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后,圍場上隆起一堆堆的篝火,,篝火上滿是當(dāng)日獵得的獵物,,香味彌漫,到處一片歡騰的景象,。
在重重守衛(wèi)中,,數(shù)個營帳前,擺著多個桌椅,,乾隆,、太后、妃嬪,、皇子及福晉公主們按序排座,,每個桌上都羅列著各色蔬果。但最惹人喜愛的,,莫過于剛剛烤好的新鮮野味,,被一份一份地呈進(jìn)來,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乾隆等食肉飲酒,,觀看奏樂歌舞,說不得有多自在,。
穎妃,、豫妃的父兄等蒙古親眷都在,乾隆待如上賓,,且喝且談,。令皇貴妃、慶貴妃兩個漢家妃子坐在前面,,反而顯得很不自在,。
永琪望著不遠(yuǎn)處烤肉的火焰,,燒得那么旺盛,不知不覺出了神,,腦海中恍然間閃過一個畫面:懿澤提著一桶水,,一股腦潑滅了篝火,吆喝了句“火燒得這么旺,,不怕被燒死嗎,?”
“懿澤……”永琪猛然一陣心跳,四下看看,,并沒有看到懿澤,,只看到胡嬙正在把野味分成小塊小塊的肉粒,讓瀅露,、玥鳶一點一點地喂給兩個孩子,。
永琪問玥鳶道:“懿澤去哪里了?”
玥鳶答道:“索格格就在皇上清點獵物時露面了一下,,后來就回去了,,再也沒出來?!?p> “她不知道今晚有盛宴嗎?”
“她……她知道……”
永琪關(guān)切地問:“那她為什么沒有來,?”
“奴婢忘了稟告王爺,,金鈿剛才過來告訴過奴婢……說索格格不吃肉,就……就不來了……”玥鳶低著頭,,沒敢繼續(xù)說,。
“她為什么不吃肉?”永琪剛剛問出口這一句,,心里就立刻有了答案,,懿澤不吃肉,一定是為了胡云川,。
因為自從胡云川死后,,懿澤的著裝一直很青素,料想飲食也是一樣道理,。
想到這里,,永琪心里一陣不適。
永琪忽然站起,,往外走了,。
胡嬙知道永琪是要去找懿澤了,便不想多問,,假裝不留心,,繼續(xù)分著肉粒,。
圍場內(nèi)大大小小的營帳中,有兩個是屬于榮王府的,,這是傅恒提前安排好的,。榮王府女眷們都到了圍場之后,就很自然而然地把這兩個營帳認(rèn)定成懿澤,、胡嬙的居處,,然后把行李都安置進(jìn)去,暫住了下來,。
因為大多人都在烤肉晚宴上吃喝,,營帳這一帶很安靜,帳內(nèi)多半都是空的,,帳外也只偶有些巡邏的侍衛(wèi)路過,。
永琪來到懿澤所居的營帳外,映著燈光看帳中,,約莫著有一個人影,,問:“懿澤,是你在里面嗎,?”
營帳里傳出了懿澤的聲音:“王爺有什么吩咐,?”
永琪望著營帳中懿澤的影子、聽著懿澤的聲音,,一切是那樣熟悉,,一切又是那樣陌生,輕聲地說:“我想問你一句話,,今天綿億差點被馬蹄撞到,,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懿澤沒有回答,,思緒卻回到了曾經(jīng),那個她從未親眼目睹,、卻幻想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活潑可愛的綿脩追著彩球跑,,蹦蹦跳跳地跑著、天真無邪地笑著,,忽然被一匹瘋跑的馬踢得七竅流血……懿澤的心又一次猛地被戳傷了,,她不敢繼續(xù)想象,可后續(xù)的一幕不是想象,,是回憶,。
她目睹了綿脩被馬踢死后的模樣,一輩子都忘不了,。
營帳外傳來永琪低沉的聲音:“我想,,你在和我想同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可愛又可憐的綿脩?!?p> 懿澤心跳加速著,,她捂著胸口,幾乎不能喘息,。伴隨著綿脩之死,,翻起了太多往事,一點一滴都涌入她的腦海,。
永琪繼續(xù)說:“好長時間以來,,我都以為,我已經(jīng)走出那個陰影,,直到今天,,從馬下救了綿億,我才知道,,我并沒有走出來,。”
懿澤沉默著,。
永琪拼命眨著眼睛,,努力讓自己嘴角微揚(yáng),滿懷傷情地說:“你知道嗎,?在抱緊綿億的那一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綿脩,如果不是周圍的人太多,,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場,。我想告訴你,,為綿脩離去而肝腸寸斷的,,不是只有你。初為人父的喜悅,,是后來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對綿脩,也有無數(shù)的期待,,我好恨自己為什么沒能救他,,如果綿脩還在,我們之間一定不會變成今天這般,,可是,,我救的是綿億,不是綿脩,?!?p> 懿澤不敢說話,,她害怕聲音會出賣自己,她甚至不敢動,,她害怕影子的動靜也會被永琪發(fā)覺,,她拼命壓制著自己已經(jīng)被觸動的情緒。
永琪的心,,深深被今日之事觸動著,,被自己的言語煽動著,又向懿澤解釋道:“這段日子以來,,我在刻意疏遠(yuǎn)你,,卻沒有一刻不是在想你。我和嬙兒走得近,,不是要讓她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也不是利用她故意氣你,那只是我對你的絕情太傷心,、對她給予的關(guān)懷太愧疚,,才做出的無奈之舉罷了。但是……我可以為了你拋開一切,,也包括我對她的負(fù)罪感……”
永琪很想接著說“你能不能也為了我,,拋開對胡云川的負(fù)罪感”,可是他沒有說出口,,作為一個有害死胡云川之嫌的人,,他覺得他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他只希望懿澤心中仍有愛,,能心領(lǐng)神會他往昔所有的無奈,,能慢慢地重新認(rèn)識自己、重新拾起往昔的夫妻之情,,能從心底放下關(guān)于胡云川的一切,。
永琪望著懿澤帳內(nèi)的身影,他是那樣的希望挽回曾經(jīng)的深情,,終于說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肺腑之言:“我知道你為綿脩的傷,,對我的恨,所以才會有對綿億的無情,。你的無情,,幾乎讓我絕望??山裉斓哪且荒?,卻勾起你我的無數(shù)回憶。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蒼憐憫我們,,再給我們一次理解彼此的機(jī)會,,再給我們一次破鏡重圓的機(jī)會?”
在這一瞬,,懿澤也曾想過,,綿億今日遇險的場景、與綿脩當(dāng)日遇險的經(jīng)歷,,是那樣驚人的相似,,只是結(jié)局大不相同。
何以見得,,這不是命神用神來之筆書寫命譜時,,筆鋒一轉(zhuǎn)的寫法?要為他們逆轉(zhuǎn)出一個好的結(jié)局,?
懿澤竟然差點被說動了,,可是她緊接著就想起了胡云川倒下的那一幕,想起胡云川滿身的傷,、受過的苦,,帶著遺憾和期待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不得不又硬起心腸,,告訴自己,,永琪最是一個擅長花言巧語的人,她不能再耳根發(fā)軟一次,,她早就不會再給他留任何機(jī)會了,。
永琪壓制不住自己波濤洶涌的內(nèi)心,他掀開布簾,,從帳外走了進(jìn)來,,幾步跨到懿澤身后,緊緊地抱住了懿澤,,深情款款地呼喚著:“懿澤,,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懿澤害怕被永琪發(fā)覺加速的心跳,,在永琪抱住她的一瞬間,,她以法術(shù)控制了自己的心跳,,卻感受到了永琪那顆心噗通噗通跳得飛快,。
那跳動的溫?zé)釓乃男乜趥鞯剿暮蟊常矟伸o靜地感知著那熟悉的溫度,,正在包圍她那顆冰凍許久的心,。
“自從綿億出生之后,我便指望著他拉近你我之間的距離,以為他總有一天會填補(bǔ)你失去綿脩的那一片空虛,??墒俏义e了,綿億不能取代綿脩,,我不該對你有這樣的期待,。”永琪慢慢轉(zhuǎn)到懿澤前面,,望著懿澤的眼睛,,溫柔地說:“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綿億也是無法被取代的,。如果綿億今天出了事,你和我還是會一樣的心痛,,對不對,?”
懿澤沉默著,她沒有看永琪,,眼神不知在何處,。
“綿億今天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情緒一直不太安穩(wěn),,總也叫娘,,一會兒……我把他帶過來,今晚睡在你這里好不好,?”永琪雙手握住懿澤的雙肩,,目光中充滿期盼。
懿澤聽著永琪的話,,越聽心里越害怕,,她害怕再次見到綿億,害怕自己會在某刻母愛爆發(fā),,一時沖動接納綿億,,然后從此掉進(jìn)永琪的陷阱……
她于是故作無情,仍然擺出那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回絕了永琪的話:“奴婢上次已經(jīng)跟王爺說得很明白了,,奴婢現(xiàn)在習(xí)慣了清靜,不喜歡有孩子在身邊,?!?p> 永琪聽罷,松開了雙手,,他似乎不明白,,懿澤為何一定要如此無情?他好像也很明白,懿澤一定要無情至極,。
懿澤的臉,,依然冷若冰霜。
永琪心里拔涼拔涼的,,又挪動唇齒,,問:“今天綿億撲到嬙兒懷里哭著叫娘的時候,你知道大家都會議論些什么嗎,?”
懿澤沒有作答,,她當(dāng)然知道別人會議論什么。
永琪失落著,,又一次鼓足勇氣,,如懇求一般地說:“這次出門的一路上,你一直都規(guī)規(guī)矩矩,,尤其在人前謹(jǐn)守禮儀,,只是不肯跟綿億親近。但是你知道嗎,?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綿億嗎,?現(xiàn)在在圍場,屬于我們的營帳就這么兩個,,難道要讓綿億在嬙兒那邊?。磕慵热灰呀?jīng)配合做戲了那么多,,也不差這一點,,就照看綿億幾天,好嗎,?”
懿澤淡淡答道:“我夜里要睡覺,,不希望被孩子的哭鬧聲吵醒?!?p> 永琪忍不住笑了,,心里充斥著無盡的無奈和失望,懿澤這句話不僅無情,,而且自私,。
永琪再也溫柔不起來了,他突然變了臉,,語氣強(qiáng)硬地說:“我今天還非要讓他吵鬧你不可,!一會兒我就讓玥鳶把綿億帶過來,在離開圍場之前,,由你來照顧綿億,,免得讓外人說三道四?!?p> 懿澤忽然拿起屋內(nèi)的一把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血很快侵染了衣服,。
永琪吃了一驚,,問:“你這是做什么?”
“奴婢不慎受傷,,不便照顧小貝勒,,我想這個理由,應(yīng)該能堵住別人說三道四吧,?”懿澤說話時,,手臂還在不斷地出血,她卻一臉坦然,,好像她是一個沒有痛覺的人,。
金鈿剛剛從外面回來,一進(jìn)營帳,,就看到了懿澤受傷的手臂,,慌忙迎上來問:“小姐,你怎么流血了,?”
永琪瞪著懿澤,,他沒想到,懿澤甚至可以用自殘的方式拒絕照顧綿億,,他不知道還能用什么方式來表達(dá)自己的痛心疾首,,想要吼幾聲卻吼不出來。
他咬著牙問:“你哪怕裝模作樣幾天,,裝一裝自己孩子的母親,,有這么難嗎?”
金鈿聽到永琪的責(zé)問聲,,不滿極了,,指責(zé)永琪道:“王爺沒看到小姐受傷了嗎?你不趕緊宣御醫(yī),,卻先理論這些,,難道只有小貝勒是最重要的?王爺現(xiàn)在就這么不把我們小姐當(dāng)回事嗎,?”
“我今天就不該來,!”永琪撂下這么一句,憤慨離去,。
金鈿看著永琪掀開營帳的門簾,,頭也不回地走了,,噘著嘴自言自語道:“這還算個人嗎?”又一面對懿澤交待道:“小姐等等,,我去找御醫(yī)過來,!”
金鈿忙忙地跑了出去。
懿澤看著自己手臂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獨自微微發(fā)笑,,那種痛,似乎讓她安心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