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騎兵沿一條老舊古道在脫離戰(zhàn)場的邊境線出了大梁,,往大漠深處疾馳。不同于之前吳鋒和小六的大漠行,,此番三千人的騎兵隊,帶上了足夠多的干糧和水,,再有吳鋒草原這兩年的經(jīng)歷,,一路上有驚無險。只在最后將要進入草原時,,遇到了一只一兩百人的馬賊隊,費了好些力氣才在二十里地外全殲,。
騎兵都不是傻子,,在看到這批馬賊時就已經(jīng)開始了沖鋒追擊,,不遺余力。他們?nèi)绻辉诖说厝珰炦@些人,,哪怕放走一個,他們此行都將面臨極大的風(fēng)險,,甚至可能在毫無建樹的情況下就被全滅在草原邊緣,。
“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嗎,?有地圖嗎,?”吳鋒問迎面走來的一騎,。
那名騎兵搖搖頭說:“報告將軍,沒有地圖,。只知道對方是附近一個小部落的,,恰巧準備外出碰碰運氣,結(jié)果碰到我們,,部落在哪里,,還剩多少人全都沒說,。”
吳鋒點點頭,,吩咐兵士收拾好戰(zhàn)場,,有什么能帶上的全部帶著。
“小子們,,如今我們在這草原之上不再是大梁的兵,我們現(xiàn)在就是蠻子,,蠻子會做的事我們要做,,蠻子不會做的事我們也要做,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活下來,,才有可能達成我們此行目的。聽明白了嗎,?,!”吳鋒待兵士集合以后對著三千騎兵交代。
“諾,!”三千人一齊發(fā)出的聲音在這藍天白云下回蕩,。
吳鋒謹慎的望了望四周,,不見任何人煙,,才面對士兵們罵了一句“臭小子們!喊那么大聲干嘛,!”罵完就領(lǐng)著他們繼續(xù)出發(fā)了,,沿著一條斜線朝著東北方而去。吳鋒想著既然沒有草原地圖,,那就不強求了,,走到熟悉的地方再改道,,而在這之前,他們就是馬賊,,來自中原的三千馬賊,。
“小娘子哦你莫問,來年莊稼收成時,,就是哥哥歸來時,?!?p> “小娘子喲你莫問,他日取我紅纓槍,,帶上媒人去扣門,。”
“小娘子啊你莫問,,古來沙場多豪杰,,拜相封侯有幾人?!?p> “小娘子誒你莫等,,找個好兒郎,莫學(xué)哥哥把兵當(dāng),?!?p> “小娘子誒你莫哭,哥哥真英雄,,馬革裹尸歸故鄉(xiāng),?!?p> 三千騎兵少了一些,,傷了一些,他們唱著歌慢慢的向前走,,曲子很單調(diào),,歌詞也很簡單,只是從他們嘴里發(fā)出的音節(jié)依舊是各種各樣,。隊伍中間有幾匹馬拖著幾輛木板車,,車上一塊白布蓋著,有的鼓鼓囊囊,,有的比較癟。
吳鋒領(lǐng)著這批騎軍在草原上已經(jīng)走了半月有余,,大小戰(zhàn)斗也經(jīng)歷了不少,,有戰(zhàn)斗就會有傷亡,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當(dāng)一場戰(zhàn)斗結(jié)束有兄弟戰(zhàn)死時,他們都會唱這首歌來給陣亡兄弟送行,。
“三千人的隊伍半個月就沒了兩百人,,不知到那里時,還會剩下多少,。”吳鋒不自禁的想著,,“三皇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讓我?guī)е死@后奇襲,成了他運籌帷幄,,不成我投敵叛國,。”
“極妙啊,,只是苦了這些將士們陪著我來做這有死無生的突襲了,。成也好,,敗也好,都很難再回去了,?!眳卿h沉默著,想起已經(jīng)死去的兩百人和將要陣亡的更多的人,,他更加沉默也更加冷靜,。他越發(fā)謹慎的觀察周遭的環(huán)境來避免與中大型部落的接觸,,隊伍繞道的時候越來越多,每一戰(zhàn)傷亡的人數(shù)在減少,,吳鋒能做的僅此而已,。
無波無瀾的前行數(shù)日,,帶著前些日子攻占小型部落的戰(zhàn)利品,糧食還算充盈,,吳鋒終于看到了一片覺得熟悉的地界——他和小六初來草原時待過的地方,,兩人在這里被豢養(yǎng),他裝啞一年多,,而小六則是徹底失去了聲音,。
吳鋒繞行而過,,不是沒想過要搗毀這個部落,,只是現(xiàn)在的他不被允許。這個部落經(jīng)過幾年發(fā)展已經(jīng)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大部落,,甚至當(dāng)初他在頡利部的時候都不敢輕易開刀,,更何況現(xiàn)在他還肩負著兩千多人的生死。怒火橫生,,又被吳鋒暗暗壓下,,握著馬韁繩的手骨節(jié)發(fā)白,。他深深朝著這個部落方向望了一眼,,帶著騎兵隊疾速而又無聲的離去,。
吳鋒當(dāng)初是被繩索拴著被壓往頡利部的,途徑了好幾個中小部落,。大致方向有了,,有意識的避開那幾個中型部落,一路折損很少,。
“將軍,,我們還是兵嗎,?”那名起初敢于跟吳鋒對視的親兵顫抖著在馬背上看著吳鋒說,一張慘白的臉和一雙不再清澈的眼睛深深扎進了吳鋒的胸膛,。
吳鋒沉默了,,良久才說:“我們當(dāng)然是,,我們是大梁百姓的守衛(wèi)?!?p> “可是……”那名親兵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這些天的經(jīng)歷讓他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不分男女老少的屠戮,,連精良戰(zhàn)刀都砍到卷刃。他不怕殺敵,,也不怕死,,但是他怕面對那些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他怕看著他們的聲嘶力竭和求饒,,最后又轉(zhuǎn)向瘋狂的眼神,。
吳鋒拍拍他的肩膀繼續(xù)帶隊往前走,隊伍很沉寂,,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唱歌了,,見到了他們一手締造的地獄樣子,自家兄弟的戰(zhàn)死他們縱使心有戚戚也不再表現(xiàn)絲毫,。
一天、兩天……近了,,更近了,吳鋒看著越來越熟悉的地方,,終于下令停軍整頓,。
“到了?!眳卿h勒轉(zhuǎn)馬頭,,看著面前還剩下的兩千五百名騎兵,,以及隊伍中間那一輛輛的木板車輕聲說,。
“就地休息一晚,不能生火,?!眳卿h頓了頓繼續(xù)說:“他們,就留在這里吧,!”隊伍默不作聲,,兩千多人翻身下馬,。
吃著干糧,喂著戰(zhàn)馬,,天色昏黃。草原蒼茫,,人也茫茫,。有人來回撫摸著相依為命多年的戰(zhàn)馬,輕聲呢喃,;有人平躺下對著天邊晚霞瞇眼細看,;有人聚攏成堆小聲說著家里的俏娘子,俊媳婦,;有人在輕聲抽泣,。這注定將會是一個無比安靜的夜晚,正養(yǎng)足精神迎接明日狂躁的日光,。這也注定是一個無比沉重的夜晚,,正宣泄情緒來面對明日的蒼涼。
月涼如水,,晚風(fēng)凄凄,,幾人失意,幾人沉眠,。王鐲聽著手下人的報告陷入沉思,,這段時間已經(jīng)有好幾個部落全滅,留守騎士和老弱婦孺一個不留,。疑似有一只中原騎軍闖入茫茫草原,。諒吳鋒等人做的再徹底,天下何曾有過不透風(fēng)的墻,。
“希望不是你吧,!應(yīng)該不會是你吧!你沒有這么狠的心腸,?!蓖蹊C喃喃自語。
草原的夜晚還是一如往常的冷清寂寥,,吳鋒拉了拉身上胡亂披著的粗布想把自己裹得更緊一些,。也許是最近身上沾了太多血腥,厚厚蓋在身上阻決了溫度,,怎么也暖不起來,。
一聲“敵襲”在三更時分的草原上響起的格外嘹亮,像是推開黑暗的光,像是敲醒黎明的鐘,。
吳鋒領(lǐng)著自己的兩千騎兵面面相覷進退兩難,,但是依舊堅定的往前。離頡利部十里,,騎隊沖鋒,,七里,繼續(xù)沖鋒,,五里,,騎隊繼續(xù)沖鋒,在沖鋒的路線上有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也朝著本方?jīng)_鋒而來。短兵相接,,士兵的怒吼聲,,戰(zhàn)馬的嘶鳴生,梁刀與彎刀的撞擊聲,,人的墜地聲,,戰(zhàn)馬倒地聲,或交替或同時響起,。
一輪沖鋒,,戰(zhàn)場一片狼藉。騎隊劃了一個半圓,,展開第二輪,。又一輪沖鋒,人和馬的身體灑了滿地,。第三輪沖鋒,,像是一支被射出的箭矢極速而過之后牢牢釘在箭靶上,猶自顫動卻動彈不得,。一陣沖殺,艱難穿過騎隊,,立在原地不再沖鋒,。耳邊聽著叫囂聲,吳鋒握刀的手微微顫抖,,空氣中彌漫著厚重的血腥氣,,吳鋒扭頭左右看了看,兩千人的騎兵,,三輪沖殺不足三百,。離他們不遠的三處沖殺的戰(zhàn)場還能聽到些微弱的呻吟聲,憑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根本無力救援。騎兵沖殺落馬即死,,這是定律,,對哪一方都是,他們損失慘重,,對方也不好過,。
對方的騎兵隊伍突然朝左右分開一條線,一騎沿著那條分開的線往前緩緩走近,,循著昏暗的火光,,依稀能看見一個女人的臉。
越來越近,,吳鋒慘然一笑:“王姑娘,,又見面了?!蓖蹊C點點頭,。
“這一次好像不能善了了?!眳卿h輕聲說,。
“你可以選擇投降?!蓖蹊C說,。
吳鋒輕笑一聲,“吳家沒有這個說法,?!蓖蹊C面露不忍之色。
吳鋒舉起右手,,殘余的三百騎兵立即無言的做出了沖鋒姿態(tài),。王鐲盯著吳鋒良久,沿著那條線轉(zhuǎn)身離去,,騎兵隊慢慢合攏,,吳鋒的聲音傳了過來:“王姑娘,愿我一死,,能稍消你心頭之恨,。”
王鐲的身體頓了一瞬,,依舊往前走,,等走出騎隊已是淚流滿面。她不曾停留,,持續(xù)往前,,緩慢而又堅定,。聽到廝殺聲,漸漸變?nèi)?,漸漸無聲,,她勒馬停下,就這么停著,。風(fēng)由東至西,,由她至她,她吸了吸鼻子,。
王鐲在部落不遠處以漢禮安葬了他,,沒有親友的送別,沒有哭哭啼啼,,很平靜的把他葬在那里,。
頡利預(yù)料之中的沒有攻破大梁的國門,但是削弱了各部落的實力,,坐穩(wěn)了頡利的位置,。
又過了不久,草原上來了一個啞巴,。他在那處小墳旁搭了一間帳篷,,有個叫小青的女人經(jīng)常來看他。
那天王鐲走出帳篷,,走到那個小墳前,,天空飄起大雪,就像兒時的雪,,就像隨父出征的他得勝歸來時第一次看到已是歌姬的她,。她站在那里嚎啕大哭,直到天地白茫茫一片,。小青走出來靠在她身邊,,小六也走出來靠在小青的身邊,看著那座小墳,。
“小姐,,其實他還是一直在?!毙∏嗳崧曊f,,小六點點頭笑了。
風(fēng)雪中,,三個人和一座小墳,盡皆白頭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