛三家經(jīng)典都教導(dǎo)世人多行善事,，大嬸嬸這般宅心仁厚之人，豈能不懂得這個道理,？”

　　“是了……倒是我著相了,。”李紈尷尬地說道,。

　　“既然如此,，侄兒明日便派些婦人給大嬸嬸打下手，大嬸嬸不需要親自出面,，只需要偶爾去店里看看就好,，啊對了……侄兒這次還給大嬸嬸帶來了一套純棉的保暖衣褲，就當(dāng)是送給大嬸嬸的見面禮啦,。”賈蓉說著便將一個衣盒遞給了素云,，素云伸手接過,。

　　“大嬸嬸，侄兒告退,?！辟Z蓉說完，起身離開了,。

　　“碧月,，你去送送蓉哥兒?！崩罴w趕忙吩咐道,。

　　“是,。”碧月答應(yīng)一聲,，后腳便跟著賈蓉的腳步出去了,。

　　“素云，你先退下罷,，我去換上這衣物試試看,。”李紈接著說道,。

　　“是,。”素云退下,。

　　李紈便打開了衣盒,，一張素白的俏臉“騰”地一下變得緋紅。

　　蓉哥兒是個有本事的,，但是不正經(jīng)起來的時候比誰都渾啊,。

　　這里頭，除了一套雪白的保暖衣褲以外,，還有一套貼身的罩罩和褲褲,，看那顏色素雅淡泊，想來是專門為自己訂制出來的,。

　　難道,？他是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