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901年3月12日,,埃律西昂大陸,,萊芮亞王國,,銀霧市東區(qū),。這里是整片大陸的極東之地,,坐落著通往新大陸的中樞港灣,。
可是殘留的記憶告訴艾德,,要描述東區(qū)這個被稱之為“無光地帶”的貧民區(qū),,即使最嚴(yán)謹(jǐn)?shù)恼Z法學(xué)家也很難在“貧困”和“混亂”中選出更合適的那個詞,。
午后天氣難得還算晴朗,,灰色的早春殘雪逐漸消融,露出被冰碴掩埋的碎報紙和木屑,。開往偵探所的租賃馬車從容不迫地穿過人群,,座位微微顛簸。
在地面上,,老舊的磚石路面灑滿馬糞,、碎石、草屑,路邊的火盆燃著裊裊輕煙,,報童,、紅鼻頭的宣教士、眉目清秀的送信人,,還有叫賣的販子——各種各樣的商品裝在毯子或籃子里,,肥皂、掃帚,、銅紐扣,、陶土煙斗和煙絲。
“我們要去哪,?”艾德聆聽著車輪的轉(zhuǎn)動聲,,將雙臂枕在腦后,閉上雙眼說道,。
“偵探所,,今晚您先住在那里,直到其他兩位探員回來,?!眮喩难哉Z間透著輕松。
“那我的自由呢,,您不是還說過要保障我的自由,?”
“確切地說,是‘保障您的人身安全和自由’——您必須先確保自身安全,,然后才能有自由,。”
“……”艾德?lián)P了揚眉毛,,沒有繼續(xù)爭辯,。
眼前的光線忽然變暗,天空中一道夢幻般碩大的陰影驚擾了他的視野,。艾德不由得睜開眼睛,,仰頭向車窗外側(cè)目眺望。
一架混合式布局的硬式飛艇從天空緩緩掠過,。氣囊為軀,、升翼為羽,尾部的蒸汽云霧劃出一道白色軌跡,,恍若展翅翱翔天際的鯨魚,。
令他驚訝的是,氣囊上涂裝著紅藍(lán)底色的星型圖標(biāo),,與餅干罐上的商標(biāo)一模一樣,。
“那是……西海岸貿(mào)易公司?”
車夫很是健談,在外面接茬道:“是啊,,畫著紅藍(lán)星的貨運飛艇,,除了西岸公司還能是誰的?天上飛的無非就三種,,載貨的、載人的,,還有宰人的,。”
原來西海岸貿(mào)易公司這么厲害,,我還以為那是家餅干公司,。當(dāng)然,這句話艾德沒有說出口,。車夫這會兒倒是打開了話匣子,,往外倒個不停:
“唉……如今的馬車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從天上到地下都在搶生意,。哎,,跟您說個事,您可別往外傳,,我聽說氣動地鐵出事了,。”
“嗯,?什么事,?”亞瑟忽然插入了對話當(dāng)中。
“鬼知道,。今早我載了個客人告訴我的,,估計明天這時候就能見報了。要我說這幫飛賊黨的王八蛋死了最好,,天天就知道發(fā)明些新機器斷我們這些本分人的活路,,呸!您說是不是,?”
亞瑟沒有回話,,只見他掛在嘴角禮貌性的淺淡微笑消失無蹤。該不會他就是那個所謂“飛賊黨”里面的人吧,?
“您說的這個‘飛賊黨’是……,?”艾德偷偷忍笑,出口問道,。
前面的車夫倒很有熱情:“怎么,,聽您的口音也不像外來人啊?算了,,這我還得從頭和您說起……”
車夫的語速很快,,廢話又多,艾德聽了好一會兒才弄懂:
如今的王國議會由三個黨派競爭把持:代表傳統(tǒng)貴族和教士階級利益的保守黨,;代表部分新興的產(chǎn)業(yè)貴族和工商業(yè)大亨利益的自由黨,;以及由新興的科學(xué)門閥、學(xué)會,、合作社等聯(lián)合組成的工業(yè)進(jìn)步黨,。
三黨在議會上常常爭執(zhí)不休,互相指責(zé)攻擊,。保守黨被稱為“騎馬的匪徒”,,自由黨被稱之為“貪得無厭的海寇”,,工業(yè)進(jìn)步黨則被稱之為“開飛艇的竊賊”,。
久而久之,這種污蔑性的譏稱反而廣為流傳,,幾乎成為了三黨的正式名稱,,不時出現(xiàn)在一些官方性的政府文件中。
銀霧市原本是馬匪黨的大本營,,‘白櫟’奧克蘭家族的傳統(tǒng)封地,。但隨著其成為遠(yuǎn)洋貿(mào)易的中轉(zhuǎn)站之后,??茳h和飛賊黨也將手伸到了這里,。
“照您這么說的話,氣動地鐵關(guān)停了,,您這邊的生意應(yīng)該好做不少吧,?”
艾德閑著無聊,玩起了口袋里的硬幣,,他發(fā)現(xiàn)這能讓自己放松神經(jīng),,顯然這也是失憶前的舊習(xí)慣。
“哎呦,,瞧您說的——我們也就賺個零頭,,發(fā)大財?shù)氖歉ヂ逡恋孪壬,!?p> “哦,?這位弗洛伊德先生是干什么的?”
“馬車租賃公司的大老板,,特許經(jīng)營,。政府批準(zhǔn)的租賃馬車牌照只有500枚,,可弗洛伊德先生總能拿到更多。整個銀霧市的租賃馬車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輛,,差不多每一輛都有他的抽成,。”
“——不光是雙輪的,,還有雙層四輪的公共馬車,。每輛馬車8鎊的牌照費和每年1鎊半的養(yǎng)路費——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您說是不是,?”
“嗯哼,。”
艾德把帽子蓋在臉上,,瞑目養(yǎng)神,,用鼻音哼了一聲結(jié)束了這場閑聊,。
……
亞瑟口中的“偵探所”坐落在圓盾街一條偏僻的陋巷里,,沒有招牌,仿佛故意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綠色漆木門旁栽種著幾盆雪花蕨,、百日烏、花斑棕櫚之類的廉價綠植,,像是一層保護色,。
唯一能證明它存在的,只有門前金屬牌上的一行小字——“伊頓偵探事務(wù)所”,。
艾德走下馬車,,披著從胖警官曼斯那里借來的大衣,仿佛一件長袍,。他的衣服被鯨油燈灼得破破爛爛,,只能借別人的遮掩一下。
天色已然露出薄薄昏黃,,橙色陽光一片片斜灑在木門上,。通往偵探所的小巷人煙稀少,空氣中也并未帶著惡臭,。他一聲不吭地跟在亞瑟身后,,隨著鑰匙輕輕轉(zhuǎn)動,門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扇弧形的辦公長桌,,文件夾被井井有條地擺放在桌架上,一旁是印刷電報機,,電線排得很是規(guī)矩,。沙發(fā),、百葉窗、核桃木書架,、燭臺,、火爐、座鐘,、衣架……和艾德想象中的偵探所別無二致,。
咦,我還以為真正的偵探所會更……標(biāo)新立異一些,?
空氣中殘留著香薰蠟燭的氣息,,幽谷般冰冷而寧靜的沁香,那是鈴蘭花的香味,。艾德將胖警官的大衣掛在衣架上,,手杖和帽子扣在一旁。亞瑟也摘下了他那頂綁著金色目鏡的八角皮帽,,嘴角揚起浮夸的微笑,,伸出手說道:
“請允許我重新介紹一下自己:亞瑟·卡斯特,神調(diào)局見習(xí)探員,,刑偵助理,,皇家學(xué)會會員。在地鐵大屠殺案件告破之前,,為了您的安全考慮,,您必須處于本人監(jiān)護之下?!?p> “那是不是說,,只要案件告破您就可以放我走了?”
“恐怕這我做不了主,,但理論上是這樣沒錯,。這樣,我先帶您去房間看看吧,?!?p> “好……”見亞瑟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fù),艾德只好跟著他上了二樓,。
臥室的潔白床單平整得像鏡面,,寫字桌上擺著鋼筆和備好的信紙,書架上的書籍井然有序,,按照分類和大小碼齊,。橘黃的斜陽穿過澄潔的玻璃傾瀉而入,連窗沿的積灰也被擦拭過,。
“事情倉促,,您暫且住我的房間吧,,我在沙發(fā)上將就幾晚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可以寫在清單上,,我這兩天會盡快購置,。”
“不不不,,這怎么好意思,?還是我睡沙發(fā)吧?!卑禄琶吞椎?。
他這樣做當(dāng)然不是因為講禮貌,而是因為亞瑟一旦睡在客廳,,正門將完全處在對方的監(jiān)視之下,,再加上那只靈敏詭異的機械蜘蛛,他肯定沒有單獨行動的機會,。
亞瑟依然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
“這是上級的安排,,您不必推辭。哦對了,,不介意的話我這里有幾套不常穿的衣服,,不如您先湊合一下,?”
“不……呃……那就有勞了,。”
艾德本想婉拒,,可是低頭看了看破破爛爛的袖口,,簡直如乞丐一般,實在不成體統(tǒng),。
“那我放在這里了,,您慢慢試?!眮喩獜囊鹿窭锶〕鰩滋滓路?,將門隨手帶上。
聽見亞瑟的腳步聲逐漸走遠(yuǎn)后,,艾德伸手摸了摸領(lǐng)口的扣子,。忽然他皺起了眉頭,開始四下打量:書架,、衣柜,、墻角、床底,、窗外……
在反復(fù)確認(rèn)了沒有機械蜘蛛或其他可疑的東西后,,他這才長舒一口氣,,解開領(lǐng)口的扣子……
“啪”,紐扣發(fā)出一聲痛苦輕響落在了床上,,這身舊衣服終于壽終正寢,。而亞瑟給他找了三套衣服——
第一套是相當(dāng)體面的正裝:牛奶般柔滑的絲綢黑馬甲和長褲,乳白色立領(lǐng)襯衫板板正正,,顯然漿洗過,,再配上一件上好的絨面呢禮服和絲質(zhì)領(lǐng)巾。穿著它出席再正式的場合也不會顯得失禮,。
這套太過正式,,想必價格不菲。還是不要弄臟它了,,艾德識趣地把它疊好放在一旁,。
第二套則與第一套正相反,比亞瑟現(xiàn)在的穿著還要夸張——大量的時髦元素:撞色的格子花紋馬甲,、波點衫,、棕皮夾克和皮革目鏡、裝飾著大量齒輪和零件的大號皮腰帶……
艾德?lián)u了搖頭,,穿這身上街肯定會成為整條街上的焦點,,顯然不是自己的風(fēng)格。
第三套在他看來就正常得多了:灰色的闊腿褲,,羊毛呢馬甲,,米色的翻領(lǐng)襯衫,還有一件寬松舒適的大衣,。
就這件吧,。他脫掉舊襯衫,換上了新裝,。
日漸西下,,灰藍(lán)色的薄暮緩緩灑進(jìn)窗邊,和著一絲寒意,。此時此刻,,艾德望著鏡子里煥然一新的自己,突然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艾德加·懷科洛……我的名字是艾德加·懷科洛,。
你的過去是什么樣子的?你的家人們呢,?他們在哪,?修理鋪那邊的工作辛苦嗎?你還能回到曾經(jīng)的生活嗎,?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摸鏡面,,鏡中的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盯著自己,眼中是同樣的迷茫,。
細(xì)小的塵埃微粒在空氣中起落沉浮,,沿著縷縷金紅色的夕陽暮光無聲挪移……
【晚上好啊,我親愛的好先生,?!?p> 淡白色的、燃燒著的火焰文字一筆一劃地銘刻在鏡面之上,,外焰似絲縷般輕輕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