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夜上海,上海是個不夜城……”唱片在唱臺上,,在唱針下優(yōu)雅旋轉(zhuǎn)著,像一陣溫暖的春風吹進人的耳朵里,。轉(zhuǎn)呀轉(zhuǎn)著,隱約滑出一種嘶嘶的沙啞聲,。
這是一幢紅瓦白墻的洋別墅,,漆黑冰冷的唱片機播放著柔情蜜意的樂曲,靜靜地藏在琳瑯滿目的展柜后,,似乎在透過邊角的縫隙,,暗里窺視著慵懶地靠在沙發(fā)上的女人。
女人很美,,身段曼妙輕盈,,墨綠色的絲綢緊貼在她溫暖的身體上,,滑露出的肌膚泛出朦朧的光澤。仿佛被大片潑墨荷葉包裹著的伶仃花苞,,浪漫生韻,,令人浮想聯(lián)翩。
她赤裸著腳,,纖長白皙的雙腿交疊著,,足弓飽滿,腳趾可愛地微微翹起,,一舉一動皆藏萬般風情,。
不知想到何事,她輕輕一笑,,那一剎那就連時光也忘了流轉(zhuǎn),。
這個百般難描的美人,總愛收留寂寞多金的男人,。
瞧,,她看了一眼巨大的落地鐘,舒展身體,,然后娉婷地走到鮮花簇擁的窗臺前,,含笑等待。
那靜姝的姿態(tài)像極了一尊精雕細琢的雕塑,,久久佇立,,連微笑的弧度都不曾變過。
她耐心的等著一位客人,,等著那輛黑色的別克進入她的視線,,穿過婆娑樹影,緩緩駛來,。
車門打開,,一個黑西裝的男人率先走下車。
他生得健壯,,有一副銅澆鐵鑄的好身體,鷹隼般的雙眼在黝黑面龐的襯托下愈加銳利明亮,。
他仔細地掃視四周,,目光在窗臺前佇立的美人身上微不可察地停滯一瞬,又很快收斂,,然后彎腰打開后車門,。
美人漫不經(jīng)心地略過身材高大的保鏢,垂眸注視著從車內(nèi)伸出的手,。
那只手很好看,,像石膏琢磨的工藝品,,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隱約可見青色的脈絡,。
于是女人加深唇畔微笑,抬起一雙含情眸,,脈脈凝望走出車門的男人,。
他穿著霧灰色風衣,戴著一頂禮帽,,背脊挺拔如竹,,風度翩翩地佇立,然后若有所覺的抬起頭,,回望窗臺上的美麗女人,。
女人被繽紛艷麗的鮮花簇擁著,她回了個曖昧的微笑,,優(yōu)雅地摘下一朵淡紫色的洋桔梗,,一片一片有節(jié)奏地將花瓣輕輕拋下。
柔軟的花瓣在徐徐夜風中打著旋兒,,帶著甜蜜的色彩和含蓄的香氣,,不知零落到了何處。
泛著涼意的空氣中氤氳著桔梗幽靜的沁香,。
一片花瓣飄落在風衣男人的寬闊的肩上,,這位別墅的常客抬起手,,輕柔地將它拂落,,然后向大門走去。
在他身后,,沉默高大的保鏢像忠心耿耿的犬,,一直守望著,直到看見主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內(nèi),,才垂下頭,,將神情藏進陰影里,小心翼翼地撿起那殘香的花瓣,。
男人走進別墅,,向來不急不緩的步伐,因心中難耐的情緒而顯得有一點急促,??伤莻€克制的人,于是在意識到后,,又特意將步子放緩,,從容的接近坐回到沙發(fā)椅上的美人,。
“許久不見?!彼χ_口,。
這一笑,那雙桃花眼的眼尾就泛起淡淡的細紋,,透出一種成熟的韻味,。
令人驚覺這個俊雅的男人,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
美人也笑了,,她穿著緊身開衩旗袍,雙腿交疊,,盛開大片繁花的墨綠色絲綢從分岔處滑開,,露出白皙修長的雙腿。
“先生,,我們五天前才見過,。”她說,。
男人搖頭,,望著她,用低磁的嗓音念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美人被逗笑了,。她垂下彎彎的眼眸,,輕掩上挑的紅唇,似乎被哄得很開心,。
“好啦,,難得清閑,來聊聊天吧,?!彼f著站起來,走到男人身后,,伸出纖纖玉手,為他按摩,。
她技術很好,,力道恰到好處,,不快不慢,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氣氛溫馨輕松,,熏香裊裊,淡而忘俗,,能令這個警惕多疑,,狡詐如狐的人放松下來,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女人心思細膩,,長袖善舞。她深諳言語精髓,,知道怎么說話,,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一番溫言細語下,,任何和她聊天的人都會感到愉悅和安全。
時間慢慢過去,,靈魂仿佛被帶到軟綿綿的云上,,又在輕聲細語的安撫中休憩片刻。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才睜開清明的雙眼,。
隨后,他們在舒緩的音樂聲里一起跳了一段兒舞,。
肢體親密地貼在一起,,目光交纏,兩顆疲憊的心臟互相依偎,,彼此溫暖,。
他們漸漸的開始撫摸和親吻,情欲像酒氣一樣彌漫開,,醺醺然,。
向來克制的男人似乎沉醉了,他微微喘息,,親吻女人天鵝般修長優(yōu)雅的脖頸,。
舞臺從客廳轉(zhuǎn)到臥室,男人將女人壓倒在軟軟的床上,,旗袍的盤扣不知什么時候被解開,,親吻一路往下。
比起男人的迷醉,,女人卻十分清醒,。她像是一個永遠不會醉酒的精明商人,,默默計算可以縱容的程度。
終于,,她收回飄忽悠遠的目光,,水潤的雙眼似乎情誼綿綿,沙啞地喚了一聲——“不可以了,,先生,。”
拒絕的話語溫軟而堅定,,男人竟真的克制住自己,,順從的到此為止。
他喘著氣試圖平復下來,,深深望了她一眼,。
女人整理好凌亂的衣裳,支起身體笑吟吟地說:“夜已深,,該休息啦,。”
兩人對視著,,一個略顯狼狽,,一個風情從容。
片刻后,,男人離開房間,,去樓下洗漱,而女人則在臥室里的衛(wèi)生間中清洗自己,。
她將全身沉進浴缸,,平靜的目光穿過氤氳水霧,看得很遠很遠,。清澈的水在她無意識的動作下微微蕩漾,,倒映出支離破碎的臉龐。
洗漱好后,,兩人安靜而沉默的躺在床上,。
男人早已收拾好心思,他擁住女人,,似乎已經(jīng)熟睡過去,。
可是沒一會兒,他卻忽然開口問了一句:“你還是不愿意么,?”
女人將腦袋貼在他結(jié)實寬厚的胸膛,,也沒睡,她已經(jīng)閉上了眼,任誰也看不出她是否有過迷茫和猶豫,。
月光從窗外靜悄悄地探進屋子,,像在好奇美人會如何回應。
“說笑了,,我配不上您吶?!迸顺聊米屓艘詾樗呀?jīng)睡去,,半響才委婉地拒絕。
“我們就這樣不好嗎,?”她低語,。
她愛這種游離的感覺,也恐懼失去自由的生活,。她永遠記得她的養(yǎng)母,,這棟別墅的上一位女主人告誡她的話——
“……你要記住,對于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p> 而那些被輕易摘下的花朵,,總是枯萎的最早。
男人對此并不意外,,他只是緊緊擁住女人,,這個擁抱很緊,似是想將她揉進身體里,,將她變成他的肋骨,。
她生命中的每個男人,都總將她抱得很緊,,透出強烈的占有欲,,令曾經(jīng)青澀的她窒息而恐懼。
而現(xiàn)在,,她已不再青澀,,她已漸漸習慣。
這一夜,,女人如往常一樣做了一個夢,。
夢里像是走馬燈一樣過完她的前半生,她看見自己輾轉(zhuǎn)在十里洋場,,煙視媚行,,好似盛開在淤泥中的罌粟花。
男人們的金錢是她的養(yǎng)分,愛情則是她閑來的調(diào)劑,。
謊言和誓言貫穿她糜爛的生命,,她好笑又冷漠地看著過去的自己漸漸學會蜷起修長白皙的腿,靠在美人榻上吞云吐霧,,將神情掩藏在裊裊淡煙中,。
所有人都霧里看花,只當她不曾被騙過,。
夢境忽然變得怪異,,像是轉(zhuǎn)場突兀的電影,一雙巨大的眼睛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深邃的天空中,。
那雙熟悉的眼睛彎得像鉤子,,笑盈盈地注視著她,讓人感覺心里甜津津,,昏了頭,。
像裝了蜜,又似藏著毒,。
豐滿的嘴唇水潤光澤,,像奶油蛋糕上裹了糖漿的艷麗櫻桃,誘人品嘗,。
這個女人像蝴蝶一樣穿梭在花叢里,,若即若離,徒留一場綺念,,令人魂不守舍,,為她斷腸。
美人有千種名字,,誰也不知道她真正叫什么,。
當西裝革履的男人摘下一朵芳盛的牡丹,別在她黛色的鬢上時,,她會掩唇一笑,,故作驚訝地說:“哎呀,我就叫牡丹呢,?!?p> 當青澀懵懂的少年遞給她一枝玫瑰時,她珍惜地接過,,笑吟吟的問:“你怎么知道我叫玫瑰,?”
她是牡丹,是玫瑰,,是聰明的女人,,是游走于人間的艷麗鬼魅。
男人要當作狗,而女人得當貓,,這是她貫穿始終的信條,。
詩酒趁年華,她縱情享樂,,肆無忌憚地揮霍著青春魅力,,挑逗談笑,誘惑勾引,,在每個情人心上,,刻下她的影子。這樣當她離開,,還能在情人午夜夢回時,留下一個永不褪色的艷影,。
幾乎所有女人都對她咬牙切齒,,幾乎所有男人都抵不住她輕輕一笑。
可是現(xiàn)在,,她的青春和活力正悄然而逝,。
女人從混亂又悠長的夢中醒來,望著窗外長夜將亮,。她身邊的男人仍安然熟睡,,雙臂緊緊摟住她的腰,像哀求著挽留,,像脆弱的禁錮,。
“唉……我去喝杯水,很快回來,,你再睡會兒罷,。”女人溫言細語地哄著被擾醒的男人,,抽身擺脫他的束縛,。
她像貓兒一樣靈敏輕盈,赤足走在地上,,腳尖點地,,幾乎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貓兒一樣的美人緩步走到大廳,,男人的外套正搭在沙發(fā)上,,她知道他習慣在外套內(nèi)袋塞一把匕首。
那是把很鋒利的匕首,,刃上泛著幽藍的寒光,,淬了見血封喉的毒。她見過,甚至在男人小心的縱容下把玩過,。
這樣美麗又冰冷的東西,,一定很適合她。
女人抽出匕首,,邊輕輕哼著回憶不起來的搖籃曲,,邊向花團錦簇的陽臺走去。
陽臺上有把上了年紀的漂亮藤椅,,這些死物,,似乎時間越久,就越是高雅迷人,。
她舒服地躺在藤椅上,,伸手撫摸自己的眼角,敏銳地感受到時光留下的細淺痕跡,。
明明在鏡子里怎么也找不出來,,可她就是能感覺到那淺紋,她覺得或許明天,,鏡子里就能看見,,人們眼里也能看見它。
女人放下手,,又拿起匕首,,她望著漸變的天空,發(fā)出一聲長嘆,,隨后將匕首尖對準胸膛,。
心臟沉默的跳動著,跳動著,。
終于,,她深吸口氣,決絕地刺進去,。
那一瞬間,,色彩和溫暖從她蒼白的身體中脫離,她忍著痛苦,,在最后的時刻顫抖著手,,摘下一朵白桔梗,吃力地放在胸口上,。
白花染血,,佳人含笑。
她并不害怕,,因為她抓住了風華正茂的尾巴,,獲得永恒的美貌,,連死亡也會為她傾倒。
她于陽光漫過遠山的那一刻,,緩緩閉上渙散的雙眼,,心滿意足。
美人合該永遠年輕美麗,,她永不遲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