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是被派到城中的細作,，為的就是殺他,，廣平王殿下的長子，天子的嗣孫,。但是他們讓我做的事，我自己也想做,，狗皇帝對我們做的事,，也得讓他自己嘗嘗……我在那兒已守了好幾日了，只要能做成此事,，我也沒想過活,。想想啊，這個小賊種馬上就要到地下去賠罪了,，我的仇就要報了……”他的眼中閃出詭異的光彩,，“我本想趁王府的車駕出來，趁亂混進去結(jié)果了他,，哪能想到那狗皇帝竟連子孫都不顧了,，自己趁天還沒亮就悄悄逃了出去，廣平王府的車駕直到亂起了都沒能牽出府,。正巧側(cè)門打開,，我在王府附近轉(zhuǎn)得久，早認出她是王妃的侍婢,，改裝易服偷偷抱了個嬰兒,，還有許多粗衣漢子從側(cè)門送出來，一看就有玄機,。更妙的是他們太過招眼,，撞上一隊掃街的安軍，廝殺得兩敗俱傷,，只有那姓崔的護著她逃了出來……真是天賜良機,，我怎么能錯過，當(dāng)然須沖了上前,，說平康坊中有生門能逃出城,，要他身上的玉佩，姓崔的受了重傷,，他們走投無路,，只能換了衣服跟了我來，我只等騙了他們到這里下手,，誰知他受了重傷,，卻仍如此剽悍，我沒有機會下手，只好借刀殺人,，出此下下計……現(xiàn)在誰都別活了,，你們和我一樣，都可以解脫了,！”他的臉色白得如厲鬼一般,，豆大的汗珠繞著鼓脹變形的眼睛流了下來。

　　“你……”鐘懷看著他扭曲的臉,，話結(jié)在喉間,。

　　“你看看他，他不過是個孩子……”少婦臉上神色怪異,，突然半哭半笑道。

　　“你既已知道是我,，為什么不來取?”阿復(fù)別過頭,，向鐘懷道。

　　“你既知道自己吞了鑰匙,，還讓我怎么取?”

　　 “哈哈哈……”還帶一分稚氣的嗓子扯出了鐘懷此生聽到的最絕望的笑聲,，“不錯，是我把鑰匙塞在白蠟里吞了下去,，所以任崔清怎么找,，也絕不會找到?！彼偪竦卮笮?，笑得咳出了淚，凄慘的嚎聲在古道里揚起回聲,，聽得人毛骨悚然,，“來吧，殺了我,，開膛破肚,，我不會掙扎……快動手，反正蠟快化了,，到時也是腸穿肚爛,，我活不成了?！辈淮f完,，他的臉禁不住抽搐了起來，一手痛苦地捂上了肚子,，“動手啊,，還想看著我自盡么？”

　　“你剛才，本有機會動手的,。為什么遲疑了,？你可知那是最后的機會?！辩姂岩粍硬粍拥囟⒅哪?。

　　“還記得你今天在街上最后殺的那個兵嗎？你來之前,，他們幾人折磨死了臨街對面掌柜的新婦和幼子,，那個……那個孩子剛過兩歲，貪睡得緊,，醒來總迷迷糊糊的,，常認錯人，平日里總喊我阿舅……我當(dāng)時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縮在這里看著,，當(dāng)時……當(dāng)時我就在想啊，時間太久了,，我已經(jīng)記不太得了,，我阿娘和阿弟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那樣……”

　　鐘懷握刀的手顫動著,，關(guān)節(jié)硌硌作響,，一時卻抬不起來。

　　一道鮮血從“小伙計”頸中潑射而出,，他的笑戛然而止,，眼中的光逐漸散去，重重跌到了地上,，“你……剛才……不……不該救我……”他躺在地上,，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然后慢慢閉上了眼睛,。

　　 婦人站在小伙計身后,，舉起的手微微顫抖著，手中匕首上的血沿著玉腕淌入了袖中,，她仰起頭,，面無人色的臉上，雙目空洞無神,，顫聲道,，“他不能白死，他在等著我們活下去,?！?p>　　小伙計的短打被扒開,，老翁兩手死命攥著一片碎石，歪歪斜斜地劃開了他的肚子,，然后慌亂地趴倒在他身上,，嘴里不知含混地吼些什么，緊接著兩手迫不及待伸了進去,。眼見著他臉上扭曲得認不出原來的面目,，眼中放射出奇異的光彩，很快雙手裹滿了粘稠的血,，揪著一只長鐵匙出來,。

　　他捧著鑰匙奔向前去。待到三重門前,，老翁顫著將鐵鑰插入轉(zhuǎn)開,，門閘緩緩移轉(zhuǎn)。

　　“等等,，”鐘懷一手攔住石門,，一手奪過鐵匙。老翁也不管他,，自己跌撞著跑過門,，又咯咯怪笑著奔向遠處,。鐘懷等林恭道和婦人跨過門,，反手一擰，將門推上,，方覺這堵石壁遠比料想的還厚,，一時半刻決計無法砸開。他轉(zhuǎn)身向前追上,。

　　“欲嗔貪……欲……欲嗔貪……”老店家癲狂地反復(fù)呼喊著,，怪叫聲飄蕩在暗道里。他人在前頭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已奔得遠了。

　　“他瘋了,?！绷止У榔嗳坏馈?p>　　他被架著蹣跚向前,，吃力地挪著兩腿,。

　　“是?！辩姂咽栈啬抗?。

　　“若是今日我們逃出去了,，此后你想去何處?”

　　“不知道，我還未及想,?！?p>　　“其實你的腿沒斷，出去了多養(yǎng)幾日,，就能好轉(zhuǎn),。”

　　“是么,，可疼得緊……”

　　鐘懷輕笑,，手上加了些氣力。又行了一段,，他不經(jīng)意地對身側(cè)的少婦道,。

　　“你叫鳶尾?”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繡在袖底的?！?p>　　“不是我自己繡的,，是我娘給我繡的，她最喜歡鳶尾,?！彼龤獯跤酰丝痰穆曇魠s透著莫名的和凈,。

　　“咱們在這里待了多久了,？要是外面天已大亮，我們出去了,，恐怕就是活靶子,。”鐘懷不再接她的話,，而是望向前方,。

　　“那也挺好的，亮就亮吧,，還能再看一眼初升的旭日,。”

　　“我們盡力了,，挺好的,。”

　　“后世會怎么記住今天,？”

　　“后世……希望后世不會記得今天……”

　　“我看到你寫的詩了,，在你的破紙上，只有兩句,，‘內(nèi)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我改了,?！?p>　　“改成什么了？”

　　“作好再論,。余下的兩句,，希望我這一輩子能寫完……”

　　三人蹣跚前行，不再有話,。

　　盡頭,，幾片水荻葉斜斜地掩映進來，昏青的天光投在洞底,，灑出了一片水色,。

　　（本文終）

　　本文《長安破》為歷史小說《江湖天下卷》系列的先導(dǎo)作品之一,，后續(xù)作品即將奉上,，敬請期待。

　　我在構(gòu)建一個屬于《江湖天下卷》的宇宙,，這個大故事的背景在唐代,，主角是其中的每一個人。雖然眾多人物描寫的篇幅必定會有側(cè)重,，但我為他們分列了不同的作品,，并且我會一直寫下去。希望我筆下的每一個人,，都有血有肉,、有癡有嗔,，雖然與我們隔了千年風(fēng)沙,，言笑卻依舊如前。

　　祝它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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