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后，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后，北蕃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男生宿舍402室,，一場激烈辯論正在進行。

　　“我可不報拉薩,，分數(shù)那么高，考不上怎么辦,？”多吉次仁率先發(fā)話,，這個身材魁梧卻又眉清目秀的雪域漢子，大學(xué)四年始終“潮”味十足,，一身Hip-hop裝扮外加爆炸發(fā)型分外惹人注目,。

　　“不,，一定要報拉薩,，其他地區(qū)不敢去?！绷至σ琅f面露菜色,、瘦骨嶙峋、滿面倦意,。

　　“林芝也不錯嘛,。”趙強反駁,。這是個個子與林力不相伯仲,，長相卻驅(qū)鬼辟邪的家伙。

　　“你呢,？芙蓉,？”

　　三人發(fā)表完各自意見，齊刷刷地盯著坐在床邊一語不發(fā)的謝芙蓉,。

　　“嗨,，這有啥可討論的，肯定報拉薩嘛,?！?p>　　作為宿舍最淡定的終日號稱“懷才不遇”的“帥哥”,，芙蓉同學(xué)著實五官端正、滿面清秀,，他的一頭凌亂秀發(fā)油漬十足,，炒出一盤素菜綽綽有余。

　　“關(guān)鍵得好好復(fù)習(xí),，公考沒幾天了,。”芙蓉倒是從容,。

　　“我們都還好說,，你得跟媳婦好好商量?！彼娜松逃懳垂?，多吉善意提醒林力。

　　“哦,，對,，這才是最要命的?！彼琶芡ㄏ脑齐娫?。

　　“現(xiàn)在才想起我，真的合適嗎,？”電話那頭的女友明顯怨氣逼人,。

　　說到夏云，她比林力低了一級,，身高適中,、身材相貌較好，平日蹦蹦跳跳,，像極了活潑可愛的小兔子,。

　　林力趕忙道歉，用了好一陣才哄好女友,。

　　“我不是不告訴你,，這不還在糾結(jié)嘛?！?p>　　“所以你到底打算報哪里,？”

　　“抱你行不？”他打趣,。

　　在此之前,，林力曾有幸在某高級酒店實習(xí)，也成功學(xué)會了早餐擺臺、手扛大托,、察言觀色等基本技能,，后來輾轉(zhuǎn)至簡單做賬、入住退房,、系統(tǒng)操作等知識,，酒店人事部曾以月薪6000婉言相留，但在7月,，他還是順利完成從學(xué)生到“人民公仆”的轉(zhuǎn)變,，成為了一名鄉(xiāng)鎮(zhèn)公務(wù)員。

　　“鄉(xiāng)鎮(zhèn)工資才3000多,?！?p>　　“所以你要去酒店打工咯？”女友問,。

　　“鐵飯碗”與“高工資”實在難以兼得,。

　　派遣單領(lǐng)到手時，他有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卻說不上高興,。拉薩雖熟，基層鄉(xiāng)鎮(zhèn)到底如何無人知曉,，就連多吉也感慨,，那么偏的鄉(xiāng)，我也不了解??！

　　這時，芙蓉,、趙強等人便有了辯解,，“讓你報拉薩,，非看不起警察,，這下好了吧，下去好好幫百姓放牛吧,！”

　　7月流火,，拉薩也有了內(nèi)地炎熱的前兆。選定日期后,，林力決定先去將要入職的鄉(xiāng)鎮(zhèn)“探訪”,，這是他與夏云商議的結(jié)果，雖然最終不歡而散,。

　　“看當(dāng)然可以,，不過看了又如何，不好你還不去了,？”

　　林力無話,，他再次對來藏初衷起疑,。

　　“工作雖然有了著落，可又如何,？整日低頭哈腰是萬萬學(xué)不來的,。”他想到這里,，又對在校時學(xué)生干部的種種表現(xiàn)嗤之以鼻,。

　　同時，他還想起本家叔叔09年教誨的話,。

　　“父母年紀一天大過一天,，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真要有點事,，如何是好,？”

　　可再想到夏云，他又妥協(xié),，好歹媳婦兒有了,，也算了了老人的一樁心事。

　　在客運站買好車票,，林力等了近一個小時終于出發(fā),。這是個載客僅14人的金杯車，也是他頭一遭真正近距離接觸藏族農(nóng)牧民,，這時他又懊悔,，4年大學(xué)時光一點不接地氣，真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連坐的是位藏族中年大叔，他的并不干凈的藏裝隱約透出說不上的味道,，人倒極為熱情,，汽車行駛不久，他便拿出自家釀制的青稞酒,，誠意滿滿地用他極不標(biāo)準的藏式普通話問,，青稞酒，喝嗎,？

　　實際上,，他原話是，“羌,，咚嗎,？”

　　后排阿佳（大姐）幫忙翻譯。

　　車子在勁爆的藏族民歌中快速飛馳，路旁的一棵棵樹木分外挺拔,，綠意盎然,。林力一顆本還略帶失落的心開始變得雀躍，可好景不長,，當(dāng)這些樹木被遠遠甩在身后時,，更多的并非一望無垠的草原接連暴露，目之所及的地方,，灌木叢都是極為奢侈的,。

　　這便催生了他辭職的念頭。

　　當(dāng)汽車終于安穩(wěn)地?？吭谲囌九詴r,，失落已不足以形容林力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了，一條并不寬闊的街道是這縣城的主干,，零星的幾個藏式服裝店與茶館分外顯眼,，一陣風(fēng)吹來，滿臉塵沙,、滿面滄桑,。

　　對這陌生的所在，林力本打算原路折返,，可想到此行目的,，理智還是占了上風(fēng)，他遠遠瞅見一位三輪車師傅,，便上前打聽,。

　　“縣政府在前面不遠，直走就到,，鄉(xiāng)里嘛,，還有二十多公里吧！”

　　“那去鄉(xiāng)里怎么走,？”

　　“100塊,。”

　　謝過師傅,，林力沿著指示走出不足500米便真的看見了縣政府,，他不愿再去發(fā)表評論，只是很快將縣城逛完,。當(dāng)肚子咕咕作響時，才想盡快找家面館,，終無果,。

　　藏式小餐館不少，川菜亦有一兩家，始終沒有面館實在,。

　　夏云的柔情似水是林力當(dāng)好“公差”的動力,，在還未入職上班的近一個月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溫馨甜蜜,，他堅信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為了得到佐證，他常引用夏云的話：你真的挺好,，沒什么毛病,。

　　深陷柔情不能自拔的人智商應(yīng)該處于絕對負值，夏云的話林力總能奉為經(jīng)典,，在他看來,，倆人的感情早已堅不可摧，除了需要迅速積累必要的物質(zhì)基礎(chǔ),，天塌下來她也該抓著自己的手,。

　　夏云對別人說的話是：嗨，再看吧,，不行就湊合了,。

　　她這樣說應(yīng)該是最合理、最恰當(dāng)?shù)?，作為女孩,，本能告訴她應(yīng)該找個專一、踏實,、靠譜的男孩,，毫無疑問，林力就是不二人選,。

　　大概當(dāng)豐滿的理想與骨感的現(xiàn)實碰面時,，人們總要用足夠的時間失落，無論怎樣說服自己,，無論怎樣做好準備,。

　　且不說所學(xué)無處施展，單就“坐吃等死”的生活節(jié)奏就足以令林力三觀盡毀,，頭一周里,，他上班的唯一執(zhí)念就是夏云的“面包協(xié)議”，若非如此,，大概在如此骨感的現(xiàn)實面前,，揮衣告別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夏云總勸他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并據(jù)經(jīng)引典苦口婆心地告訴林力其他行業(yè)如何險惡,，林力很是受用。

　　可轉(zhuǎn)念一想：不對??！我才是“過來人”，你個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有何資格對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所以不久，夏云便放出狠話：你想辭就辭,，反正我要待在這里,。

　　當(dāng)所謂的愛情與事業(yè)同時擺在面前時，林力只能這么勸慰自己：公職多好,，混日子還不好嗎,？

　　他大概忘記了自己對“面包”的定義，或者忽略了太多不確定因素,，在林力眼里,，除地震、火災(zāi),、海嘯等不可抗自然災(zāi)害外,，夏云的話便是圣旨，確切地說,，她生氣后的話就是圣旨,。

　　于是，他很快打消了辭職這個惡念,，盡量完成從學(xué)生到“面包生產(chǎn)工”的角色轉(zhuǎn)換,，工作上勤勤懇懇、認認真真,。

　　愛情的神奇正在于此,，它可以讓入錯行的人愛上已然入錯的行，大概沒有什么可以替代它了,，就算親情,，哪怕權(quán)力。

　　但有時,，女孩子的話不能全信,。

　　林力曾無數(shù)次想象牽著夏云步入婚姻殿堂的神圣場景，他絕對相信那個陪他直到天荒地老?？菔癄€的人非她莫屬,，所以就算夏云偶爾發(fā)發(fā)神經(jīng)，他也總會搶著賠禮道歉,，在他眼里,，夏云人如其名,，正是救他出水火的夏季雨云,?？上募境Ｊ谴蠛荡鬂常呐略傩〉挠甑?，再細的雨絲,，也有傾盆而至的可能。

　　春天似乎尚未走遠,，夏云終于也要面臨一些抉擇了,，由于綜合條件優(yōu)異，她深受院領(lǐng)導(dǎo)寵信,，所以保研名單必是首當(dāng)其沖,。問題接踵而至，選擇事業(yè)的功成名就還是愛情的忠貞不渝成為夏云的頭等大事,，林力不是沒有意識到危機,，只是太過盲目，深信著那些?？菔癄€的誓言,。

　　某領(lǐng)導(dǎo)屢次約談夏云，對她陳明利弊,，如果讀研,，最少可以留校；如果工作,，最多不會餓死,。至于狗屁愛情，他通常只有一句話：呵呵,，有多遠滾多遠,。

　　這或許正是他人到中年仍孑身一人的原因。

　　夏云趕忙將這十萬火急的軍情告知林力,，不,，是昭告于他，而今天下大勢所趨,，沒知識是要害死人的,。

　　這絕對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征兆，林力當(dāng)然不會想到不久前還信誓旦旦的面包協(xié)議頃刻便要崩塌,，整個人又瀕臨絕望,。

　　“是你讓我待在這里的，是你讓我放棄考研的,，是你讓我穩(wěn)定為重的,，是你……可是你……”他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卻總重復(fù)著同樣緣由，不過終于男人了一回,，通話結(jié)尾,，他說：“如果你一定要讀研，你走,，我留不住你,。”

　　可他的心分明在滴血,，且聽,，風(fēng)吟；且嘆,，雨泣,。

　　夏云的閨蜜，一只抽風(fēng)的狐貍半夜打來電話,，痛斥林力的愚鈍,，她說：“你是豬啊,！她只是拿不定主意才跟你商量,，誰說她一定要考研了？”

　　說完她掛了電話,，之前仍不忘罵道：“豬都比你聰明,。”

　　林力于是趕忙撥通夏云電話,，冰冷氣息順著無線電波撲面而至,。“嗯,，怎么了,？哦，我已經(jīng)想好要報的院校了,?！?p>　　他慌忙請了三天假，跑回學(xué)校,，遠遠便看到老樹下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夏云,，一旁站著那只狐貍。

　　“你為什么就不能跟他好好說,？既然這么痛,，何必折磨自己，重要的是,，明明沒有考研,，干嗎不告訴他,？要知道，林力是個十足的豬頭,，這么耗著,，他指定恨死你！”

　　夏云抬頭,，看到不遠處呆呆站著的林力,，陽光正從他頭上無情澆下,，一片金黃,。

　　無能男人讓自己的女人哭，可抱著自己的女人,，看著她哭,，男人能做的就是陪她哭，最好比她哭得更傷心,。

　　那天,，林力抱著夏云哭了很久，倆人像是中年喪子般傷心欲絕,。夏云哭的時候總不忘咬著林力,，大概她覺得林力并不傷心，只是演戲,，所以只要林力停止抽泣,，她就狠狠咬，滿嘴的血,。

　　林力說：“寶貝,，咱要餓了去吃飯不行嗎？我又不能真給你吃了,?！?p>　　“不，我就要咬你,，讓你不疼我,，不聽我話，不懂我,?！?p>　　女孩子的理想伴侶應(yīng)該是她們肚子里的蛔蟲，哪怕變化再小,，也該感受得到,，并且第一時間做出反應(yīng)。

　　“你可真夠氣人的,，自己非要考研,，現(xiàn)在還要咬我,。”

　　“哼,，不咬就不咬,。”夏云轉(zhuǎn)過身,，嘟著嘴,，一雙通紅的熊貓眼讓她可憐相十足，最主要的是,，她的嘴角還掛著血絲,。

　　“我哪知道你并不是真要考研，你說你要真走了,，我可怎么活,？”

　　“我餓了，你去給我買吃的,，不許問我吃什么,。”

　　已是夜色襲人,，校園不遠處林力租住的“棚戶區(qū)”一片漆黑,，別說吃的，連個人影都難瞥見,。

　　“哦,。”

　　他心里發(fā)怵,，倒不是怕遇到殺人越貨的主兒,，只是有點忐忑。

　　小餐館相繼關(guān)門,，就連商店也難覓其跡,，斑駁的路燈樹影下，偶爾投來一些眼光,，林力加快步伐,，終于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小店。

　　“希望她不會真吃我,，看來只有泡面了,。”

　　夏云打開門,，有些倦意,，寬松的睡衣足以為證。

　　“沒吃的，寶貝兒,，你看……”

　　她笑,，不禁想起閨蜜的話，自己的男人絕對是個豬頭,，而且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蒸熟的,。

　　“還吃什么東西，都這么晚了,?！?p>　　男人的本能告訴林力，再這么豬頭下去真該賣了,。

　　夜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