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澤愣住了,。
耄屾問:“你該不會忘了吧,?你從沒在我這兒登名造冊過,,怎么可能在命譜之內(nèi)?索綽羅氏一門,,本無雙生子,,只因你從輪回隧道跳入人間的時間,恰巧在宜慶出世的時間,,才跟她擠在了一個命格里,,做了孿生姊妹!前十四年,,你倆一直是共用的一個命譜,,但一個命譜其實不能兩人共用,,所以你倆格格不入。因為你強她弱,,你到底還是把她從這個命格里擠了出去,,你入宮后的興衰際遇,全都是搶了宜慶的位置,,她沒了位置,,連姻緣線都沒了,就只能孤獨終老,。你占了她的命譜,,要能正常走下去也就罷了,也沒人跟你計較,,可你偏偏總要在人間使出你的神力,!結(jié)果怎么樣,?人間但凡稍微跟你有點瓜葛的人,,命譜全都讓你給帶偏了!”
懿澤又問:“那在你原來的規(guī)則中,,永琪之后的君王應(yīng)該是誰,?”
耄屾猶豫了一會兒,嘆著氣說:“我要告訴你,,你可別傷心,!如果沒有神力干涉,再有一任新君,,就是你的兒子綿億,,他也是帝王命相?!?p> 懿澤聽了,,手中的命譜跌落,完全軟癱在了地上,。
原來,,一切是可以兩全其美的。
如果永琪活著,,她的兒子終能坐上人間帝王的寶座,,她也會爬上最至高無上的太后之位,她來到人間的使命會實現(xiàn),;而且,,永琪依然深愛她,她想要的,、在乎的,,完全可以一樣都不失去,。
但是,永琪死了,,這些都沒了,。
叫她不要傷心,那怎么可能,?
耄屾又似感嘆似奚落一般:“你呀,,那時總嫌我寫命譜太爛俗,殊不知,,就是爛俗故事里,,才有千篇一律的幸福,后來你們倒是全都跳出了我的爛俗命譜,,成就了一個又一個別具一格的故事,。結(jié)果怎么樣?不過是各有各的不幸,!”
懿澤離開了那一堆命譜,,腿腳松軟地爬到另一棵萬年古樹旁,輕輕地依靠著古樹,,耳邊又飄來永琪在云南時對她說過的一番話:“你根本不知道,,也不會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喜歡你,,多么在意你,,多么放不下你!我天生便擁有無數(shù)人窮盡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尊榮,,但自知仍需勤勉好學(xué),。功名利祿,我拿得起也放得下,,愛恨情仇,,我抓得牢也看得開,如果我最后還是會活得一敗涂地,,那一定是為了你,。”
那番話,,曾讓她動容,,可直到他死后,她才完全信服了,、懂了,,卻再也來不及了……
耄屾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懿澤,輕輕地問:“你……你沒事吧,?”
懿澤忽然仰天長嘯,,抱住凸出在地面的樹根,,放聲痛哭起來。
她的淚水灑落在樹下,,后來,,那個地方長出了嫩芽,開出朵朵小花,。她望著嬌艷的花朵,,淚水從此更不能斷絕,在哭泣中入眠,,在夢中繼續(xù)流淚,,醒來抱樹絕望而哭。
耄屾和徒弟們無數(shù)次來到這棵樹旁看她,、又離開,,每次看到的她都在同一個位置,或垂淚,、或傻笑,、或發(fā)呆、或睡著,。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她從來沒有在夢中看到過永琪的身影,。
她對著樹,癡癡傻傻地念著: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耄屾的徒弟們依舊每日為她送來飯菜,總也在涼透了之后再撤走,,或在天涼時為她披上一件披風(fēng),,待天暖了再拿走。
懿澤就像一個木偶一樣,,一直倚在那棵樹下,,哭、笑,、愣,、讀詩,、說夢話,總也在那一個位置,,整整坐了十年,。
十年后的一天,耄屾來到她的面前,,無奈地問:“你就準(zhǔn)備在這里坐到天荒地老嗎,?”
懿澤帶著那副半死不活的神情,眼中無神,、毫無氣力,,低聲答道:“來人間之前,百花仙子暗示過我,,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不能自殺,否則,,做人的這一世,,只會成為神族的笑柄,讓勒得海夢神一族更沒有地位和尊嚴(yán),,可是,,我活著,一無所有……無事可做……無處可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耄屾想笑又沒笑,,又問:“那你有沒有查過年月,?你已經(jīng)在這棵樹下坐了十年,你要再坐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在人間那些認(rèn)識的人大概就該死絕了,,你若還有出去的一天,,世上都沒有認(rèn)識你的人了!”
“不認(rèn)識就不認(rèn)識……”懿澤的嘴似動不動地低語著,,還是那個頹喪的模樣,。
耄屾無語地?fù)u了搖頭,回頭向外喊道:“云兒,,去給她燒點水,,弄到那個屋里,讓她洗個澡,!”
外面,,陳崇云應(yīng)了聲。
懿澤抬起頭,好似神經(jīng)質(zhì)了一樣,,傻傻地問:“你叫他……給我洗澡,?”
“我叫他給你燒水!誰會愿意給你洗澡,?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樣子!跟你站在一塊兒,,連我身上都要臭了,!”耄屾一臉嫌棄的樣子,數(shù)落完了,,仍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坐著,。
懿澤愣了一下,自永琪死后,,她不修邊幅已經(jīng)成為常情,,早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子了。
少時,,陳崇云帶懿澤到了一間屋子,,屋內(nèi)有浴缸,浴缸里的熱水還在冒煙,。懿澤走到浴缸前,,低頭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感到十分陌生,。
原來,,她早已臟亂到了一種令人作嘔的程度,難為耄屾和陳崇云等還愿意收留她,。
“我給你找了一件衣裳,,就放這了,,你好好洗洗,,我在外頭等你?!标惓缭平淮藥拙?,就出去了。
懿澤抬頭,,看到旁邊屏風(fēng)上半搭著一件純黑的衣服,,不知是誰的衣服。
她就遵從安排,,洗了澡,、換了衣服,但是這里沒有梳子、也沒有任何發(fā)飾,,她只能披散著頭發(fā),。
大約半個多時辰,懿澤從屋里走了出來,,穿著陳崇云為她找得那件黑色的衣服,,披散的頭發(fā)已經(jīng)太長,幾乎垂到了腳面,。黑色的頭發(fā)與黑色的衣服渾然一體,,看起來有那么點嚇人。
陳崇云又帶著懿澤回到草堂,,向耄屾一拜,,道:“師父,她來了,?!?p> 耄屾點點頭,站了起來,,到懿澤面前打量了一番,,說:“這還像個人樣,就是頭發(fā)長了點,,你坐下,。”
懿澤聞?wù)f,,看到旁邊有個凳子,,就坐了。
耄屾對著神來之筆吹了一口氣,,筆變成了一把梳子,,耄屾就站在懿澤身后為她梳頭。
懿澤問:“你不是從來都很忙嗎,?怎么舍得停筆,?”
耄屾哼了一聲,好似挖苦似地說:“我要帶你出去幾天,,怕別人看見了,,當(dāng)咱倆是黑白無常!”
站在一旁的陳崇云,,聽到這句,,忍不住捂嘴偷偷笑了一下。
懿澤用目光的余光往后瞥了一點,,這才留意到,,原來耄屾每天穿得都是一襲白衣。
耄屾將懿澤的頭發(fā)梳成雙蟠髻樣式,髻心呈梨狀,,又系以彩繒,,最后在側(cè)邊插上一支步搖。
完畢,,耄屾將懿澤拉起,,笑意盈盈,稱贊道:“這才是個真正的人,!”
陳崇云奉承道:“師父手藝真好,,只是不知,這支步搖是哪里來的,?”
耄屾忽然斂了笑容,,瞪著陳崇云,冷冷答了句:“別人落下的,!”
陳崇云怕討沒趣,,沒敢再問。
次日,,耄屾聚集了所有弟子,,告知道:“我要帶她出門幾天,誰也不準(zhǔn)過去動我的東西,?!?p> 弟子們領(lǐng)命,各自回去,。耄屾就帶著懿澤下山,。
懿澤問:“我們要去哪里?”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存在嗎,?我?guī)愕饺碎g四處看看,,看別人都是怎么存在的!”耄屾說著,,大筆一揮,,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一條小巷。
巷子的盡頭,,有一戶人家,,耄屾帶懿澤走到那家門口,往里指了一下,。
懿澤看到,內(nèi)有一個婦人正在洗衣服,,用棒槌敲打得十分賣力,。
耄屾道:“她才二十出頭的時候,丈夫在大戶人家干活被砸死了,她哭了三天三夜,,差點把眼睛哭瞎,,后來,為了孩子要過日子,,她到官府告狀,,前前后后折騰了半年多,對方懶得耗著,,才賠了她一點可憐的銀子,。她也耗不起了,開始給人洗衣服,,你看她那手,,繭子厚的。你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嗎,?她就想‘我今天賺了多少錢’,,‘我兒子上學(xué)堂,束脩夠不夠’,,‘明天家里吃什么’……你以為她不思念死去的丈夫嗎,?但她沒時間想,她得養(yǎng)活孩子,?!?p> 懿澤聽著,又看了那婦人一眼,。
走出小巷,,耄屾大筆一揮,他們又來到一個熱鬧的街市,。
一頂大轎子從他們面前過去,,抬到一個大宅院門口停住,一個女人從轎子里面下來,,妝容凝重,,看著十分干練,院內(nèi)許多老少爺們都出來迎接著進(jìn)去了,。
耄屾指著宅門,,又對懿澤說:“你再看這個女人,她十幾歲嫁到這里,,當(dāng)時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就知道吃喝玩,從來不過問家里的生意,??珊萌兆記]多久,,她丈夫就臥病不起,一命歸天,。本來她都準(zhǔn)備隨丈夫去了,,沒成想,她的妯娌為了獨吞家產(chǎn),,給她栽贓了一個偷漢子的罪名,,他們家人差點把她給勒死!你知道后來怎樣嗎,?她氣不過,,為了自證清白,暗地里查她妯娌的軌跡,,結(jié)果順藤摸瓜竟然查出來她丈夫就是被他們害死的,!她收集了三年的證據(jù),終于替丈夫和自己報了仇,,然后她也不想殉情了,,一點一點地學(xué)做生意,現(xiàn)在是他們家的頭號掌柜,,全族老少都聽她號令,。”
懿澤默默地聽著,,又抬頭望了一眼那個宅門,。
耄屾又是大筆一揮,他們來到一條僻靜的土路,,前方有一個舊木亭子,,上面插著一面寫著“茶”字的破旗,亭子內(nèi),,一對白發(fā)老夫婦正在給客人倒茶,。
懿澤看著,恍然感到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