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子此時,正輕笑道:“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不論如何曲折離奇,,難以捉摸,都不過是一場空,。你們又何必執(zhí)著呢,?”
端木華和戴天,見到女子,,神色一肅,,恭敬道:“杜夫人?!?p> 杜近蘭走近二人,,微微一笑:“人心最難揣測。大可不必為此勞心費力,?!?p> 端木華有些沮喪地道:“杜夫人,您的灑脫,,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杜近蘭點點頭,,安慰道:“也是,。我的所謂灑脫,也是一番痛徹心扉后的所悟?!?p> 端木華見杜近蘭吐露心聲,,頓時對她大生好感。端木華由衷地道:“杜夫人,,如果有機(jī)會,,我真想向您討教一下呢?!?p> 杜近蘭微微一笑:“小姑娘,,世上的人,對我都避之不及,。你還有心親近,?”
端木華真誠地道:“世俗的認(rèn)識,并不影響我對人的評價,?!?p> 杜近蘭一滯,目光似乎有些飄忽:“我這一生,,最是我行我素,,最不忌諱的,便是別人的眼光,。如今,,倒是遇到個脾氣相投的人?!?p> 端木華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明了來意:“杜夫人,今日我們冒昧求見,,其實是想見見您的兒子肖坤肖掌門,。”
杜近蘭一向風(fēng)輕云淡的臉上,,竟泛出了難色,。她有些歉意地道:“我這個兒子,大怕是被我誤了,。他性子孤冷,,最不喜歡陌生人?!?p> 戴天有些著急,,提高音量道:“我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與肖掌門商議,。請杜夫人引見,。”
杜近蘭瞟了戴天一眼,懶洋洋地道:“你覺得重要的事情,,在別人眼中,,不過是無足輕重?!?p> 戴天臉一紅,,語氣明顯恭敬很多:“杜夫人,我們真的有要緊的事情,。還請杜夫人成全,。”
杜近蘭輕嘆一聲,,搖了搖頭:“只怕,,不是我有心成全,就能成全的,?!?p> 戴天還想繼續(xù)言語,端木華卻一把將他拉住,。端木華微微一笑,柔聲道:“杜夫人,,肖掌門若是確有難處,,我們也不便強(qiáng)求。只是,,不知道,,我們能否討杜夫人一杯清茶呢?”
杜近蘭一滯,,也莞爾一笑:“一杯清茶,?自然是榮幸之至?!?p> 于是,,一壺清茶,一縷青煙,,柔化了剛才的劍拔張弩,,三人仿佛逐漸放松下來。
杜近蘭有些好奇:“你們是情侶,?”
戴天一呆,,下意識地?fù)u搖頭。
端木華有些尷尬,,沒有答話,。
杜近蘭輕哼一聲,不屑地道:“男人從來寡情薄幸,果不其然,?!?p> 戴天有些不忿,爭辯道:“杜夫人,,你對男人大概有些偏見,。”
杜近蘭冷聲道:“自然不是偏見,,而是我的感悟,。”
戴天很不服氣:“我?guī)煾副闶侵厍橹亓x之人,?!?p> “重情重義?”杜近蘭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師父秦松,?他若是重情重義,,又怎么會有凌若淵如今的大開殺戒?”
戴天大驚:“你,,你竟認(rèn)得我?guī)煾浮汀腿魷Y前輩,?”
杜近蘭仿佛有些后悔,竟臉色一沉,,默不作聲,。
戴天卻噌地一聲站起來,提高音量,,語氣生硬地道:“杜夫人,,我敬您是前輩。但您也斷然不能抹黑我?guī)煾负腿魷Y前輩,?!?p> 端木華將戴天拉了拉,想要阻止他,。
杜近蘭卻悠悠然地舉起茶杯,,意味深長地望著戴天:“是不是抹黑,自有公論,。世上的事情,,表面上純凈華麗的,其實往往敗絮其中,?!?p> 戴天還想分辨,端木華卻站起來,,向杜近蘭深深一躬道:“杜夫人,,今日我二人前來拜訪您的目的,,其實便是有心化解昔日恩怨。秦松和凌若淵前輩,,是戴天至親之人,。但對于他們的過往,我們其實知之甚少,。如果您能指點一二,,我們感激不盡?!?p> 杜近蘭眉頭微皺,,思索良久,才緩緩嘆了口氣:“也罷,。前塵往事,,如果就這樣塵封,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p> 她深深地望了戴天二人一眼,仿佛有些惘然:“這些恩怨,,要從我與蓮花的糾葛講起,。
.
.
那時的我,還是花信年華[38],。
洪州[39]的南豐[40],,對于我來說,是個極有吸引力的地方,。
因為我,自幼便極愛蓮花,。
我不但出落得窈窕如蓮花,,還一直以蓮的高潔品行自居。
我愛蓮花,,簡直到了入魔的程度,。
飲水需要蓮葉做引,餐食必有蓮子,,每每作畫,,也是各種形態(tài)的蓮花。
按理說,,我自幼在云夢湖邊長大,,應(yīng)該對蓮花,是見慣不怪的,。
但是,,我總覺得,,天下不同地方的蓮花,有不同的風(fēng)韻情態(tài),。真真要賞盡天下蓮花,,才能慰我平生。
于是,,這有蓮鄉(xiāng)美譽(yù)的洪州南豐,,一直是我魂牽夢縈之處。
可惜,,一直未能成行,。
未出閣之前,女子,,要恭順在父親的威儀之下,。
家父是遠(yuǎn)書樓樓主,一直按照知書達(dá)理,,來培養(yǎng)我,。
我的家教極嚴(yán)。我的坐臥行走,,皆要一板一眼,。舉止要端莊,行為要穩(wěn)重,。
可惜知書達(dá)理,,對我來說,就是個金絲雀的牢籠,。
我多么希望,,我能放肆地大笑,肆意地奔跑,,去我想去之處,,做我想做之事。
我滿心以為,,出了閣,,嫁了人,便能飛出這牢籠,。
哪知,,出閣之后,女子不過是從一個牢籠,,飛進(jìn)另一個牢籠而已,。
夫綱,如同一座大山,,將天下的女子,,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的丈夫,是個極其傳統(tǒng)的人,。
雖然,,不能否認(rèn),他是個好人,。
他喚作邢軼,,是個讀書人,被我父親看中,,入贅到我家,。父親有意讓他接管遠(yuǎn)書樓,大小事務(wù),,都交給他打理,。
但是,邢軼和父親一樣,,是個極古板的人,。
我每次興高采烈與他分享那些開心的事情,他的冷漠和無趣,,讓所有的開心變得索然無味,。
他將他的一腔熱情,都放在了遠(yuǎn)書樓上,。
這對父親來說,,可能是個天大的好事。
但對于我來說,,卻是個悲劇,。
我仿佛,成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我不過是個父親傳承遠(yuǎn)書樓,,邢軼實現(xiàn)自己抱負(fù)的,工具罷了,。
即使是個工具,也是個頗憋屈的工具,。
從待字深閨,,到三從四德的賢妻良母,我長年累月,,看到的,,不過是頭頂上四方的天空。
而南豐,,對我來說,,是個遙不可及的地方,。
人,大概是世上,,最矛盾,,最復(fù)雜的。
做不到的事情,,往往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于是,我的一生,,基本上,,都在奮力掙扎,試圖擺脫束縛,。
年少時,,我便經(jīng)常頂撞父親。
據(jù)說不能讓女孩做的事情,,我都想方設(shè)法地去嘗試,。
出閣之后,我更是間歇性地與邢軼爭吵,。
一面是發(fā)泄我內(nèi)心的憋悶,,一面是,我仿佛找不到,,其他與邢軼溝通的方式了,。
與其說死氣沉沉,倒不如發(fā)出點響動,。
哪怕這種響動,,讓我和邢軼越來越陌生。
邢軼仿佛對這種響動,,頗為頭痛,。他更長時間地將自己關(guān)在遠(yuǎn)書樓。
冷落,,讓我陷入了不能抑制的,,想要逃離的沖動之中。
終于,,這個機(jī)會竟然出現(xiàn)了,。
有人送了我一袋蓮子!
其實我遠(yuǎn)書樓,,雖算不得富甲天下,,也是衣食無憂。
一袋蓮子,,對我來說,,應(yīng)該不算是稀罕之物,。
不但不算稀罕,簡直就是平凡至極,。
但是,,我卻視若珍寶。
送我蓮子的,,是家父的一個故交,。
此人,便是當(dāng)時赫赫有名的鳳翅鏜肖成,。
說起來,,這個肖成,是遠(yuǎn)書樓的老顧客,。
我與他相識已久,。
這個人頗高大,寬額方臉,,模樣很是忠厚老實,。
他在江湖之中,頗有美名,。
正直好客,,及危解困,便是江湖中人給他的評價,。
他把大量的時間,,毫不吝惜地消耗在了呼朋引友,推杯換盞之中,。
雖然如此,,我對他仍頗有好感。
雖是習(xí)武之人,,這個肖成,,卻是個溫潤有禮之人。
每次他來遠(yuǎn)書樓拜訪家父,,便會給我捎來許多小禮物,。
他最喜歡送的,便是各種各樣的書,。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長得很像個書呆子。
以至于他認(rèn)為,,送我書,我會滿心歡喜,。
出于禮貌,,我故作歡喜地收下了他的書,。
逐漸地,我的房中,,堆滿了他送的書,。我卻連一本也沒有看完。
不但送書,,肖成還送了我很多美食,。
各地的美食。
從這些美食,,我基本上可以知道肖成的足跡,。
當(dāng)然,接受別人的禮物,,我也不是泰然處之,。
剛開始,我客客氣氣地百般推辭,。
但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肖成,是個極其固執(zhí)的人,。
他想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阻止。
因此,,我干脆放棄了推辭,,心安理得地接受起他的好意來。
至于肖成的好意,,究竟目的為何,,卻是不得而知。
彼時我和他,,各有家庭,。
他的人品操守,又是公認(rèn)的高潔,。
我實在不認(rèn)為,,他是懷著非分之想。
我們之間,,大概便是純潔的友誼吧,。
但作為女人,我又有著謎之敏感,。
我?guī)缀蹩梢源_信,,他的這么多禮物之中,是含著隱秘的情意。
女人真是一種奇怪又矛盾的東西,。
就像飛蛾一般,。
那些可以致命的火光,對飛蛾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而情感對于女人,,便如同火光之于飛蛾,是個致命又不能或缺之物,。
哪怕這種情感,,是荒唐又危險的。
.
.
[38]花信年華:女子二十四歲,。
[39]洪州:今江西,。
[40]南豐縣:今廣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