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我始終不能明白,，這為什么會是一本邪道功法,。”姜凡將《寂一燃生訣》推到齊白魚跟前,，他已經(jīng)將這本功法上的每一個字悉數(shù)背下,，不再需要。
“通過壓迫全身器官強行激發(fā)出潛力來換內(nèi)勁,，創(chuàng)造這門功法的人先天有缺,，經(jīng)脈不通，自幼體弱多病,，力不能提,，連只雞都殺不得。好在他閱盡天下醫(yī)書,，一日突發(fā)奇想,，由內(nèi)至外，先生內(nèi)勁,，再以內(nèi)力沖開經(jīng)脈,，終于可以踏上武道,，與常人無異?！?p> “這個人是你,？”
齊白魚點頭，“《寂一燃生訣》是有代價的,，臟器受損不可逆轉(zhuǎn),，注定短命，我今年三十五歲,，五臟六腑已經(jīng)如同暮年老者,，活不過四十歲了?！?p> 姜凡神色如常,。
齊白魚有些好奇，想想姜凡的境遇,，也明白了,，一個只爭當(dāng)下的人，哪里會想什么未來,，“不過可以告訴你個好消息，這功法我多次改良,，加上你還年輕,，對臟器的負荷和我當(dāng)年相比微乎其微，甚至可以通過天材地寶名貴補藥彌補回來,?！?p> “我又沒錢?！苯矅@氣苦笑,，“所以我不明白，這些天我練功時能夠察覺自己身體變化,，體格不見增長,，力量卻一點點變大。今早周身舒暢,，有一股暖意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揮出一拳，竟是之前數(shù)倍力氣,，我想這應(yīng)該就是內(nèi)勁,。代價若依你所說會比我想象中還要小，那這功法未免也太過強橫,，讓一個普通人,，付出微不足道的代價,，就可以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這怎么能是邪道功法,，若流傳世間,，便是造福世人的正派好武學(xué)?！?p> “以生命的代價換取力量,，哪里有人會嫌自己命長的，又不是什么絕世武功無敵于天下,，只是讓你入個門而已,。正常人拜個師傅，練幾年就會有的東西,，拿命去換,？”齊白魚嗤鼻，“邪門歪道就是邪門歪道,，只能作為特殊手段,。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力量會給予你一種掌控感,，我記得自己第一次擁有正常人力量的時候,，可以習(xí)武，可以刺出炫麗的劍法,，可以在奔跑時感受到風(fēng)的溫度,，當(dāng)時那股自信我永生難忘。沒有進入武道的人對于武者的想象只是井底之蛙,，你坐在井底向井口去看,，只能看見很美的藍色，你會想著你要跳出這個井,，你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跳出這個井要去摸一摸那好美好美的藍色,，當(dāng)有一天你跳出去的時候，你欣喜若狂,，你看見的不再只有那一小片藍色,。”
你看見了天空,。
姜凡微笑,，他眼睛瞪得大些抬頭，好像自己真的是那只跳出井底的青蛙,。齊白魚也笑笑,，語調(diào)突然悲傷起來。
“可你再也摸不到那一抹藍色了，你依舊每天努力的往上跳,，往上跳,，可它那么的大，那么的高,，高到你無數(shù)次用盡了力氣,，高到你再也夠不到它?！?p> 天空不會屬于你,，它那么的大，那么的高,。
它永遠不是只屬于你的那一小片藍了,。
姜凡沒有聽懂，齊白魚又笑笑,，“我少時身子比普通人弱得太多,，看同齡人習(xí)武練劍，總會無比向往說書人口中的那個快意恩仇,，紅裙烈馬的江湖,，但身體限制，只是學(xué)醫(yī),。創(chuàng)這功法后終于可入劍道,，卻發(fā)現(xiàn)江湖并不是我想的那樣，它要更黑暗,，更深刻,，一招定生死，決定江湖地位的往往是武功高低,，只有那些站在武道巔峰的人的故事才會被記住，比如劍主們,。我每天練劍,，十多年來從未懈怠，卻連三流高手都算不上,，但還是要練,，不練不舒服...”姜凡插嘴，“掌控力量的感覺真的很棒,?！?p> “是啊，只是我快死了,，我也想要我的故事被人記住,。”齊白魚把五雷正法取來放在桌上，“這世上的人不會去記一個太醫(yī)的故事,，但會記住一位斷云劍主的轟轟烈烈,。我都想好了，告訴你也無妨,，過幾天的論劍會上,，我會接過斷云劍，成為新的斷云劍主,。再過幾個月,，我會粉身碎骨地死去，在一場大雪中,?！?p> “再過幾月？那不是入夏了嗎,？”
“就是要入夏,，天氣最炎熱的時候，我站在醉香樓上,，手持五雷正法,，‘諸天神雷，聽我號令,！’,，生！我將燃盡自己的生命,，讓一場大雪在京城落下,！我會把畢生所得藏在一個地方，斷云劍,，武功秘籍,，天材地寶，各類奇珍,，它將會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寶藏,，我把它送給江湖，留給每一位向往江湖的少年們,！”
瘋子,。
這是姜凡第一次看見齊白魚眼中的狂熱，齊白魚持了五雷正法邊說邊揮舞,。姜凡突然意識到齊白魚并不是說瘋話,，他是真的準(zhǔn)備這么做，姜凡完全不明白,，卻大受震撼,。
“為什么？”
“我會凍成冰雕，摔落下樓,，在白色的雪地上綻放出鮮紅的花,。”
“為什么,？”
齊白魚眼里的狂熱漸漸消散,，他皺了眉頭，“我不想衰弱地在床上等死,，我活得很辛苦,，過了很辛苦的一生，所以要死的浪漫點,?！?p> 姜凡依舊不能明白，只是想到自己,。如今我...我也活得很辛苦,，可幾個月前，自己還在南國子監(jiān)讀書,，常和好友們?nèi)ゲ桊^,，聽那些江湖上的故事，那些浪漫,，那些瘋狂,，那些轟轟烈烈。莫名其妙想起張舟粥那張臭臉來,，什么“要好好生活,。”“多想想美好的事情,?！薄耙矚g上一個愿意喜歡你的人?！?，想他手上那串鈴鐺，王娟兒...為什么偏偏是王娟兒,！百感交集，拔出那柄王娟兒給他的劍,。
如今再握,，卻覺著有些不一樣了，仿佛這劍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隨著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姜凡皺眉，干脆盤腿坐在地上，將劍放于兩膝之上,，閉眼,，丹田下沉，運轉(zhuǎn)內(nèi)力,，劍刃上緩緩亮起來兩個字,。
殘燈。
殘燈劍,？
姜凡想起上元節(jié)的燈會上,，王姑娘登臺時，臺下議論的話,。
“是那個懷了野種就跑了的花魁吧...”
“我聽說孩子是還是個什么劍主的種...”
世上名劍七把,，代代相傳，持劍者即為劍主,。
長恨,，素雪，墨玉,，斷云,，秋水，霧山,，幽月,。
殘燈劍？從未聽說,。
“嗯,。”齊白魚瞇了眼看那劍刃上的兩個字,，“有意思,。”
“齊大少知道這劍,？”
“我也是在年輕時候偶然聽過殘燈劍主的不敗傳說,。”
“這樣的大俠,，怎么我連印象都沒有,？”姜凡聽聞瞪了眼睛，齊白魚笑笑,，“殘燈劍主陸旭一輩子比劍沒贏過,，誰對上他都不會敗?！?p> “這...”姜凡大失所望,。
齊白魚賣了個關(guān)子,，捉弄姜凡多次變臉，“可他也沒真被擊倒輸過,，誰對上他都只是表面上贏,。”
“怎會...如此,？”
“陸旭和人比劍,，都說只是切磋境界，點到為止,，說是比劍,，實際上是比勁?！饼R白魚持五雷正法,，搭上殘燈劍的劍刃，“兩人同時發(fā)勁,，通常是對手的劍斷,，殘燈劍回，陸旭主動認輸,，輸了比劍,，贏了境界，給了體面,，雙方友好切磋,，真點到為止?！?p> “憑什么,？難道是憑此劍比尋常兵刃鋒利，那他有和七把名劍中的劍主相比嗎,？此劍比那七把名劍會如何,？”
“當(dāng)然有沒斷的劍，那就繼續(xù)過招,?！饼R白魚輕輕發(fā)勁，殘燈劍被五雷正法彈回,，“陸旭是內(nèi)門武者,，內(nèi)勁雄渾，哪怕是對上素雪劍主葉殊也能過上兩招,，反正他過兩招就自己認輸了,。這人很有趣的?！?p> “陸旭和葉先生...”姜凡腦海里卻全是王娟兒的臉,，“那里有趣了？這分明是奇怪,，為什么要這樣做,？”
“就像你不明白一樣，我也不明白你為什么糾結(jié)是什么,？為什么,？憑什么？生活沒有那么多的問題,，你看見了,，覺得有趣，會心一笑,，繼續(xù)向前,。”齊白魚拿過殘燈劍,，細細端詳,，“真是把好劍。應(yīng)該是在你小的時候,，有一年天災(zāi),，饑荒死了很多人，陸旭劫了官府的糧倉給大家發(fā)糧食,，守倉的是大內(nèi)高手,，劍術(shù)很高，陸旭贏了,，發(fā)完糧食留在糧倉里不逃,。他覺得自己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所以頭給砍了在城門上掛了一個月,，皮肉被飛鳥啄盡,。”
“他第一次贏,，代價是自己的命,。他真是個有趣的人?！饼R白魚將劍遞還給姜凡,，“這劍怎么會在你手里？”
姜凡猶豫一陣,，“一個姑娘送的,，陸旭，應(yīng)該是她的父親,?！?p> 齊白魚溫和笑笑,，“原來是心上人，比劍結(jié)束,，帶她一起走,？”
她的心上人不是我。
姜凡躺倒在地上,，望著天花板,，想著屋頂外的天空。
他今天聽了齊白魚的故事,，聽了陸旭的故事,，想著的卻是自己的故事，我用盡力氣跳出了井外,，比完劍后,，我的故事就到這里？沒有人會記得我,，大家只會記得余丹鳳,，一個王爺，給一個下人的兒子一個公平的機會,，好氣度,！哈哈，好氣度,。
被余丹鳳一劍刺死,，或者贏了余丹鳳，隱姓埋名,，碌碌無為的活下去,，這就是自己的一生嗎？
這就是身為普通人的我的一生嗎,？
我在葉先生門前跪了那么久,，可還是沒能站起來。
我想站起來,。
我也想做大俠,，我也想浪漫的死去，我也想覺得自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他濕了眼眶,。
齊白魚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人家把父親的劍都給了你,，心意在此,，不要負她?！?p> 父親的劍,，如此心意,，難道抵不過一串鈴鐺。姜凡如雷貫耳,，睜眼愣住,，如夢方醒，她的心意,。
“齊大少，我突然想清楚一些事情,，我想我要走了,。”
“你還要去哪兒,？還有哪里可以去,？”
“駙馬府，我要回葉先生家,?！?p> “五雷正法我可是要拿來和我弟弟換斷云劍的，腿給你治了,，功法也給了,，怎么，想賴賬,？”齊白魚變了臉色,，立刻伸手拿過五雷正法攥的緊些。
“我偷的,，五雷正法可以留在你這里,，但我會如實相告，我也想做個堂堂正正的人,?！?p> “齊大少，謝謝,?！?p> 齊白魚盯住姜凡手里那柄殘燈劍，目送著姜凡離開,。以齊白魚的實力,，殺掉姜凡，不過一念之間,。
可他最終沒有出手,，嘆了口氣。
“唉,，醫(yī)者仁心,?！闭f出口覺著這個詞一點都不適合形容自己，哈哈大笑,。
......
“怎么又在這兒跪啊,，讓別人瞧見了覺得我是什么欺負下人的兇惡老爺?！?p> 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