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滾滾撲向陳應(yīng)的口鼻,逼得他不住咳嗽,。身邊一同而來的桂陽兵已經(jīng)殺紅了眼,,只要眼前之人手中無刀,便揮刀斬之,。
“屠盡泠道叛民,。”這正是趙范親筆寫下的將令,。
令人難以接受的將令,。
所有災(zāi)民曾經(jīng)都是桂陽子民,并非奸詐賣國之人,。故土難離,,人之本性。若非桂陽一番天災(zāi)人禍,,有幾人愿意冒死闖關(guān),,到他鄉(xiāng)謀生?更何況他們大多是出身貧寒平民百姓,。
陳應(yīng)本不是矯揉造作之人,。年輕時也曾殺伐果決,刀頭舔血,。直到他遇到了鮑隆,,見到了天地間竟然有不殺平民的盜匪。
“盜亦有道,。世道可以亂,,但是規(guī)矩不能亂,。”這是鮑隆的堅持,。
再后來,,他們被甘寧逼到絕路,鮑隆帶他歸順了趙范,,他一個水賊甚至有了妻室和子嗣,,還當(dāng)上了桂陽的裨將,生活愈發(fā)安穩(wěn),,陳應(yīng)越覺得,,當(dāng)初遇見鮑隆,是上天對他的眷顧,。
連盜匪都不嗜殺,,身為朝廷官軍,怎能對無辜百姓痛下殺手,?更何況還是同一片土地上的父老鄉(xiāng)親,?
“快逃!往營道逃,,往零陵逃,!去找那個豎子!”
他避開了譚虎和手下,,拼勁全力叫醒快被煙霧迷昏的災(zāi)民,,希望多從譚虎的獠牙下拉回一條人命。
他沖到十字路口,,見到兩個桂陽兵手持軍刀,正在沖天火光中猙獰的笑著,。他們手中的刀刃被鮮血和火光包裹,,無情砍向逃難的百姓。倒下的有剛從桂陽逃出生天的災(zāi)民,,還有世居泠道的零陵百姓,。刀鋒掠過,他們都成了亡魂,。
“陳將軍,!你讓兄弟們好找!就剩一個小男娃了,,留給你,,砍了頭回去報功,請賞,!”
陳應(yīng)顫抖著,,眼前的小男孩正坐在兩個血魔中間,,身旁倒下的似乎是他剛剛死去的父親,手中握著柴刀,,脖子上沒了首級,,只剩一個血窟窿正對著兒子空洞慘白的瞳仁。
男孩轉(zhuǎn)頭陳應(yīng),,面無表情,,不哭不鬧,但是那種眼神,,陳應(yīng)連在挾持過的商人臉上都不曾見過,。
那是對人間世的絕望,那是對所有人的詛咒,。
他想起留在郴縣的兒子,,也是差不多大年紀(jì),不過生下來父親就是太守大人的裨將軍,,吃細(xì)糧,,穿花布,一輩子不會像眼前這個苦命的孩子,,見到父親肩上的血窟窿,。
“陳將軍快點!那邊好像是零陵援軍來了,?!眱蓚€桂陽郡兵催促著。
“我知道,?!标悜?yīng)拔出了刀?!昂⒆?,你叫什么名字?!彼麊柲巧倌?。
“陳……式……”少年癡癡答道,眼神中最后的生氣被剛剛的抽刀驅(qū)散,。
陳應(yīng)低聲道:“我也姓陳,。姓陳的不殺百姓?!痹捯粑绰?,陳應(yīng)抬手揮刀,砍向兩個桂陽兵咽喉,,其中一個沒有防備,,咽喉當(dāng)場割裂,,熱血噴涌而出,拍灑在少年陳式額頭上,。
另一個則眼疾手快,,本能地低頭閃躲,刀在臉上劃出一個長長的“一”字,,從耳根劃到嘴角,,連牙床都隱約可見。
“陳應(yīng),!狗娘養(yǎng)的水老鼠,!”
郡兵用含糊不清的口齒罵著,揮刀和陳應(yīng)戰(zhàn)在一團,。陳應(yīng)雖是將軍,,所長卻是兵工建設(shè),對于刀兵搏擊之術(shù)反倒欠缺,。而那郡兵則是譚虎從軍中優(yōu)中選優(yōu)的搏擊好手,,短兵相接,只看實力,,二人死生亦未可知,。只見火光中刀劍交擊,二人每一招都奔著命門軟肋而去,,根本不講任何袍澤之情,。
陳應(yīng)選擇了道義,但道義卻幫不了陳應(yīng),。此刻敵人雖然受傷,,卻是正處在“黑化強三倍”的時刻,縱然陳應(yīng)沉著應(yīng)對,,招法上還是吃了虧,,被滿臉血污的郡兵逼得只有招架之力,節(jié)節(jié)敗退,,眼看就被逼到墻角。
“鐺,!”二人軍刀十字相抵,,用盡最后一分力氣角力,眼看郡兵的刀就要抵上陳應(yīng)的脖頸,。
“叛賊,,狗娘養(yǎng)的水老鼠……”郡兵睜目獰笑,已然殺入瘋魔狀態(tài),,卻在將要壓制的關(guān)鍵時分,,松懈了全身力道,。
陳應(yīng)將敵人反向推出,低頭才發(fā)現(xiàn),,那人肋下不知何時刺出了一道軍刀利刃,,刀劍擦著陳應(yīng)左肋直抵墻垣。
敵人倒下,,少年仍舊死死握著長如身高的軍刀,,直愣愣望著滿地死尸,唯一變化的,,是不住起伏的胸口,,和伴隨驚懼大口呼出的熱氣。
戰(zhàn)爭,,讓鬼重返人間,,把人拉入地獄。
“奸賊,,還不束手就擒,!”
陳應(yīng)還沒回過神來,南鷹騎的短弩已經(jīng)將他團團圍住,。
“公子,!抓了一個落單的!”劉敏向火光中大喊著,。
————————————————
“毛彪帶人去滅火,,其他人跟我沖,宰了這幫孫子,!”
劉賢大喊一聲,,帶著身后的零陵新軍沖向泠道縣城內(nèi)的亂賊。
他第一時間洞悉火情,,起初還以為是災(zāi)民用火不慎引起火災(zāi),,可隨后喊殺聲說明,這是以縱火為掩護的騷亂,。
怎么這東漢末年作亂都喜歡用火呢,?人人都會借東風(fēng)么?
等災(zāi)民傳來涂老四的死訊,,已經(jīng)是老江湖的他徹底知道了對手的身份,。
這還需要證據(jù)嗎?除了趙范,,誰還會對桂陽災(zāi)民動手,?難道是零陵乞丐怕被人搶了飯碗嗎!
劉賢迅速行動,,與劉敏調(diào)集城外新軍,,一手滅火,,一手平叛,誓要將破壞零陵大發(fā)展大繁榮敵對分子一網(wǎng)打盡,!
“娘的,,這豎子還會藏兵于城外。撤,!”
譚虎見劉賢兵盛,,不敢戀戰(zhàn)。此行他成功作亂,,又?jǐn)貧⒘吮悔w范視為眼中釘?shù)耐坷纤?,功德圓滿,即便不能捉劉賢回去為太守升龍氣,,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將軍,不見了陳應(yīng),!是不是反了,?”親信傳來消息,自從起事時被譚虎呵責(zé),,陳應(yīng)就消失于眾人眼前,。
“他敢!他妻小在郴縣,,趙使君不扒了他的皮,!不管他,先逃命要緊,?!?p> 人哭馬嘶快要刺穿耳膜,劉賢率領(lǐng)的新軍就在硝煙彼端,,須臾將至,,譚虎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兄弟情義,帶著剩下的人就往東邊逃去,。
“公子,,看!他們手持軍刀,,是桂陽郡兵,!”
劉敏覺得證明自己的時候到了,率領(lǐng)南鷹騎快馬追擊,,頻發(fā)弩箭,。
譚虎沒想到劉賢手下竟然還有弓騎,,竟然揮刀砍翻擋在身前的桂陽袍澤,,踩著同伴的身體逃命,。
剛剛殺鄉(xiāng)親,轉(zhuǎn)眼砍手足,,恐怕除了給他榮華富貴的趙范,,譚虎已經(jīng)無人不可殺。
被砍翻的桂陽兵在地上呻吟翻滾,,好幾個還染火燒身,,成了攔截追兵的活柵欄,果真拖慢了劉敏和南鷹騎的追擊,。
君子敵不過小人,,正是因為小人無所不用其極,而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劉敏不得不停下馬蹄,,撲滅俘虜身上火舌,起身再追直到鐘水畔,。他望著譚虎等人遁入的漆黑山野,,勒住了馬韁。
前面只是淺灘,,可是他不敢冒然走,。
鐘水是零陵桂陽兩郡交界,過了河,,就算入了桂陽郡,。既然明知對方是桂陽郡兵,那追過去,,就意味著擅起戰(zhàn)端,。這責(zé)任重大,非是劉敏能抉擇的,。
劉賢趕到,,見劉敏勒馬江前,喝道:“為什么不追,?,!”
劉敏道:“賊人確是桂陽郡兵,若入境追討,,恐落人口實……”
“落你妹,!”
劉賢罕見的斥責(zé)起劉敏?!肮菲け?,誰證明!他趙范敢承認(rèn)嗎!明明就是一群山賊土匪,!給我追,!就是趙范親至,也得讓他交出賊人首級,!”
劉賢第一個跨過鐘水淺灘,,身后眾將緊隨沖進桂陽郡內(nèi),誓要將譚虎等人生吞活剝,。
劉敏望著劉賢的背影,,心中無限懊悔自責(zé)。他越發(fā)明白,,眼前這個男子之所以能改變零陵,,不僅是其作為太守之子和漢室宗親的血脈使然,還因為身上那股奮不顧身的莽勁,。
霸得蠻,,吃得苦,不怕死才是真湘軍,,這一點,,劉賢打落到零陵那一刻就早有覺悟。
除了自己,,誰也攔不住零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