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允涉看到山崗上的老鄉(xiāng)們,,已經(jīng)跑散的時候,,便向斜刺里跑去,這兒是通向茫茫草原的山崗盡頭。
這里,,遠遠的可以看見大柳樹溝和小柳樹溝,柳林上空,,飄浮著一片血紅血紅的云霞,。
允涉又突然止住了腳步,他的腦子里閃過了一種想法,,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在走一條不應該走的道路。
我干嗎要逃跑呢?
還沒跟鬼子拼個你死我活,,我就逃跑嗎?
允涉這樣想著,,低下頭來一看,手里卻連個鍬把也沒有了,。
“啊!我要是有槍,,我手里要是有槍...”
就在這一瞬間,一顆尖利的子彈擦過高高的蒿草,,穿進允涉的脊背,,從他的胸口飛了出去。
允涉一把抓住齊腰折斷的蒿桿,,他的身子打了個轉(zhuǎn),,雙腳好像離開地面似的飄忽起來,他馬上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另一根蒿桿兒,,才勉強挺直了身子,。
“臭鬼子!老子跟你們拼了!”
允涉盯著一窩蜂擁過來的鬼子,大聲吆喝著,,跌跌撞撞的朝戴著白手套的二餅子軍官走去,。
鬼子們倏地站住了,他們被允涉那血流遍地的形象,嚇得直打顫,。
指揮這場屠殺,,那個戴白手套的軍官,看到允涉像是要吃掉他似地盯著他走來,,嚇得直往旁邊躲閃,,哆哆嗦嗦地叫道:
“抓住他!你們蘑菇什么?抓住他!”
他舉著戴手套的手,急聲岔氣地一陣亂叫,,終于使鬼子兵清醒過來,,呼啦一下圍了上去。
允涉耗盡了力氣,,一頭栽倒在草地上,。
鬼子軍官看到倒地的允涉,覺得剛才自己那副惶懼的樣子,,實在是丟人,,便裝出一副大無畏的派頭,嚷道:
“把他綁在樹上,,放火燒!媽的!要讓支那人看看,,反抗帝國將要遭到什么樣的下場!沒啥能耐,還胡鬧!”
鬼子頭的末了一句話,,在鬼子兵中激起很大的共鳴,。
因為半路上殺出個允涉,好不容易抓來的人跑了不少,,他們自己也傷亡了
好幾個,。
為了報復,他們要把火燒允涉的事搞得非常殘酷,。
不管敵人怎么做,,對允涉來說,反正都是一樣,。
他模模糊糊感覺到身上的血,,快要流盡了,他被綁在那棵清晨還吊著銅鐘的杜松上,。
現(xiàn)在,,他根本不會考慮自己的死活,只是在揪心的焦躁中,,一再追問自己:“我怎么沒有槍?”
“要是我們手里有槍,,就不會這樣橫遭踐踏,,我們怎么沒有槍呢?”
鬼子在允涉的腳下鼓搗了一陣,,一會兒功夫就堆起了干柴,點上了火。
曬了一冬的干柴,,“呼”地一下燃燒起來,,火苗來不及吐出濃煙,就舔著粗大的樹干向上躥,。
芒刺似的杜松樹葉,,發(fā)出嗶嗶剝剝的聲響,進射著火花,,高高地飛向空中,。
濃煙和熱氣同時撲到了允涉身上,暗紅的火焰吐著火舌,,燒到了他的膝蓋,。
火焰扇起呼呼的風聲,越燒越旺,,允涉被燒得渾身抽搐,,他意識到自己快要死了。
現(xiàn)在,,他并沒有感到烈火燒身的痛楚,,而是感到痛心,痛心的是自己不能向敵人回擊一槍,。
“痛心啊!難道咱們國家的人,,就得這樣在血海里哭泣嗎?不!我們要拿起槍來,要拿起槍來跟敵人拼!”
一想到這兒,,他那凝積在心里,,絕不能白白送死的念頭,更強烈的涌上來了,。
火舌把他的整個身子包住,,一直躥到杜松頂上。
鬼子槍口前的老鄉(xiāng)們的身影,,在火光中時隱時現(xiàn),,已經(jīng)分不清誰是誰了,但允涉卻非常清楚的看到鬼子的嘴臉,。
允涉心中的仇恨,,就像寒氣逼人的冰柱一樣,從烈火中穿射出去,。
“臭鬼子!我雖然死了,,我們的民族是活著的!總有一天,你們要死在我們的槍下,,你們一定要完蛋!一定要完蛋!”
烈火中,,傳出了允涉悲切的喊罵聲,。
黑煙遮沒了蒙蒙的天空,烈火燒著了山崗邊的草地,,揚起滿天的黑色的灰燼,。
杜松冒著黃色的粘液,熊熊燃燒在烈火中,,允涉還活著,,還在昂頭大叫:
“臭鬼子!你們這幫惡鬼!我們早晚要徹底消滅你們!我們定要報仇,報這血海深仇!孩子們,,你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報仇啊!”
允涉的嘴里噴著火焰,,他大聲喊叫著,他那包含著詛咒和囑托的聲音,,深深刺痛了躲在草地里,,目擊這一情景的幾個老鄉(xiāng)。
這個被火燒著的人,,喊出了火一般的語言,,把死亡的恐怖,潑向了敵人,。
戴著白手套,,眼鏡閃著光的日本軍官,本想在甜蜜的快感中,,欣賞允涉的痛苦,,可是他現(xiàn)在卻被嚇得臉色發(fā)青,兩腿打顫,。
鬼子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類似啟示的幻覺:
他們一手制造的慘案,,正在向他預示著,他們自己將來的命運,。
——————
苦菊呼天搶地地痛哭,,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過去,,她是多么怕看那個有座喪具房的崗頭呀!
現(xiàn)在,她卻用自己的手,,把丈夫埋在這個山崗上!
天啊!你怎么不坍下來,,還是那么碧藍?
地啊!你為什么不陷下去,還是那么沉默?
小寶在母親的背上哭,,元男和草垛兒,,站在母親的身后哭。
哭喪的人,,就只有這么四個,。
“孩子他爹呀,,你怎么能把我們撂在這個無情的世上,自己先走了?”
苦菊現(xiàn)在已記不起,,自己是怎樣在人們的號哭聲中,在旋轉(zhuǎn)的濃煙,、在沖天的火柱,、在鮮血橫流的火海和血海中,提起了精神,,找到自已孩子的,。
她只記得,自己也卷進了那個被追趕得東奔西跑的人群,,踉蹌地奔跑,,聲嘶力竭地喊叫孩子的名字。
她在混亂中,,終于找到了孩子們,。
在那一瞬間的喜悅消失之前,就也聽到鬼子在馬鞍嶺上,,殺害村里壯丁的消息,。
當時,有一個不知是慶哲還是俊弼的青年人和一個中年漢子,,死死拉住她不放,,然而她還是死命地掙開了,跑向了馬鞍嶺,。
就在這座蒿草叢生的山崗上,,苦菊發(fā)現(xiàn)了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