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陽的書房里,,掛著一幅字,,上面寫的是《官箴》中的一段話: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每天徐陽都會看上一眼,。這是父親徐忠寫下的,,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年。每次看到這幅字,,徐陽都會想起父親的音容笑貌,,也會想起父親背著一口薄棺離開家門的背影。
有時候,,徐陽甚至都想效仿父親,,背著一口薄棺面圣,痛斥雍王之罪,。然而,,她知道,自己雖然不是怕死的懦夫,,但終究還是沒有父親那般勇氣,。更何況,家中老母,,年事已高,。自己若是死了,老母大概也是活不成了,。
除此之外,,跨院里住著的那個“丈夫”,也是個麻煩,。在大晉,,贅婿的地位,是比妾室還要不如的,。倘若是男人死了,,妾室改嫁,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而若是女人死了,,當贅婿的男子,,是不容許改換門庭的。
連累他入贅,,已經(jīng)很是對不起人了,,若是再害了他終生,就更不應該了,。
還是要想想辦法,,解除了婚事,還了他自由身才好啊,。
可又該怎么辦呢,?
皇上已經(jīng)把話說死了,,想再找人求情,,也是絕無可能了。這樁婚事,,拖得越久,,越是麻煩啊。說不準,,真的要跟那李初九,,做一輩子的夫妻了。
又想起幾個同僚開玩笑似的詢問自己新婚生活如何之類,,更是有些哭笑不得,。
要跟人說自己自打成親之后,就連那李初九的手都沒碰過,,大概是沒人信的,。
侍女橘子,端來一杯茶,。
徐陽喝了一口,,問道,“姑爺最近忙什么呢,?”
“姑爺啊,,每天早出晚歸的瞎逛唄?!遍僮拥?,“說是鍛煉身體呢。嘻,,還是瘦弱不堪的樣子,,也沒看出來有啥效果呢?!?p> 徐陽愣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虧欠”,。
讓李初九入贅了徐家,自己平日里也不管不問的,,甚至好像也沒有給過他一文錢的零花,。他以前落魄,吃不上飯,,餓得皮包骨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今在徐家這么久,雖然吃不上啥山珍海味,,總也是管飽的,。竟還是這般瘦弱,就好似自己虐待了他似的,。嘆一口氣,,徐陽問:“姑爺今日也出去了嗎?”
“是吶,,每天都出去,。”
徐陽應了一聲,,起身離開書房,。
經(jīng)過李初九居住的跨院,徐陽透過月亮門往里看了一眼,。院里空落落的,,房門也緊閉著,李初九確實不在,。
徐陽一直出了府門,,左右看看,朝著定軍河畔而去,。心情壓抑的時候,,她喜歡在河邊走走??匆豢磧膳巷L景,,心情就會好上許多。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只是,,巧也不巧的,竟是遇到了安平侯,。
徐陽心中暗罵,。遇到安平侯這種軟骨頭,徐陽覺得晦氣,。安平侯自也看到了徐陽,,心中嘀咕著出門踩了狗屎,,冷哼一聲,把臉別向一旁,。
倆人冷著臉,,錯過身形。
走出不遠,,安平侯又回頭看了徐陽一眼,,嘴角浮現(xiàn)起冷笑,腦海中浮現(xiàn)起陰謀得逞的美妙:李初九武藝高強,,成功打斷了曾家那個紈绔的腿,。然后曾家的靠山刑部尚書查到了李初九身上。李初九想要誣賴“老實本分”的安平侯而不得,,更連累了徐陽,。生性多疑的刑部尚書認定了是徐陽指使李初九打斷了曾家紈绔的腿——畢竟,徐陽彈劾曾家不是一次兩次了,,每一次,,都因為刑部尚書從中攪合而沒能成功……
又或者李初九被那曾家紈绔打斷了腿,,徐陽不肯罷休,,于是跟曾家,跟刑部尚書,,開始了一場狗咬狗的大戲,。接著,因此事攪得滿城風雨,,天下大亂,。然后,忍辱負重數(shù)十載的偉大的安平侯,,乘機起事,,光復大魏王朝……
安平侯對大魏王朝其實沒什么感情可言,不過,,想想那種忍受胯下之辱,,最終復國的偉大,安平侯多少還是有點兒小激動的,。
連著做了兩天的美夢,,安平侯終于在侯府等來了李初九。
李初九左右看看,,之后才坐下來,,接過異女王鵬遞來的茶,“侯府到底是侯府,,好大啊,。唔,,茶也好。鐵觀音的味道,,我最喜歡了,。就是淡了些,我喜歡喝濃茶,?!?p> 安平侯嘴角洋溢著笑,“喜歡的話,,走的時候,,捎帶一些回去?!?p> “謝了,。”李初九笑了笑,,“銀子呢,?”
“事兒成了?”
“那是自然,?!崩畛蹙诺溃澳悴恍诺脑?,出去打聽一下,。”
安平侯笑道,,“那倒不必,。”說罷,,卻朝著忠仆王鵬看了一眼,,那王鵬心領神會。安平侯又笑著說道,,“銀子少不了你的,。小兄弟既然來了,不喝杯水酒,,可不合適,。王鵬啊,去準備酒菜,?!?p> 王鵬看了安平侯一眼,躬身稱是,,退了出去,。
安平侯又道,,“那曾家紈绔,武藝也不算很差,。李兄弟竟然輕易打斷了他的腿,,實在是厲害啊?!?p> 李初九笑著放下茶杯,,道,“大侄子呢,?”
“嗯,?”
“你兒子?!?p> 安平侯嘴角一抽,。
“你既然稱我兄弟,那你兒子,,自是我大侄兒了,。”李初九道,。
安平侯黑著臉道,,“出門遛彎兒去了吧?!?p> “年紀大了,,是該多散散步,鍛煉一下,。”李初九又端起茶杯,,吹著氣,,“大熱天的,喝熱茶,,容易出汗,。你說,要是能把車茶變得冰涼,,再加點兒糖,,又冰又甜又解渴,開個冷飲鋪子,,賣些冰紅茶,、冰綠茶的,是不是能狠狠的賺一筆錢,?”
“如何變得冰涼,?”安平侯隨口問一句,,又笑道,“放到冰窟窿里嗎,?”
“嗯,,放冰窟窿里?!?p> “哈哈,,李兄——李官人說笑了?!卑财胶羁刹幌胱屪约旱膬鹤雍袄畛蹙攀迨?,便改口稱了“官人”,又道,,“大熱天的,,哪里來的冰窟窿?!?p> “做一個就好了,。”
“做一個……”安平侯暗暗撇嘴,,“李官人既然有心,,那便去做吧。到時候,,李官人真要是開了個那什么冷飲鋪子,,本侯定去捧場?!?p> “嘖,,捧場倒是不用?!崩畛蹙判Φ?,“可以合作一下嘛。我出主意,,你出錢出力,,到時候,利潤分成,,咱們五五開,。如何?”
安平侯覺得李初九就是在扯淡,。
大熱天的做個冰窟窿,?
怎么可能。
又想起上次這家伙明明認識自己,還故作不識,,騙自己酒喝的事情,,安平侯心中起了警惕?!氨竞钬斮Y有限,,能力不足,就不跟著湊熱鬧了,?!?p> 李初九哈哈一笑,起身道,,“再說吧,。倒是第一次來這里,參觀一下,?!闭f著,徑直出廳,。
安平侯自然只能跟著作陪,。
侯府里轉(zhuǎn)了一圈兒,李初九是滿臉的羨慕,?!斑€是侯府好,比徐家大多了,。唉,,圣上也是,為啥不讓我入贅侯府呢,?侯爺你也是個妙人,,跟你做夫妻,肯定比跟徐陽做夫妻更有意思,?!?p> 安平侯臉上陰晴不定,心里把李初九祖上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擠出一絲笑,“李官人說笑了,?!?p> 李初九確實是說笑,但說笑中,,其實還真有點兒“誠意”,。反正他跟誰都沒啥感情,能入贅一個“高門大戶”,自然比入贅徐御史那個刺兒頭家里更好,。當然了,,安平侯家也不算什么高門大戶。不過這日子,,顯然比徐家富裕,。別的不說,就是眼前這個大花園,,都不是徐家那個小花圃子能比的,。
又逛了一圈兒,到了安平侯的書房,??匆谎蹠繅Ρ谏蠏熘哪蔷洹疤烊粲星樘煲嗬稀保畛蹙盼⑽⒁恍?,“好詩,,好詩。我聽聞雍王號稱文武全才,,果然不凡啊,。”
“呵,,確實是好詩,。”安平侯道,。
“侯爺也懂詩詞嗎,?”
安平侯苦笑,“不是跟你說過,?我是武將出身,,字兒都不識得幾個,哪里會懂的詩詞,?!?p> “哦,倒是忘了,?!崩畛蹙判α诵Γ挚粗窃娋?,道,,“人間正道是滄桑……嘖,,真是蕩氣回腸啊,。能寫出這般詩句的人,當真了不得。哎呀,,實在是想認識一下雍王這位奇人吶,。侯爺跟雍王不是相熟嗎?能不能引見一下,?”
安平侯斜了李初九一眼,,心說自己要是跟雍王相熟,你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里嗎,?口中卻道,,“還是算了吧。你家徐陽,,跟雍王水火不容的,。我如何引見?”
“此言差矣,?!崩畛蹙判Φ溃拔娜讼嘟?,只談文字,,朝中紛擾,自是不去計較的,?!?p> 安平侯心中暗罵你一個乞丐,算什么文人,。又道,,“就怕你家徐陽會生你的氣,到時候,,搞不好要罰你跪搓板,。”
“哈哈,,那倒不至于,。”李初九道,,“就這么說定了吧,,侯爺你記著點兒,哪天帶我見一見雍王風采,?!?p> 怎么就說定了?
安平侯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卻也懶得跟李初九計較,敷衍著應了一聲。心中也不把這事兒惦記,。
又隨便聊了幾句,,王鵬來了。
“侯爺,,飯菜準備好了,。”說著,,王鵬偷偷的跟安平侯點了點頭,。
安平侯心中詫異。
事兒成了,?
李初九真的打斷了那曾家紈绔的腿,?
李初九笑一聲,對那王鵬道:“飯菜就不必了,,想來這么久時間,,你也打探的清楚了吧?那曾家紈绔,,是傷了腿吧,?”
王鵬一臉尷尬,看向安平侯,。
“行啦,,別遞眼色了?!崩畛蹙判Φ?,“趕緊拿錢,我要走啦,,還有事情要忙呢,。”
安平侯苦笑,,吩咐王鵬去拿銀子,。待王鵬離開,安平侯又看向李初九,,“李官人真是好手段啊,。不知事情做的縝密否?不會被查到吧,?”
“你放心,。”李初九道,,“絕對縝密,?!?p> 那可就不放心了——安平侯心中腹誹一句,又道,,“李官人身手不俗,,又懂的詩詞。家學淵源,,不簡單啊,。”
“呵呵,,山野粗人,,不值一提?!崩畛蹙庞中Φ溃骸昂顮敳皇遣蛔R字嗎,?說話咋也文縐縐的?”
安平侯訕道,,“近朱者赤,。做了侯爵,接觸的人,,說話都是文氣的,。日子久了,也就這樣了,?!?p> “嘖,倒也是,。呵,,看著侯爺這么漂亮的美人兒,實在是想象不出侯爺是個九旬老人吶,?!?p> 安平侯臉色一紅,被一個乞丐贅婿說這種輕薄之語,,自是很屈辱,。又想起李初九對自己做的那齷齪可恥之事,心中更是有氣,。
不過……
識時務者為俊杰,。
想了想,安平侯笑吟吟道,,“徐陽四十余歲的人了,,如今亦有閉月羞花之姿。而且,,身材也是極好的,?!?p> 你言語輕薄于我,我便言語輕薄徐陽,,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侯爺?shù)纳聿囊埠芎冒?。”李初九笑道?p> 安平侯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這時,,王鵬拿來了銀子。
李初九掂了掂,,取出一個銀錠,,“手感不錯?!?p> 安平侯的臉色更難看了,,胸口更有隱隱作痛的錯覺。
李初九大笑,,“哈哈,,告辭告辭?!?p> “不送,!”安平侯咬著牙說道。
李初九笑呵呵的,,哼著二手玫瑰的歌,,心情愉悅的出了安平侯府。他確實沒時間留在侯府吃酒,。既然有了銀子,,那就趕緊干點兒正事兒吧。
至于坊間路人議論紛紛的關于曾家公子受傷之事,,更是一點兒也不在意,。
侯府中。
聽聞王鵬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安平侯大為驚訝,。“真的只是一枚木制牙簽,?”
“真的,。”王鵬道,,“由腿彎處打入,,毀了膝蓋,。”
安平侯臉上陰晴不定,,額頭上竟是有冷汗?jié)B出來,。“傳聞說江湖中有許多高手,,內(nèi)功深厚,,甚至有片葉傷人之說。這個李初九……”
王鵬道,,“據(jù)說,,當時曾家紈绔正與一群人逛街,相談甚歡,。卻忽然跪倒在地,,腿彎處,鮮血橫流,。他也是個練家子,,立刻意識到有人偷襲他。急切的四處張望,,尋那傷他之人,。可人流如織,,卻不知到底是誰,。”
“侯爺……”
安平侯擺擺手,,知道王鵬的意思,。
這個可恨的乞丐贅婿,看來是真不好惹啊,。
想想自己之前主動招惹他,,卻只是被他羞辱了一下——竟是要感謝那混蛋不殺之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