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站在鐘樓的最頂層,看著大鐘上那兩個相互追逐的指針,,忽然有了一種幻想:這兩根指針像不像一對夫妻?時而越走越近,時而越走越遠(yuǎn),,可無論怎么走,,都還是圍繞著一個中心,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永遠(yuǎn)”,?
正胡思亂想著,,他晃眼看到下面,像是他的發(fā)妻懿澤走進(jìn)了藤琴書屋,。
他的愛妾胡嬙就在藤琴書屋里,,靜靜地站著,等待懿澤走來,。
懿澤笑問:“你現(xiàn)在不害怕我了,?”
“屋子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最多只能傷害我一個,王爺和孩子們都不會有危險,,我有什么好害怕的,?”胡嬙雖正視著懿澤,答話時卻并不是那么底氣十足,。
“這么為他們著想,?你倒真像一個賢妻良母!”懿澤冷冷笑著,,笑容中滿是挖苦之意,。
胡嬙還是沒敢太大聲:“你曾經(jīng)也是一個賢妻良母?!?p> 懿澤的笑容消失了,,換了一種漠視的目光:“所以,你就把我變成了一個魔鬼,,然后取代我成為賢妻良母了,?”
胡嬙無奈地沉默著。
懿澤依舊冷笑:“當(dāng)有人說我是魔鬼的時候,,我真的很懷疑自己是不是魔鬼,!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你毀了我,,還是我毀了你,?但有一點,我想得很明白,,那就是,,我們兩個是不能同時存在的!”
聽到這句,,胡嬙不禁身體抖動了一下,,弱弱地問:“你想怎樣?”
“我要與你決斗,?!?p> “斗什么?”
懿澤淡淡一笑:“論武力,,你沒辦法跟我斗,;論心計,我沒辦法跟你斗,??偟谜覀€能較量的東西,我們就來斗一斗毅力吧,,看看誰能為自己心中所愛堅持到最后,!”
胡嬙不太明白,,納悶地看著懿澤。
永琪一拐一拐的,,走到了藤琴書屋門外,,聽到了懿澤的聲音:“你只知道我是夢神,知道夢神可以潛入夢境,、控制夢境,,知道頭發(fā)可以連接不同人的夢境,你應(yīng)該還不知道夢的最高境界——白日夢吧,?”
“白日夢,?”胡嬙好奇地眨巴著眼睛:“那是什么意思?是白天才能做的夢嗎,?”
懿澤舉起龍錫杖,,指著缺眼的一側(cè)說:“你看這根錫杖,是龍骨所化,,本來是天衣無縫的,,卻偏偏少了一只眼睛,所以就有縫了,。我們就從這縫進(jìn)去,,就是白日夢了。我們在白日夢中對決,,如何,?”
胡嬙對著龍錫杖看了又看,猶豫不決,。
懿澤臉上始終很平靜:“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帶著永琪私奔,我相信你會把我的兒子撫養(yǎng)成人,;如果你死了,,我也會帶著他四處求醫(yī)。當(dāng)然,,我也會把你的女兒撫養(yǎng)成人,。”
胡嬙不由得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白日夢里的對決,,會有死的可能,?”
“當(dāng)然,!無論是誰,一旦進(jìn)入白日夢,,就會被困在其中,。即使是夢神,,也不能自主離開。一定要有人死在里面,,夢才能破解,!這個規(guī)則,叫做‘非死不得出’,!”
胡嬙嚇得后退了一步,。
永琪聽到,也驚恐萬分,,準(zhǔn)備推門而入,,卻發(fā)現(xiàn)門早已被閂上了。他一時間想不來別的主意,,只能撞門,。
懿澤就像沒聽到撞門聲一樣,繼續(xù)著自己的說辭:“這絕對是一場公平的決斗,。無論你我之中誰死了,,都是對另一個人的成全。怎么樣,?要跟我對決嗎,?”
胡嬙心想,如果他們?nèi)齻€人就這樣在榮王府里無止無休地糾纏下去,,遲早都要把永琪的病拖成不治之癥,,倒不如進(jìn)去一試,無論是對誰的成全,,至少都能救永琪,。
于是,胡嬙鼓起勇氣,,微闔雙眸:“好,,我去!”
永琪更加用力地撞門,,終于撞開,,藤琴書屋卻已空無一人。
永琪記得,,胡嬙說過,,被夢神所控的夢境與普通夢境不同,只要把兩個人的頭發(fā)綁在一起,,就能牽連進(jìn)同一個夢境,。
藤琴書屋最近只有他和胡嬙住過,枕上自然只有他二人的頭發(fā),。
他忙將枕頭上遺落的頭發(fā)都搓成一股,,綁在自己的頭發(fā)上,,然后躺下,開始培養(yǎng)睡眠,。
懿澤拉著胡嬙的手,,一起從缺失的龍眼處,進(jìn)入白日夢,,是在一片云山霧海當(dāng)中,。
起伏連綿的云,從她們腳下飄過,,到處白茫茫一片,,無邊無際。天空是從未見過的那種蔚藍(lán),。
云霞之下,,有一座白玉雕琢的拱形橋,橋上有只喜鵲飛來飛去,,橋的另一端,,銜接著一道金碧輝煌的門。
再往前走,,云朵散開之處,,乃是金子一般的地面,中間穿過的亭臺樓閣,,竟都是渾然天成的美玉,,美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胡嬙是第一次來到云端之上,,幾乎看花了眼。
她們走了許久,,終于走到一個沒有云的地方,。
有一根柱子,遺世而獨立,。
胡嬙盯著柱子看了一會兒,,似有重影,重影的色彩各不相同,,她數(shù)了數(shù),,共有八種色彩,再定睛一看,,好像還只是一根柱子,。
胡嬙左顧右盼:“那到底是一根柱子,還是八根柱子?”
“那是一根柱子,,也是八根柱子?!?p> “你說的話,,我怎么聽不懂?”
懿澤看著柱子,,解答道:“現(xiàn)實中有的地方,,夢境中都有,但夢境中有的地方,,現(xiàn)實中卻未必有,,所以夢的空間很大,無有邊際,。真實的天宮中,,有八根擎天柱,它們分別是由風(fēng),、火,、雷、電,、金,、木、水,、土組成,,佇立在天宮八個方向的邊界,支撐著天和地,。這八根擎天柱雖然各守一方,,卻緊密相連,每一根都可以看到其他七根的影子,?!?p> 胡嬙了然:“所以,前面的柱子,,就是擎天柱了,?”
懿澤點點頭:“擎天柱可遠(yuǎn)觀,卻不可近,,只要有人距離它一丈之內(nèi),,它和它的影子就會散發(fā)威力。一旦它開始發(fā)威,,旁近的人最好一動不動,,否則,擎天柱就會倒下,砸在這個人的身上,。這人會被砸死,,死后魂魄附著在擎天柱上,成為擎天柱的一部分,,連投胎轉(zhuǎn)世的機(jī)會都沒有,。沾上魂魄的擎天柱會恢復(fù)如初,重新直立,,以支撐天地,。”
胡嬙看著上不見頂,、下不見底的擎天柱,,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重影,屹立在天之涯,、海之角,,不禁為之一震。
懿澤又說:“跨出天邊,,就在擎天柱的一丈之內(nèi)了,,我們一起走過去,共同感受擎天柱的威力,,直到它倒下為止,,看誰更能堅持得了一動不動?!?p> 于是,,兩人一起走到了金色地面的最邊緣,都停住了腳步,,不約而同地看著對方,。
懿澤問:“你害怕嗎?”
胡嬙答道:“從進(jìn)入白日夢之前,,我就開始感到害怕了,,但同時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p> “為什么,?”
“活得那么累、那么煎熬,,死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闭f罷,,胡嬙甜甜一笑。
懿澤聽了,也坦然一笑:“不錯,,所有的負(fù)擔(dān),、所有的責(zé)任,在死的那一刻,,都可以得到終結(jié),,的確是一種解脫?!?p> 兩人都又往前了一丁點,懿澤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了胡嬙,。
胡嬙問:“怎么?”
懿澤鄭重地提醒了一件事:“擎天柱能察覺一丈以內(nèi)的所有動靜,,包括眨眼,。所以你要記得,進(jìn)入一丈之前,,先閉上眼睛,,不然,進(jìn)去之后,,你一眨眼就死了,,我就勝之不武了?!?p> 胡嬙聽了,,說不出有多感動:“你果然是個真君子?!?p> 懿澤沒有理會胡嬙的感言,,只交待著:“現(xiàn)在,我數(shù)到三,,我們一起閉上眼睛,,向前跨一步,然后就各自堅持了,,明白嗎,?”
胡嬙點了點頭。
懿澤暫將龍錫杖擲于后方,,開始查數(shù):“一……二……三……”
兩人一起閉眼上前,,只一瞬,她們都感到了來自于前方的無窮威力,,猶如狂風(fēng)大作,,片刻又似烈火灼燒,每一寸肌膚都被撕裂著、火烤著,,風(fēng)助火勢,,愈演愈烈,說不清到底有多痛,。
當(dāng)烈火將身體燒到滾燙滾燙的那一刻,,冰冷的水從頭澆灌到腳。冷熱相沖的刺激,,讓人覺得人根本不是人,,而是被控于股掌之上的玩物。
在兇猛的寒風(fēng)中,,水凝結(jié)如冰,,緊貼著身體,讓人冷到徹骨,。
凍僵之后,,渾身都是木的,她們腳下如生根,,身體似發(fā)芽,,渾身上下千萬處猶如被新芽破壁而出,每一個毛孔都疼得鉆心,。
風(fēng)依然在刮,,飛沙走礫不斷敲打在她們身上,腳下生根的土被風(fēng)中沙礫覆蓋,,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當(dāng)身體越來越與大地融為一體時,死亡也就該更近了,。
忽而有電閃雷鳴之聲,,懿澤腦海中浮現(xiàn)出四個字——五雷轟頂。
第一道天雷劈下,,有如神鞭甩過,;
第二道天雷劈下,驚天動地,,天地都在搖晃之中,;
第三道天雷劈下,直戳胸膛,,撕心裂肺,;
第四道天雷劈下,斬斷肝腸,,身體已被穿透,;
第五道天雷劈下,,身如焦灰。
懿澤以為,,五雷過,,命終結(jié)。
然而,,不是,。
第六道天雷劈下,懿澤聽到了胡嬙的慘叫聲,。
懿澤睜開了雙眼,,如她所料,擎天柱威力帶來的所有感受都是假的,,只有擎天柱的倒下是真的,。
擎天柱已然砸向胡嬙,胡嬙渾身癱軟,。
正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了,。
那是永琪,,他疾速跑來,雙手舉過頭頂,,托住了即將倒下的擎天柱,,屹立在她們面前。
懿澤沒有想到,,永琪竟然進(jìn)得了白日夢,。
讓她更沒有想到得是,傳說中的擎天柱高經(jīng)十二萬丈,,以永琪一個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托得住,?
胡嬙也察覺到了環(huán)境的停滯,,她抬頭睜開眼,也看到了永琪,。
永琪所有目光都注視在懿澤身上,,如質(zhì)問一般:“你認(rèn)為,這是一場公平的對決嗎,?我覺得,,它不公平!你以神族之身,,抗拒神界利器,,尚有一搏,。可嬙兒只是凡人,,卻與你承受一般重創(chuàng),,她必輸無疑!而且她一旦輸了,,輸?shù)舻谋闶切悦?,還是以這么慘烈的方式殞命,你這樣做,,未免也太狠了,!”
“你果然還是護(hù)著她?!避矟衫湫σ宦?,露出一副不屑的姿態(tài)。
“我不護(hù)著她,,難道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嗎,?”永琪依然瞪著懿澤,他說話的樣子,,顯得那么刻薄,。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來到這里,你會跟過來嗎,?如果擎天柱沒有倒向她,,而是倒向我,你還托得住嗎,?”懿澤像自嘲一般發(fā)笑:“如果那樣,,恐怕你不會!你巴不得是那樣,!再也沒有人能阻礙你們雙宿雙飛了,!”
“如果我不是一個皇子,你會嫁給我嗎,?如果皇阿瑪沒有把我的名字寫在立儲詔書上,,你還會考慮帶我四處求醫(yī)嗎?”永琪的語氣,,比懿澤更多了幾分生硬,,卻是同樣的冷漠:“我猜你不會!因為,,當(dāng)我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你會迫不及待地取我性命,為那些你在乎的人報仇,!”
懿澤沒有言語,,只有輕蔑的眼神,。
永琪手托擎天柱,不一會兒,,就累得汗流浹背,,卻依然堅持著:“你說過,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只有交易,。我在這場交易中的籌碼是我的身份,那么,,你在這場交易中的籌碼是什么呢,?”
懿澤仍不做聲。
“是你出眾的容貌嗎,?”永琪的眼中,,也露出輕蔑之態(tài):“那么我很抱歉,嬙兒的美麗并不輸給你,,我為何還要選擇你所謂的‘交易’呢,?”
懿澤終于發(fā)聲:“所以,你終究還是選擇了她,?!?p> 永琪的視線,慢慢從懿澤身上移開,,抬頭望著他托起的擎天柱,,他的雙臂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腳下也開始發(fā)軟,,然而還在強(qiáng)撐,他嘴角揚(yáng)起一絲微笑,。
“我與你,,相戀兩年,終于喜結(jié)連理,,夫妻九年,,卻記恨成仇,懿澤啊懿澤,,我們用了十一年的時間,,始終都成就不了一個完整的家……福靈安曾對我說,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橋便是橋,不拘于起了什么名字,??勺栽颇弦恍兄?,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橋都是走婚橋,,唯獨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澤……”話音落,不知是體力不能支撐,,還是不想支撐了,,永琪忽然松了手。
“不要,!”胡嬙驚慌大叫,。
混沌之中,懿澤看到自己已將一只手伸向永琪,,永琪似乎也向懿澤抬起了一只手,。
她的指尖觸碰到他的指尖,擦尖而過……
一滴淚,,在瞬間交錯的指尖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