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漣銀光藏千雪,。
這只是一句詩的前半段,,后半段詩被葉殊用“師”字磨滅。
白漣銀光藏千雪,,十步一殺笑百花,。
素雪劍是把殺劍,這把劍會很快,,要點出人身上的血花,,就一定要快。
此刻這把劍被攥在一個做事慢吞吞的人手中,,他慢吞吞地喝酒,慢吞吞地將長劍送進另一個人的心口,,慢吞吞地把劍上的血跡擦去,。
這個人叫尹慢。
人在江湖中一定要有朋友,,尹慢是白安為數不多的朋友,。
一個南鎮(zhèn)撫司的千戶大人,和一個身份低賤的商人會是朋友?
當然,。
白安是尹慢的好朋友,,因為白安送了尹慢很多錢,這些錢讓尹慢從總旗一步步升到了千戶,。為此,,當白安默默修改東宮在松江府貪下的賬目時,尹慢總是裝作沒有看見,。
他們是摯友,,白安話不多,,尹慢的話也不多,兩個人坐在一起,,多數時間是在喝酒,。
所以當白安到南京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尹慢喝酒,。
尹慢在聽完白安的來意之后,,沒有絲毫猶豫,拔劍刺進了摯友的心口,。
他刺得很慢很慢,,他默默迎上白安的眼神,他看著白安眼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尹慢是個聰明的人,,對于他來說,這世上每件東西都有價碼,,南鎮(zhèn)撫司的錦衣衛(wèi),,小旗五十兩,總旗兩百兩,,百戶一千兩,,千戶一萬兩,鎮(zhèn)撫使的位置,,值二十萬兩,。
白安帶著兩件東西來了,一枚玉印,,一把素雪劍,。
二十萬兩,買不到這兩件東西,。
當尹慢看見這兩件東西的時候,,白安便不再是他的摯友,尹慢的眼中,,看見的是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的位置,。
玉印被交給了史芝川,而素雪劍則被留在身邊,。
一個假的素雪劍主,,尹慢扮演的很滿意。
此刻,,劉靈官看見的這個人就是尹慢,。
“尹千戶,哎呦,,忘了,,明日您就是鎮(zhèn)撫使了,,新官上任,恭喜啊,,不知我匯豐銀號送上的賀禮,,尹大人可還滿意?”劉靈官叫住來人,,滿臉堆笑,。
“前任鎮(zhèn)撫使剛被逆賊刺殺,尸骨未寒,,何喜之有?。俊币2?,“我倒是該恭喜你劉大少,,鄭大人這些時日,對你可是贊賞有加,,喜事將近啊,。這賀禮嘛,我為官清廉,,不似匯豐銀號那般闊綽,,就在發(fā)給圣上的帖子里多替裴輪美言幾句,升你個千戶可好,?”
“那就多謝尹鎮(zhèn)撫使了,!”劉靈官哈哈大笑轉身,嘴依舊咧開,,垂眼皺眉,,神情冷峻。
假的就是假的,,算不得真,。
快到最后一段路了,腳下是薄薄的冰面,,他戴著假面具,將手扶在劍柄之上,,身邊的同路人亦是如此,。面具之下,有人大笑,,有人堅定,,有人迷惘,有人眼里的光漸漸黯淡...
生死場里,,他誰也不敢信,,他只信自己,。
樓下,劉靈官喚來老鴇,,叫了幾個姑娘一同上轎回府,。
樓上,尹慢推門入內,,剛要抬手拜過,。
“坐?!惫⒖c點頭,。
尹慢便去側室取凳,手剛觸及凳沿,,耳畔又傳來一聲,。
“嗯?”
尹慢扭頭,,座中三人皆默默看他,,立刻心領神會,轉身回來,,單膝跪低在三人面前,,行禮。
“下官尹慢,,見過三位大人,。”
并不起身,,反而將另一膝也跪下,,尹慢挺直上身,坐在自己跪地的腳跟之上,。
上座三人,,互相交換過眼神,對尹慢卑微姿態(tài)相當滿意,,由耿魁開口,。
“你的事成了,咱們按理該是兩清,,但劉靈官這小子辦事不力出了岔子,,今早的刺殺雖然鏟除了些異己,但該殺的人還是沒殺成,,得想個法子,,再殺十四月中一次。”
鄭先勇?lián)u搖頭,,“這事怪不得劉靈官,,狂瀾生實在邪乎,竟然提前有所察覺,,攔下那一箭,。”再對尹慢開口,,“素雪劍既然落入你手,,那便來幫我們一把,這人情,,我們記下了,。”
“持國云中圣君,,長恨劍主,,大內高手,這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您三位非跟他們過不去,?”尹慢長嘆口氣,“我劍術不高,,還是不要參與了,。”
“這不是按展先生的意思來嘛,,南京不僅要反,,還要成為鎮(zhèn)西王侯最堅實的后盾?!笔分ゴ◤膽阎忻鰝€小玉印來把玩,,“你傳的話,想不明白,?”
耿魁伸手接過那小印,,“一個半人半妖的邪物,一個逆賊之后,,殺掉只是順手,。支持鎮(zhèn)西王侯就是站隊,十四月中一定會站在我們對面,,他在百姓,,道教,江湖中的威望無人能比,,一呼何止萬應。更何況,,圣上是個草包,,十四月中卻不是,,他的圣君名號是實打實殺出來的?!惫⒖龑⒛怯裼〖毤毑潦?,收在自己心口處。
“這三人,,不能活著出南京,。”
“三位大人若是一意孤行,,下官...”尹慢不住搖頭,,緩緩起身,往側室走去,,“身穿錦衣,,自然是要站在圣上那邊?!?p> “有膽識,,不意味著不愚蠢?!?p> “想明白了嗎,?出了這門,你也得一起死,?!?p> 鄭先勇和史芝川都變了臉色,唯有坐在正中的耿魁不動聲色,,舉杯飲茶,。
尹慢取過凳子回到三人面前,緩緩坐下,。
“圣上的名字,,該是余子柒?!?p> 三人交換眼神,,相互點點頭,相當滿意,。
“好,。”
......
長夜漫漫,。
天剛破曉,,內城開了城門,李思怡打著哈欠起床,拖著何春夏出城,,倆人得去給災民們煮粥施粥,。
倆人走后不久,一人騎馬入院,,十四月中囑咐那人進屋藏匿身形,,大開門窗,讓院里的說話能被那人聽見,。
張舟粥睡的香,,起床以后精神百倍,取過昨日十四月中扔在院內石桌上的《金瓶梅》,,潛心苦讀,。
日上三竿,江阿狼如約而至,。
“傷狂瀾生,,是為了逼我出面?”十四月中上下打量面前的江阿狼,,認真瞧他的表情變化,。
“無毒不丈夫?!苯⒗切π?,“我本想著讓您來請那三人入局,但回去以后想了想,,我可沒這么大的面子,,還是讓他們三人來請您入局?!?p> “鴻門宴,?”十四月中一臉鄙夷,“小孩子過家家罷了,,刺殺一事我決計不會出手,,而且,何春夏和狂瀾生,,也不會助你,。”
江阿狼瞇起眼來,,“我這次來,,就是給先生一個不得不出手的理由。外城災民們感染的并非是風寒,,而是中毒了,?!睆膬榷捣鲆话幏圻f過,狂瀾生皺了眉頭,,這藥粉聞氣味,,竟與昨日江阿狼給自己的無異。
“這毒藥是你配的,?”狂瀾生冷下臉來,敷上藥粉的傷口隱隱作痛起來,。
“那是自然,,我算好了劑量,讓幽月劍派的弟子們?yōu)⒃诿總€粥攤施給災民們的粥里,?!苯⒗瞧割^,“即使沒有解藥,,也得吃上兩個月的粥才會毒發(fā)身亡,。至于狂兄弟嘛,這藥確實也有生肌之效,,不過我的目的還是用解藥來要挾狂兄弟,,替我做一些事情?!?p> “沒想到你竟如此狠毒,,你到底想干什么!”狂瀾生強壓住怒火,。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況且給災民下毒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那三位大人的命令,?!苯⒗怯痔统鲆话幏廴咏o狂瀾生,狂瀾生不接,,由它掉在地上,,江阿狼上前拾起再遞過,“這是解藥,,還請十四先生入局,,殺那三人,保下災民們的性命,?!?p> 十四月中緊鎖著眉頭看他,“你滿嘴謊話,,如何信你,?耿魁三人為何要給災民下毒,?”
“那日奔喪,災民們可都對展先生的棺槨不敬,,淮安被燒和東宮脫不了干系,,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若是耿魁三人領頭造反,,支持余子柒篡權奪位,,那這些災民就成了兵?!苯⒗菦_狂瀾生擺擺手,,展開五指做拿捏狀,“把這些人的命攥在手里,,是殺,,還是用,不都是一念之間嘛,?!?p> 十四月中對了狂瀾生,“你五感異于常人,,之前也對我提過災民中多感染風寒,,想讓劉靈官出錢買藥。下毒這事,,你覺得是真是假,。”
“十有八九,?!笨駷懮c點頭,“江阿狼,,身為劍主,,如此卑劣,你確實配不上這把劍,?!?p> 江阿狼攤手,神情得意,,“這可不是狂兄弟一人說了算,,等到你們助我殺了三位惡人,江湖中,,我將是人人稱贊的大英雄,。”
院門外有太監(jiān)來報,,細聲細氣,,“耿公公明日在歸云畫舫設下宴席,,請十四先生赴宴,商討刺殺,,災民安置等事,,還望十四先生賞臉?!?p> 那太監(jiān)又踏進院來,,拉著江阿狼說話,“鄭大人想出門,,那里都找不見你人,,你這護衛(wèi)可稱職,快過去吧,。”
江阿狼笑笑行禮,,摸出幾兩碎銀塞在那太監(jiān)手中,,跟著一起出門。
突然回頭,,對了院里坐著的三人,,“明日,歸云畫舫見,?”
無人回應,。
人已經走遠,張舟粥武功一般,,還是南鎮(zhèn)撫司的錦衣衛(wèi),,最好不要參與到此事中,會斷他前程,,甚至送命,。他也識趣,知道其他人要談事,,自覺拿了書回屋,。
“小云,你怎么看,?”十四月中翹起二郎腿,。
藏匿在屋中的身影緩緩走出,繡在錦衣上的麒麟活靈活現(xiàn),。
何小云,,他黑著眼眶,唇邊起了一圈胡茬,,憔悴不堪,。
“江阿狼這個人太虛偽,,口里的話半真半假,我們不能信他,?!焙涡≡埔活D,“可如果他說的是實話,,為了百姓,,咱們還是得去問個清楚?!?p> “陪他去殺人,?呵,我看沒有這個必要,?!笔脑轮羞B連搖頭,“萬一江阿狼是誘餌,,這豈不成了鴻門宴,?”
“鴻門宴也要去?!笨駷懮痖_手中的解藥包,,細細分辨氣味,“我們三個加上春夏姑娘,,就算有什么意外也可以應對,,不能放著這些百姓不管?!?p> “鴻門宴,,生死場,你決定吧,,咱們該不該去,?”十四月中嘆氣,指了指何小云,。
何小云怔在原地,。
蘇先生到底要不要南京起義?若是殺了這三人,,起義不成,,余子柒不會被逼反,照舊去做他的鎮(zhèn)西王侯,?還是說不殺,,讓起義開始,掀起一場爭奪皇權的惡戰(zhàn),?
殺還是不殺,?
去還是不去,?
何小云不知道如何回答,思緒卻被拉遠,。
數日之前,,軍營外面,有個人自稱是白老板,,他想用一把劍,,換一個人的命。
“她叫習瓷,,是我的夫人,。”
白安佩著素雪劍,,踏進帳中,,看見了滿身疲憊的何小云。
“放人可以,,一命換一命,,替我做一件事?!焙涡≡谱猿靶πΓ拔乙銕е匮﹦陀裼∪ツ暇?,聯(lián)系上南京朝廷,,繼續(xù)蘇先生的計劃?!?p> “為什么,!你先前,可一直不肯交??!若是你給我們這玉印,事情也不會鬧得如此難看,!”
“我想錯了,,我以為自己在阻止一場戰(zhàn)爭,可以流最少的血,!現(xiàn)在有什么不好,?慢慢來不好嗎?就非要一口氣將這山河逆轉,!”何小云硬撐著憔悴模樣大罵出口,,“蘇先生太極端了!方書也是,,你們都是一幫瘋狗,!一幫殺人的畜生,!”
“慢慢來?溫水煮青蛙,,安逸之下,,只會滅亡,必當求破,!這不是瘋,,這是遠見?!卑装不負?,“何小云你身居高位,怎會懂得百姓苦楚,,被欺壓的憋屈,,被羞辱的怨委,這些壓迫,,怎么可以慢慢來過,!”
“不與你爭?!焙涡≡铺统鲇裼∪咏o白安,,“事情鬧成這個樣子,只能繼續(xù)了,,這件事我親自來管,,免得你們中間再出一個方書那樣的瘋狗!”
白安冷靜下來,,“我將玉印帶到便可,,為什么連劍也要帶去?”
“素雪劍是證明你價值的東西,既然你能拿到素雪劍在手中,,說明你是一個很有用的人,,這樣他們才會對你說幾句真話,否則你只是個傳話的,,無足輕重的人罷了,。”
何小云又一次失算,,他總是低估人的貪念和野心,。
兩人約好清明節(jié)前會有信送到,昨日,,消息遲遲不來,,何小云唯恐出事,連夜趕路到了南京。
聽江阿狼之前的話,,玉印已經被送到,,耿魁三人將起義支持余子柒。
白安,?消息送到了,?可為何不傳信?
何小云皺了眉頭,,他到底在干什么,?也許在鴻門宴上,耿魁三人會帶他同去,?
蘇先生原來的計劃是什么,?貿然殺這三人,會不會背道而馳,,再次釀成淮安的苦果,?
想著想著,何小云頭痛欲裂,,他一直想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窺見蘇三清的整盤棋局,卻只是讓自己心力憔悴,。
無論如何,,戰(zhàn)事在所難免,既然這場戰(zhàn)爭已經被方書用煙火轟開,,走一步算一步吧,。
何小云不住嘆氣,久久,,終于開口,,“得去看一看,,只能先告訴大家多長些心眼,,不要輕易出手?!?p> 十四月中點點頭,。
鴻門宴,生死場,,眾人皆已入局,。
面具之下。
誰會是獵物,?
誰又會是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