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草長鷹飛，西域迎來第一場春雨,。蕭鑫清晨醒來,，洞外的小雨早已經(jīng)停了。他悄悄穿衣起身,，在灶火邊的木桶內(nèi)隨意抓把小米,，丟入鐵鍋內(nèi)，一只手提著鍋,，踏著濕潤的泥土,，向河邊走去。
河水悠悠,，流淌著奔向遠(yuǎn)方,，那里正是日落的地方。蕭鑫在河邊蹲下身體,，把手中的鐵鍋平放在河岸上,，雙手捧起一把河水，輕輕地沷在臉上,。清涼的寒意,，立即把睡意驅(qū)走。隨后,，他拿起鐵鍋加水,，把小米陶洗干凈，回到土洞內(nèi),，生火煮粥,。
師傅宿酒未醒，還在沉睡,，夢中咳嗽聲不斷,。粥煮熟后,，蕭鑫用碗盛滿，請師傅吃飯,。師傅披衣起來,，三口兩口吃完，倒頭又睡,。蕭鑫小聲詢問：“師傅,，桶內(nèi)小米見底，您是不是……”得到的回答是,，比雷聲還大的鼾聲,。
鐵鍋內(nèi)，剩下的粥不多,，蕭鑫喝完,，收好碗筷，清洗干凈,，照舊一個人去王奶奶的小酒館外趕出羊群,，去塔里木河邊吃草。
王奶奶家的羊,，已經(jīng)越來越多,。好在有頭羊帶路，沒有一只亂跑,。一路上,，蕭鑫橫刀立馬，指點江山,，那叫一個威武霸氣,。沒有一只羊敢挑戰(zhàn)蕭鑫的權(quán)威，他手中的木棍就是王杖,。
蕭鑫的刀法……應(yīng)該說是棍法,，經(jīng)過日復(fù)一日的勤學(xué)苦練，耍的有模有樣,，隨意一棍平掃出去,，便會有大片草木被整整齊齊地削掉腦袋。
到了河邊,，羊群追逐肥美的野草,，各自散去。蕭鑫閑著無事,，繼續(xù)在河灘上專心練習(xí)棍法,。練到興奮之處，情不自禁,，怪叫一聲,，飛身躍入河水之中,。
蕭鑫在淹過小腿的河水中，奔前退后,，展轉(zhuǎn)騰挪,，手中的木棍上下翻飛，如同蛟龍得水,，棍棍生風(fēng),。他練習(xí)片刻，回到岸邊,，生了火堆取暖,。草叢中，有一頭獨眼惡狼,，兇光畢露,，潛伏著一動不動。這頭狼曾經(jīng)被蕭鑫打傷過右眼,，它狠狠地盯著蕭鑫,，伺機報仇雪恨。
中午時分,，太陽出來，烏云全部散去,。蕭鑫并沒有查覺到危險,，烘干衣服，平躺在草地上,，竟然睡著,。那頭狼有機可趁，悄悄地靠近蕭鑫,。
一步,，兩步……餓狼在距離蕭鑫數(shù)米外，突然怒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飛身撲向蕭鑫。蕭鑫聽到吼聲,，急忙向旁邊側(cè)身,，讓開狼口，手中木棍揮動,，狠狠砸向狼頭,。
只聽‘嗚嗷’的一聲慘叫，那頭惡狼左耳中棍,，立時腦袋開花,，死尸倒地,。
這是蕭鑫親手打死的第一頭惡狼，十分興奮,。傍晚,，拖著狼的尾巴回來，想聽到師傅的夸獎,。師傅眼神古怪,，卻什么也不說。蕭鑫瞧那意思,，自己打死的不是惡狼,，是師傅的親兄弟。好在第二天,，蕭鑫看到師傅親手剝掉狼皮,，說等曬干給自己做狼皮襖和狼皮靴，才打消心中疑惑,。
王奶奶聽說蕭鑫打死一頭狼,，滿心歡喜，夸獎蕭鑫人小膽量大,，是個帶把的爺們,。不像某些人，膽小如鼠,。師傅臉色憋的通紅,，硬是一句話也沒說。不過,，晚飯時,，蕭鑫發(fā)現(xiàn)師傅的酒桌上卻多出一個空酒壺。王奶奶和師傅說話,，也不再陰陽怪氣,，眼神中還帶有一絲贊許。
師傅酒量很好,，沾酒就醉,。他每天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王奶奶家小酒館喝酒的路上,。尤其是蕭鑫學(xué)會用木棍防狼,，不再受傷之后。他就開始變懶,，不再管他,。
很多時候，都需要蕭鑫從小酒館的酒桌上扶他回家,。
蕭鑫知道師傅為什么喜歡喝酒,，也知道師傅為什么會經(jīng)常一醉不醒,。原因只有一個，師傅非常想家,。師傅一定有很多故事,。可惜,，他從來不肯說,。
長安，是師傅的一個夢,。
,。。,。,。。,。
老板娘的小酒館,，臨近河邊，就建在村子?xùn)|頭,。有風(fēng)吹過,，門前金黃色的酒幌迎風(fēng)飄揚，濃濃的酒香,，不知不覺間醉人心田,。小酒館后邊，就是一大片黃土房,，密密麻麻像蜘蛛網(wǎng)。
在那里邊居住的大多是維吾爾族人,，他們幾代人居住在一起,，相親相愛，不離不棄,。另外,，漢人和羌、塞人,、月氏,、烏孫、姑師,、匈奴等其他民族的人也不少,。這些人多數(shù)來自西域之外的天朝，他們遠(yuǎn)來西域就是想碰碰運氣,，尋找絲綢之上前人留下的寶藏,。還有一些人,，在中原殺人放火，壞事做絕,，為了活命,，逃到此地避仇。胡八一,，杜小三等人,，就在此列。
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流血和沖突,。
那些亡命徒天生就比較懶,，總想走一走人間的捷徑。他們白天睡覺,，晚上出來干點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賣買。畢竟,，西域遠(yuǎn)離中土,，天高皇帝遠(yuǎn)，誰的拳頭硬,，誰的道理就行的通,。不服氣？打得你服氣,。反抗的最終結(jié)果,，只能有兩條，斷胳膊少腿那是你運氣好,。運氣不好,，就埋骨異鄉(xiāng)。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很多人吃不了西域風(fēng)沙的苦頭，選擇離開,。極少數(shù)外鄉(xiāng)人能留下來,，老板娘是其中之一。她不僅留下來,，還過得很好,。
為什么，原因很簡單。胡啞巴的菜刀快,，快到讓你懷疑人生,。
老板娘每天都很忙，且一身多職,。例如,，小酒館的掌柜兼跑堂。除此,，還經(jīng)營一家客棧,，取名“有緣千里來相會”。師傅勸說過老板娘,，人家客棧起名,，都叫什么“悅來客棧”,，或者“如家客?！倍己谩Ｄ氵@叫什么“有緣千里來相會”,，聽起來有點怪,。
“你哪位？我和你很熟悉,？”老板娘聽后,，送給師傅一句話，“老娘我樂意,，你吃屁,。”
師傅臉皮薄,，差點氣出內(nèi)傷,。
小酒館的大門口，立有一塊木招牌,，寫著八個大字：酒好喝,，好喝你再來。據(jù)說,，這幾個字是一位東方遠(yuǎn)來的客人，酒后留下的墨寶,。另外,，他還留下一句名言：“江湖好大，大到南來北往皆過客,。江湖又似乎很小,，小到一轉(zhuǎn)身，剛好遇到你,?！?p> 老板娘很喜歡這句話,，殺羊宰雞，忙著親自下廚房做菜招待客人,，喝酒住宿全免費,。臨走，還送出好多黃白之物,，說都是身外的俗物,，別客氣。第二天,，老板娘請村里人趕巴扎時到輪臺做了橫匾,，掛在小酒館內(nèi)。為此,，她千恩萬謝,，專門讓蕭鑫跑一趟，把羊圈里最肥的一只羊,，送給幫忙跑腿的那戶人家,。
師傅說老板娘這是發(fā)情癡，智商歸零,。
老板娘也不否認(rèn),，說喜歡又怎樣？誰還不曾年輕過?沒有一個白馬王子夢,？
老娘我高興,，有羊，任性,。你管我,？你配？
我去,，師傅這小暴脾氣,，又差點氣吐血。他怎么看那橫匾都不順眼,，差點出手打碎橫匾,。只不過感覺和一個萍水相逢的小白臉爭風(fēng)吃醋，我呸,，什么爭風(fēng)吃醋,，老子……算了，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影響喝酒心情,。
老板娘的酒館很小，僅能擺放三五張桌子和幾條長板凳。柜臺上,，長年也僅有一種酒售賣,，羊乳酒。原本還有一些從中原來的燒刀子,，女兒紅售賣,。后來，因為成本太高,，得不償失,，就不賣了。
西域地方很大,，大到你走一天都見不到幾個人,。所以，小酒館的生意,，有時就更慘淡,。師傅每天都是小酒館的常客,。但是他喝酒不給錢,，算是例外。
蕭鑫從那晚一棍砸到杜小三腦袋,，就很少見到他,。猜測是因為那一棍太厲害，鎮(zhèn)住對手不敢亂動,。
后來,，彼此碰到。杜小三含笑施禮,，稱蕭公子,，絕口不提狗雜種三個字。
蕭鑫暗自奇怪,，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杜小三拍胸脯保證，他早就棄惡從善,，不做壞事,。并且，愿意請蕭鑫喝酒,，稍表歉意：“蕭哥,，我小時候不懂事，認(rèn)賊做師傅,，多有得罪之處。您大人有大量，別往心里去,?！彼c頭哈腰，說話也顯得十分有禮貌,，頭上的狗皮帽子早就不戴了,，扎著一條紅色的絲帶。
“狗改不了吃屎,?！睅煾嫡f話，一針見血,，“杜小三笑里藏刀,，肯定在憋陰招?！?p> 蕭鑫同意師傅的觀點,，他又問師傅，老板娘人如何,？師傅說老板娘刀子嘴,，豆腐心。她總是說最狠的話,，做的卻是最暖人心的事,。蕭鑫并不否認(rèn)師傅說的話。他放羊回來,，隔三差五,，都能喝上一碗新鮮的羊肉湯。用老板娘的話說,，這些羊肉湯趁新鮮時好喝,，過夜就一文錢不值。人家喂驢偶爾還要多給一把青草,。你這半大小子,，餓壞了身體，還不是老娘虧本,。
師傅的一壺酒,，可以從早喝到晚。第二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醒不來就是一生。
小時候,，蕭鑫不懂,，師傅為什么喜歡喝酒,？長大后，他才慢慢地明白,，師傅喝的不是酒,，是孤獨和寂寞。
,。,。。,。,。。
蕭鑫喜歡聽故事,，師傅夜里無事,，便講一些奇聞異事給他聽：“古時候，東郡貢給漢武帝一矮人,，其高七寸,，衣帽具全。武帝常令在桌案上行走,。疑其為山精,，召東方朔問。東方朔見矮人,，問道：“巨靈,，你為何到此，你母還家未?”矮人不答,，指東方朔對武帝說：“王母種桃,，三千年一結(jié)實。這小兒不良,，已經(jīng)偷過三次,，因此得罪王母，被貶謫來此,?！蔽涞鄞篌@，始知東方朔非凡世之人,?！?p> 蕭鑫奇道：“師傅，東方朔偷王母三次桃,，那他是不是有九千多歲了,？”
師傅道：“是啊?！?p> 蕭鑫道：“師傅,，東方朔為什么能長生不老,？”
師傅道：“古書上記載，漢武帝曾經(jīng)齋戒七天,，遣巒大帶來數(shù)十名男女去君山尋不死藥,。巒大得不死酒而歸。漢武帝想要喝時,，東方朔說：“我能識別這酒的真假，陛下請看,?！闭f罷，便飲了一口,。漢武帝煩怒想要殺東方朔,，東方朔說：“陛下如果殺了臣，就證明這酒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喝了能夠不死,，那么陛下就殺不死臣?！庇谑?，漢武帝赦免東方朔?！?p> 蕭鑫笑道：“師傅,，東方朔好聰明?！?p> 師傅道：“古人的智慧,，非今人可望其項背。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中,，有好多謀略故事,。”
蕭鑫道：“師傅,，我想聽,。”
師傅給篝火填了些新柴,，說道：“三十六計又可分為勝戰(zhàn)計,、敵戰(zhàn)計、攻戰(zhàn)計,、混戰(zhàn)計,、并戰(zhàn)計、敗戰(zhàn)計等六套計謀,。勝戰(zhàn)計,、敵戰(zhàn)計,、攻戰(zhàn)計是處于優(yōu)勢所用之計?；鞈?zhàn)計,、并戰(zhàn)計、敗戰(zhàn)計是處于劣勢所用之計,。三十六計中的第一計,，就是瞞天過海。書上是這樣說的,，‘備周而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nèi),，不在陽之對,。太陽，太陰,?！?p> 蕭鑫聽不懂，師傅就要他先背再慢慢寫,。每晚一字,，在地上用樹枝寫。蕭鑫學(xué)習(xí)用功,，幾日后就背誦如流,。在泥地上寫字，也有模有樣,。
師傅講：“第一計的核心意義是,，認(rèn)為準(zhǔn)備萬分周到，就容易松勁,；平時看慣了的,，就往往不在懷疑了，秘計隱藏在暴露的事物中,，而不是和公開的形式相排斥,。非常公開的往往蘊藏著非常機密?！钡谝挥嬇?，學(xué)會寫字，師傅就再講第二計,，圍魏救趙,。師傅講的很耐心，也細(xì)致：“共敵不如分?jǐn)?，敵陽不如敵陰,。中心思想,，樹敵不可過多，對敵要各個擊破,，對現(xiàn)在還不忙于消滅的,，要隱藏我們的意圖?！?p> 蕭鑫學(xué)習(xí)認(rèn)真,，字也練得辛苦。數(shù)月下來,，小有成就,。這天蕭鑫學(xué)完孫子的三十六計，問師傅：“孫子這么厲害,，為什么還稱孫子，不應(yīng)該叫老子嗎,？”師傅說：“老子的學(xué)問更厲害,。他認(rèn)為‘天道自然無為’，著有‘道德經(jīng)’一書,，別急,，后邊會講?！?p> 蕭鑫撓撓頭,，笑道：“師傅，能當(dāng)我沒問不,？”
“可以,。”師傅說,，“道德經(jīng)分八十一章,，前三十七章為《道經(jīng)》，后四十四章為《德經(jīng)》,。咱老規(guī)矩,，還是一章一章的來。先通背,，再默寫,。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那時,，蕭鑫年齡尚小，聽不懂,，只能死記硬背,。用蕭鑫的話說，老子講道德,，孫子講謀略,。
黃土洞外的胡楊樹葉子，綠了又黃,。一陣秋風(fēng)過后,，一片又一片地落下，在小院內(nèi)飛來飄來,，沙沙做響,。
師傅心靈，手也很巧,。他閑下來的時候,，到戈壁灘采石，壘土為炕,。另外,，他還用風(fēng)干的狼皮，給蕭鑫做皮襖和皮靴,。一針一線,，嚴(yán)嚴(yán)實實。做好后,，蕭鑫穿上感覺暖和舒適,。不僅結(jié)實，還好看,。老板娘見了,，都夸好針線，說可惜師傅這么好的身手，要是能做個娘們多好,？她懷疑師傅醉酒后,，在陰間喝多孟婆的湯。所以,，他走錯路,，也投錯胎。有可能應(yīng)該蹲著尿尿的她,，變成站著尿尿的他,。
如果不是師傅喉節(jié)突出，老板娘才打消懷疑,。她差點就出銀兩,，讓蕭鑫盯著看結(jié)果……
這天夜里，師傅又開始講葉紹翁的一首詩,，‘夜書所見’,。
師傅說：“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fēng)動客情,。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這首詩,，意境非常優(yōu)美。讀來,，讓人如身臨其境,。瑟瑟的秋風(fēng)吹動梧桐樹葉，送來陣陣寒意,，江上吹來秋風(fēng),，使出門在外的我不禁思念起自己的家鄉(xiāng)。家中幾個小孩還在興致勃勃地斗蟋蟀呢,！夜深人靜了還亮著燈不肯睡眠,。”
篝火正旺,，蕭鑫低著頭,，聽師傅講詩。不久,，他就鼾聲如雷,，早已經(jīng)悄然睡去。
師傅搖搖頭,，輕輕地抱他到土炕上睡覺,，嘆息道：“對牛彈琴，可惜葉公的一首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